《密码》结庐素然

6、藏着猫的角落6

　　李长安瞪大眼睛，也没有在地图上看到一丁点砖头的痕迹。

　　白乐看他认真找楼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地图是我在锦希官网下载的，看不到很正常。”他说着，拿出手机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回过头来对二人说道，“今天不是锦希的开放日，我也是悄悄过来的。如果方便，我可以带你们到那里看看。”

　　这不是我方不方便的问题，而是看白总您方不方便吧。李长安这么想着，又看了眼还在安静玩游戏的俊俊：“我自然是方便的，但把这孩子留在这儿是不是……”

　　“没事，待会儿我的助理会来这儿照顾他。”白乐点头，“我们先等等再过去。”

　　在等待的时间，白萧一直盯着墙上长得跟液晶电视一样的显示器。

　　“这是什么？”李长安问他。

　　“房间外面的监控。”白萧拿起自己的手机，把其中一个小屏幕放大，“看，这就是这个办公室门口的情况。”

　　“外面的人看得见吗？”李长安怎么都想不起刚才在进办公室之前有看到门口挂着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白萧转着自己的手机玩，一边回答：“看不见，是针孔摄像头。而且安装的地方非常隐秘。”

　　白乐没有太认真看面前的闭路电视，而是继续说起俊俊的事情。

　　“俊俊那天跟我说，他并不是孤儿。”

　　“什么？”李长安也无暇再看电视。

　　“他是被人拐卖，然后逃跑，再被人骗来这里的。”白乐说道，“这孩子当时还小，他自己也记不清家在哪儿。但根据他的描述，家应该不在X市区内，而是在某个小镇、或者是邻省某个小县城。”

　　李长安赶紧拿出笔记本，快速记下关键词。

　　白萧则坐在一旁，像听故事的小孩一样托着腮。

　　“你不记一下？”李长安轻声问他。

　　白萧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哼。”李长安嘴角略微抽搐了下，没再理他。

　　“他是在家里店门口的一个小石墩上，被一个‘光头叔叔’用一根波板糖带走的。那个‘光头叔叔’对他说，有个地方专门卖波板糖，问他想不想去看看。因为家人不让他吃糖，他又想吃，就答应了。然后跟着这人一路越走越远，最后在一条没什么人的大马路上被人用麻袋一套扔上了一辆车。”

　　六年前，邻省Y市海西区，一家普通杂货店门口。

　　年仅四岁的店主儿子正踩着草坪旁边凸起的砖头，小心翼翼地逗着手里刚抓到的蜗牛。

　　一不留神，爬到手背上的蜗牛歪着身子掉到地上。小男孩赶紧跳下砖头，想捡起它。就在他刚蹲下，小手触碰到蜗牛脆硬的壳的时候，身后就被一大圈阴影笼罩住了。

　　男孩惊讶地转过头，迎面撞上一个光头男子和蔼的笑容。那男人笑嘻嘻地伸手，没用多大力气握住男孩小小的肩膀。

　　“小朋友，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男人操着非本地口音，声音沧桑还略带沙哑。

　　男孩眼里冒出丝丝惊恐，摇了摇头。

　　“你爸爸妈妈呢？”男人又问。

　　“他们，在店里……”男孩弱弱地回答，声音还有些颤抖。

　　男人露出和善的微笑，将男孩扶起来。“不要害怕，”他说道，“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爸爸现在在店里忙着，他让我过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男孩脸上浮现一瞬的兴奋，但他并没有马上相信。

　　那男人指了指马路尽头，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道：“是很好吃的波板糖哦，就在对面那条路。”

　　“可是，爸爸不让我吃糖，说是会蛀牙。”男孩没有马上相信他。

　　“今天你爸爸说你表现得很好，很听话，所以让叔叔带你去吃糖呢。”

　　“真的吗？”

　　“当然。”男人很肯定地回答。

　　“那我要告诉我爸爸，”男孩把蜗牛轻轻放回草丛中。他刚要跑回店里，就听到那光头叔叔在他背后来了一句：“你爸爸现在这么忙，我们就不打扰他了。等我们吃完糖，再回来，好吗？”

　　说着，还上前拉住了男孩的手。

　　“走吧，”男人的笑容依旧非常和善，“我们去吃糖，俊俊。”

　　门外有人在敲门，李长安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往闭路电视处看。

　　“进来。”白乐唤了一声。门被轻轻打开，一个二十来岁、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站在门口。

　　“白总。”年轻人手上抱着一个画板，“我也把您刚才说要给俊俊新买的画板带过来了。”

　　“嗯。”

　　白乐点点头，起身朝俊俊的方向走过去。他俯下身，温柔地把男孩的耳机摘掉，对他说道：“俊俊，哥哥现在有点事情要办，你就和那个小堇哥哥一起画画好吗？”

　　俊俊看了眼那个叫做小堇哥哥的年轻人，又看了看白乐，然后乖巧地点头。

　　“堇意，刚才跟你说的一定要做到位，不要忽视任何一个人。”白乐转身，对那年轻人说着，语气也变冷了起来，“我先带他们去一趟后山。”

