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卿》拘月

4、一个妹妹

　　晚上天已经完全黑透，但医大北街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和瑧心他们一样闲逛的小情侣。

　　逛到一半，听到旁边有人说，前面广场上烟花秀马上开始，于是周赫便拉起她过去。

　　瑧心微喘着到达地点，前方已被临时拉起一排警戒线，顺着线乌泱泱围了一堆人，放眼望去全是人头。

　　瑧心被周赫牵着来到一处人群后方，刚站定，便看到一朵朵烟花升到广场上方渐次燃放，绚烂夺目。

　　她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一场烟花了。上一次专门看烟花，还是认识郁卿后的第一年除夕，也是郁卿第一次在南江过年。

　　那时，她不喜欢一个人看烟花，于是强拉着他一起去。恰巧，他说也不喜欢一个人看，太孤独，而两个人看却很好。

　　那时的烟花大都是附近村民自己放的，或远或近，或明或暗，远不及现在盛大，可瑧心分明记得那时的她有多开心。

　　瑧心从思绪中回神，却发现眼前的烟花被遮挡住，伴随着熟悉的男士香水味，一道阴影渐渐罩在她脸上，且越来越近。

　　瑧心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心里生出一点紧张，连带着闭上眼睛，捏紧双手。她感觉到那张脸已经近在咫尺，男性气息喷在她脸上。

　　一朵更大的烟花爆燃声在天空炸响，电光火石间，瑧心脑海中突然浮现以前郁卿在烟火阑珊时朝自己笑的模样。

　　在两片唇即将碰上的刹那，瑧心下意识头一撇，留下对方动作尴尬地僵在半空，旖旎的气氛随风而逝。

　　“抱歉。”

　　瑧心尴尬地后撤一步，没有抬头，也没有注意到周赫脸上的郁闷。

　　烟花秀结束，天空再次步入黑暗，空气中只留下冷掉的硫磺味。后面两人又漫无目的逛了会儿，只是已经索然无味。不多久，瑧心便早早回了宿舍。

　　同一时间，医大办公楼的某一角，有个人靠在窗前，也从头到尾欣赏了这场烟花，直至夜空重新沉入寂静。

　　……

　　瑧心洗漱完上了床，想起和赵媃约好明天一早要陪她去医院，于是定好闹钟之后便躺了下来。

　　但这天夜里，她睡得并不踏实。一会儿想着和周赫的事，一会儿又想起郁卿，他就像盘踞在心头的一抹云，总是在自己心里下起雨，却又舍不得吹走。

　　白天日光就比较晦暗，带着北方特有的阴霾。下半夜，随着一阵阵哀嚎似的冷风，雪花开始稀疏地飘着，落到地上，干冷不化。

　　凌晨五点钟，瑧心被痛醒。她感觉肠胃里翻浆蹈海，恶心想吐。

　　本以为是昨晚雪天踢被子受凉了，但腿间隐约感受到伴着一丝潮湿，她突然明白过来。

　　室友们都还在沉睡。瑧心捂着肚子，强忍着痛，小心翼翼下了床。一阵上吐下泻之后，瑧心虚扶着门从卫生间出来。

　　果然来大姨妈了。不过万幸的是，她醒得及时，没有弄脏床铺。

　　瑧心的生理期并不规律，而且每次都会伴随着肠胃不适等症状。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一次这么难受了。实在不行，就先吃点止痛药，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再痛，也不会有两年前那一次痛。

　　瑧心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早。她缓慢爬上床，准备再躺一会。

　　……

　　好在昨夜雪下得不大，早上瑧心和赵媃很顺利坐上了去中心医院的公交车。

　　上午九点，医院产科大厅。

　　今天排队的人并不多，甚至还有些清冷。这时她们已经挂上号看了医生，按照医生开出的检查单，赵媃也抽了血，还需要喝大量的水，等待做B超。

　　不知道是水喝多了还是孕反，赵媃突然有些想吐，于是把手里东西递给瑧心，匆匆跑去卫生间。

　　产科区外的等待大厅，瑧心手拿着挂号检查单，安静地坐在长椅上。

　　医院的长椅是金属材质的，刚坐上去有些冷硬，来自生理期的那种不适感又加重了。

　　……

　　郁卿上周做了几台手术，早上一到医院，便领着两个博士生几个实习生去住院部查房，跟进病人的术后恢复情况。

　　查完房后，从住院部出来，准备回科室。

　　前段时间接诊，有个病例情况比较复杂，半个小时后需要开会讨论一下手术方案。郁卿边走边回头对着后面说：

　　“这个病例你们也了解了，等下开会讨论方案，把你们的想法也说一下。”

　　走在后面的博士生徐佳音和陆炎两人连连点头。

　　郁卿身高腿长，走得有些快。后面的徐佳音几乎小跑跟着。

　　突然，前面的人冷不丁停下。徐佳音差点撞上他后背。

　　没等后面的人发出疑问，郁卿转身扫了一眼，然后开口：

　　“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先回去，等会儿会议室见。”