　　“好的，白总。”叫堇意的年轻人微微颔首。

　　三人一起走出大楼，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万堇意，我的秘书。”白乐向李长安解释道，“只有我和他，还有你们，才能接触俊俊。”

　　白萧不住地瞥向神色凝重的李长安，问白乐：“后山那栋楼，现在还有人在里面吗？”

　　“前几天我过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白乐回答，“这栋楼应该是很早之前修的，如果不是我过来视察，都不知道福利院原来还有这栋楼。”

　　“福利院院长也不知道吗？”李长安问道。

　　“他说他不知道，”白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你会相信吗？”

　　“当然不信。”李长安不假思索。

　　“所以，哥，那位刘院长现在怎么样了？”白萧语气里含笑。

　　白乐十分淡定：“已经让他回老家养鱼苗去了。”

　　听闻，白萧哈哈大笑。不停地拍着白乐的肩膀：“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建设新农村啊！”

　　李长安无语。

　　白乐按住弟弟的手，正儿八经地挪离自己的肩膀。“适应最新政策。”

　　“那么俊俊和后山这栋楼有什么关系吗？”李长安松了一口气，还保持着认真的态度。

　　“俊俊一开始，再被绑到X市的时候，他就被送到福利院后山的那栋楼里。”白乐说，“不过，刚来这里的时候，那个光头叔叔就把他关在一个房间里面，和几个人出去了。他发现门没锁上，就悄悄溜了出去。但因为对福利院不熟悉，他一时找不到路，就往后面的山上爬了过去。没过多久，就被一个中年女子找到，他又被送回了福利院。但这次，他没被送回后山，而是送到了主楼，就是一号楼。”

　　白乐说着，三人就到了后山。

　　“为什么没被送回去？那女人又是谁？”李长安跟在兄弟俩后面，紧随一直给他开路的白萧。

　　“那女人，俊俊叫她做‘林姨’。”白乐回答，“对了，俊俊也说过，那个‘光头叔叔’自我介绍叫‘郭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林姨会把他送去一号楼。不过俊俊也跟我说，那个林姨没对他怎样，就是一直盯着他，只要他有逃跑的迹象，不到一分钟就会把他拽回来。俊俊摔下去那会儿，是为了躲开林姨抓住他的手，爬上了走廊的围墙，一个没踩稳直直摔下去的。”

　　一栋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年的楼呈现在三人面前。可能是因为人刚被撤走没多久，这栋楼看起来也没多老旧。

　　李长安走进去的时候，还看到楼里面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从紧闭的窗户看进去，里面的床只有床板，桌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张纸片都没留下。

　　“看来人走得还算干净，连垃圾都没留下。”白萧抹了抹楼梯不锈钢扶手，把手指上的灰尘刮掉，“嗯，好像也没多干净。”

　　“这栋楼，原来是给孩子们住的吗？”李长安问道。

　　“俊俊在福利院期间，和他一起住一起学习的小朋友，都很容易会被一些好人家领养。”白乐说道，“除了他，还有几个小朋友并不是孤儿。俊俊说，他已经看到好几个孩子被林姨带走，往后山的方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们了。然后，福利院的老师会对他们说，他们的小伙伴是被好人家领养了，他们以后也会这样。”

　　“这里应该是某个医疗点。”白萧指向一个房间，“里面还有一台大机器没被带走。可能是太重了，也可能是太旧了他们直接扔在了这里。”

　　“根据我的调查，曾经在这里工作的基本上都是福利院的医生。”白乐肯定了白萧的猜测，“虽然医务室在外面的主楼有设立，但那里的医生和这里的医生不是同一批人。”

　　“什么意思？”李长安皱眉。

　　“就是说，在这里工作的医生，都不在福利院的员工名单里。他们是被偷偷养起来的黑户。”白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找到一根贴着标签纸的，打开一个房间。

　　“这就是医疗点负责人的办公室，”白乐说道，“负责人是刘院长的亲友，刘院长是卢梏晨曾经的下属。”

　　“卢梏晨？”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长安变得敏感了起来。

　　“卢梏晨你应该认识，就是五年前安心基金会的事……”

　　“嗯嗯，”李长安点头，“我知道他，白萧也跟我讲过，他是锦希福利院的前院长，后来离开安载，自己建立了一个浩然康复中心，又是安心基金会的创立者。”

　　“看来，白萧跟你讲了不少。”白乐微笑着，继续说道，“不过这位刘院长，在卢梏晨离开安载的时候并没有跟着。所以直接被我爸安排接手了福利院的事。”

　　“你爸之前没来过福利院视察吗？”李长安疑惑。

　　“他来过。不过当时没有俊俊这样的孩子出现，他也不知道后山建了一栋这样的楼。”白乐回答。

　　这就奇怪了。李长安心想，这栋楼看起来也有点历史了，应该是在卢梏晨还在这里当院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的吧。

　　“那这栋楼，有可能是卢梏晨建立的咯。”白萧的猜测和自己如出一辙。

　　“没错，我正想说这个。”白乐回答，“这栋楼是卢梏晨亲自主张建立的。”

　　“如果没被我发现，俊俊，还有那几个被骗来的孩子，将永远无法与父母相见。他们被非法拐卖到这里，却会被一些有钱人家以合法的方式带走。带走之前，他们先在这个医疗点体检，并在身上植入一枚芯片，用作监视他们的身体状况，还有定位。”

　　“这些孩子被组成一个班，有些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有些是真的孤儿。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白乐顿了顿，表情异常复杂，“长得很漂亮。”

　　八岁的孩子灵活绕过走廊上的人群。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攀上了楼梯旁光滑的不锈钢扶手，像滑滑梯一样飞快地滑到了一楼。

　　身后紧追不舍的大人，有班上的老师，有负责带领领养家庭的工作人员，还有那个熟悉的‘林姨’。

　　“快，俊俊，往这里跑！”一号楼左边有一段下坡路，下坡路尽头是一栋两层的图书馆。一个孩子躲在图书馆侧边的小门口，悄悄向男孩招手，示意他到这边来。

　　俊俊脸颊通红，从四楼不停地奔跑，滑下楼梯，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身上的汗珠也慢慢渗到白色的套头衬衫上。听到小伙伴的声音，他不仅没放慢脚步，反而还加快了步伐，冲下坡路，抓紧小伙伴的手，两人躲进了图书馆的阅览室里。

　　阅览室是复式装修，二楼是一排矮矮的资料室。孩子们蹑手蹑脚地爬上木质楼梯，打开一个常年不锁门的空房间里，把门反锁上，躲进了储物柜。

　　俊俊接过小伙伴的手帕，擦了擦脸。“那些人什么时候走？”他问。

　　小伙伴回答：“那些人如果找不到我们，林姨就会在傍晚带他们离开。”

　　“那我们不会被罚吗？”俊俊担忧。

　　小伙伴摇摇头：“我上次没被林姨找到，回去的时候她看见了我，只是让我晚上八点再去吃饭。”

　　俊俊抿紧小嘴，紧张地从柜门缝向外探去，想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找到他们。

　　没多久，他们就听见空空的阅览室响起了大人的声音。

　　“我说阿林，你真的没看见他往这里跑过来了吗？我就看见那孩子跑到图书馆这边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带领养家长的负责人，语气略带不耐烦。

　　“林姨”紧接着回答：“今天是领养日，到处都是人。我现在眼睛不太好使，人一多了就看不清东西。要不你们就在这里找找，今天休馆，大家也不会进来。”

　　“不过孩子们会不会真的这么听话，我可不敢保证。”男人冷笑一声，脚步渐渐靠近楼梯，“楼上是什么地方？”

　　“啊，是资料室。”“林姨”淡然地回答。

　　男人“嗯”了一声，快步走到楼梯口。

　　“尚哥，这儿是资料室，只有图书馆的管理员才能开锁。今天休馆，他们都休息去了，我是没有钥匙的。”

　　“休馆也不把门都锁上？看来这管理员给他们过得太清闲了！”这个叫“尚哥”的男人“啧”了一声，挨个用力拧门锁。

　　“林姨”呵呵赔笑着：“尚哥，别拧得那么用力。这锁看起来不值钱，换一个也挺贵的……”

　　等男人拧到两个孩子所在的房间时，俊俊几乎要窒息。

　　小伙伴拼命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叫出声。

　　不多久，男人似乎是远离了他们的房间。他们听到他啐了一口水，抱怨道：“一个八岁的小屁孩都抓不住，阿林你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林姨”笑着辩解，“这孩子可灵活了，这儿的老师没一个能抓住他的。”

　　“今天来的这个领养人可是绩易教育的副总。要是找不到这孩子，你可要好好给人家赔罪！”“尚哥”严肃地对“林姨”说道。

　　“自然是的……”“林姨”应着，两人的声音渐渐远离了阅览室。

　　两个孩子长舒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俊俊回到一号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林姨”。他和小伙伴都没赶上饭点，也没等到“林姨”回来。老师也没怎么惩罚他们，说了他们几句，然后就让他们洗澡睡觉去了。

　　锦希福利院每个月都会有个开放领养日，但俊俊班级的孩子们并不会每次都被纳入领养日的领养孩子范围内。俊俊自己数了数，一年只有六月的领养日，他们才会被纳入范围。他们享受全福利院最好的待遇，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生活阿姨，连院内所有的设施都会比其他孩子的开放时间长。每次上课，老师们都会一边敲那些打瞌睡的孩子的桌子一边提醒：“你们和其他班的孩子们不一样，你们会被更好的家庭领养。”

　　“为什么呢？”一个孩子天真地问道。

　　“因为，你们最优秀。”

　　老师的回答仿佛是贴在孩子们额上的小红花，鲜艳自豪，却让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