　　说完，示意他们先走。

　　待众人离去，郁卿定神望了眼不远处坐着的清瘦身影，迈开脚步。

　　刚刚离开的人群中，走在最后的徐佳音忍不住回头。

　　她看到郁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杏色的羽绒服，以及浅驼色流苏针织裙，看起来恬静清素。

　　师兄去产科做什么？

　　徐佳音心里堆满疑问。

　　瑧心一手扶着长椅，微低着头，此时她脸色发白，额头浮起薄薄的虚汗。

　　“瑧心？”

　　听见有人叫自己，瑧心抬头。

　　只见男人身穿白大褂，高挺的鼻梁架着那副银丝眼镜，目光沉沉，松柏一般伫立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像是有水流滴落心脏，她感觉心跳开始有些杂乱。没想到竟这么快又见面了。

　　“哥……”

　　瑧心下意识站起身，看着那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待他走到近前，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将那一丝慌乱收拢在微敛的杏眸里。

　　郁卿扫了眼墙上的“产科”标志，以及瑧心手里的挂号单，强压下心中不虞，小心试探着:

　　“你……”

　　瑧心抬头，见他正盯着自己手里的单子，意识到他可能想歪了，心里一慌，连忙挥手出声:

　　“不，不是我……我是陪室友来的。”

　　见他似乎是微微点了点头，她稍放松下来。

　　然而此时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白色的衣袖下，指节修长的那双手握紧了又松开。

　　被刚刚的误会分了心，此刻郁卿才发现，面前的人脸色已经煞白，额头浮起一层细密的虚汗，嘴唇也无一丝血色。

　　他印象中，前天晚上偶遇的时候，即使在马路边吹了很久的冷风，她的气色也没有现在这么差。

　　他看到她用手轻捂着腹部，连站着好像都有些虚浮。

　　突然想到什么，郁卿皱起眉心，往前又进一步。他微低下头，眼底所有的波澜到了嘴边也只化为一句低语：

　　“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瑧心错愕，他竟然知道？！

　　她抬头，杏眸睁圆了看向他。白大褂上清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皂香一起进入她的鼻息。突然袭来的羞耻感盖过了其他心绪，松软的长发下，她感觉耳根在发热。

　　他俯视的眼神里满是关心，但太过摄人，瑧心瞬间便没了直视的勇气。她尴尬地敛下目光，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救命！谁家好人快来救救她？今天为什么要遇到他。

　　“心心，我回来了……”

　　是赵媃的声音。

　　瑧心暗自庆幸，终于有人能把她从这尴尬的氛围中解脱出来。

　　赵媃刚拐弯时，就看见了这位身穿白大褂的帅哥，似乎正在跟瑧心说着话。她一边疑惑瑧心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帅的医生，一边迟疑着走近。

　　“心心，这位是……？”

　　可不等赵媃打完招呼，那位帅哥便将瑧心手里的东西拿过来递给她，同时向她点头示意道：

　　“不好意思，瑧心她身体不太舒服，可以失陪一下吗？”

　　赵媃下意识接过东西，有些发懵地点点头：

　　“哦，好、好的，没问题……”

　　郁卿回过头，轻声问瑧心：“跟我去个地方吧。身体怎么样？还能走吗？”

　　瑧心也愣住了，竟然下意识回答：“可以……”

　　下一秒，她看见郁卿隔着衣袖，牵起自己的胳膊。而她就这么本能地跟着他走了。

　　赵媃呆立在原处，显然是被震惊到了。

　　她看见瑧心被那个帅医生牵着走了一段路，然后还不忘回头张开嘴和自己笔划了两下，似乎在说等她回来。

　　瑧心跟着郁卿默默走着，他走得不快，应该是照顾到她不舒服。一路上，她都低着头，生怕对上一些好奇的目光。

　　她看向被他牵着的手腕。即使隔着厚厚的布料，她依稀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很温暖。

　　很快，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门前。郁卿打开门先走进去，然后示意她进来。

　　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休息室，门口进去靠墙放着一个落地挂衣架，和一张米色双人沙发，中间靠窗的位置是办公桌和一把椅子。而沙发的对面，靠墙摆着一张床，上面的床单套件很素雅。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这张床显得过于醒目。

　　瑧心盯着那张床，脸颊有些发烫，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跟进来了。

　　郁卿让她在沙发上先坐下来，接着在门边墙壁上空调显示器点了几下，将温度调高了一些。

　　他转身，对上她的目光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拿点东西过来。”

　　瑧心乖乖点头。

　　待郁卿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放松身体靠向沙发后背，彻底陷进一片柔软里。

　　休息室的沙发真得比大厅冷硬的长椅舒服多了，暖气也开得很足，瑧心觉得腹部的疼痛好像没那么尖锐了，眉心开始舒展。

　　正当她放松之际，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郁卿回来了。可她却听见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随后隔着门传来一道陌生的男音：

　　“我说老郁，今天的方案研讨会你还参不参加？怎么连你也学会磨洋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瑧心下意识从沙发靠背上起来，正襟危坐。

　　方晓天作为郁卿的同学兼科室同事，两人一直相处熟络，平时没少在他面前插科打诨，来他休息室串门也是常有的事。

　　本以为今天和平常一样，可他一打开休息室的门，着实有些震惊到了。

　　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年纪二十上下，一双杏眼正圆溜溜地看向自己，神态有些拘谨。虽然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但面容姣好，有种娇憨恬静的美。

　　而且 ，看着有些莫名的眼熟。

　　方晓天脑海里当即冒出两种想法:一是在做梦；二是走错地方了。

　　他用力揉揉眼，再次看去，发现人还稳稳坐在那里没有消失。嗯，排除想法一。

　　于是，他又抱着怀疑的态度，退出门外，重新看了眼门上的标识。就是郁卿的休息室，也没走错地方呀。

　　天呐，这哪来的小姑娘，这老郁单身这么多年终于要铁树开花了吗？

　　另一边，郁卿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片暖贴，又从护士长周姐那里接了一杯刚煮好的姜枣茶。郁卿以前从她们这里经过，老远就能闻到各种养生茶水的味道，知道她们一直不缺这些东西。

　　护士长是医院的老员工，郁卿在院里能力出众又帅气稳重，她可太清楚喜欢他的姑娘有多少了，可从来也没见他对谁有过不一样的态度。再说了姜枣茶这东西男人也不爱喝。

　　周姐看着郁卿低头装好姜枣茶、拧紧杯盖，带着一分笑意两份调侃问道：“郁医生，最近有情况啊？”

　　郁卿不回答，把“无可奉告”四个字堆在脸上，只微笑着道了声谢，便拿起水杯快步离开，留下护士长一脸无奈的表情。

　　呵，这小子！

　　休息室这边，方晓天杵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气氛尴尬地僵着。

　　还好郁卿很快回来，隔老远他就看见方晓天像贼一样站在门口，本就快节奏的步伐又小跑了几下。他走到近前，喊了声老方，然后在他惊讶的眼神中走近房间。

　　郁卿看着瑧心将要起身的动作，示意她接着坐，不用起来。他回头看了眼方晓天，然后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下：“这是我同事老方。”

　　“这是瑧心，我的……一个妹妹。”

　　瑧心礼节性地微笑着，和老方两人相互打了招呼。

　　此时老方心里想的是，呵呵，可从来没听郁卿说过他有什么妹妹。

　　郁卿看出瑧心有些不自在，于是转头让老方先走。

　　老方扒着门，看着他走过来将要关门的动作，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老郁，你这介绍得也太不地道了吧，咱俩只是同事这么肤浅的关系吗？好歹我也是你嫡亲的大学同学呀。”

　　郁卿一记冷冽的眼神投过去，像是在说：少说点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哪知老方不吃这一套，越说越离谱：“姑娘，你听我说啊，我们家老郁除了老了一点，其他地方没任何毛病……”

　　啪——

　　聒噪的声音被阻挡在门外。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可瑧心的内心却不受控制躁动起来，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密闭房间里独处。感觉脸颊有些热烫，她不安地用手指抓了抓沙发的柔软布料。

　　就当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慌意乱里，郁卿已经走到面前。他弯下腰，半倾着前身，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情况。

　　瑧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她感觉两人离得有些近，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香皂味，看清他鼻梁上浅淡的雀斑和嘴唇上的纹路。面前的空气像是都被他挤走了，导致她呼吸不畅。于是她故作轻松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拉开与他的距离。

　　捕捉到她的小动作，郁卿假装没看见。他会心一笑，把手中的水杯递给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暖贴和一板止疼药，一并交给她。

　　瑧心接过，心里感到暖融融，耳边响起郁卿的叮嘱：“杯子里是姜枣茶，趁热喝了，先将就一下。”

　　瑧心乖乖点头，见他停顿了几秒，又接着道：“之前这样的时候，是不是一直还在吃止痛药？”

　　瑧心怔住，看了眼手中的药。

　　原来他都还记得。

　　郁卿见她不回答，但从她的表情已知晓了答案。

　　“如果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吃一颗……我认识一位这方面的中医专家，改天帮你引荐看一下。”

　　郁卿虽然是学西医的，但是西药总归副作用比较大；而且很多病症，他还是觉得中医更加有建树。

　　瑧心点头说好。她想起老方刚刚来找郁卿开会的事情，于是开口：

　　“哥，你是不是有会要开？我一个人可以的……”

　　郁卿扫了眼时间，又看向她：“这里比大厅暖和，你在这边多休息一会儿。”

　　瑧心点头。

　　“那，我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瑧心终于卸了力般摊在沙发上，长长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