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卿》拘月

3、宫墙粉黛下

　　深夜十一点钟。

　　瑧心都不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室友陈默前段时间打游戏熬夜太狠，这两天搞养生局，已经早早睡下。另外两个室友赵媃和沈云舒，还没有回来。

　　瑧心没有开灯，而是借着手机上手电筒微弱的光源，默默脱下身上宽敞的大衣，轻轻收进衣柜。

　　简单的洗漱之后，瑧心终于躺了下来。

　　但她有些睡不着。

　　再次睁开眼睛时，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

　　屋外的风透过冷冷的月光，吹进半开的窗口，带起纱质的窗帘轻轻摆动。

　　瑧心往里侧翻了个身，心里的躁动终于被吹散了一些，但脑海里那个人的身影始终不散。

　　她记得在车上，他跟她说，在北莘如果有任何的困难，都可以找他。

　　下车时，他怕她感冒，坚持让她把大衣穿回来。

　　一番辗转之后，瑧心放弃挣扎，伸手摸起手机，将屏幕划至最后一页。

　　她盯着角落那枚小小的图标，手指顿了顿，还是将它点开了。

　　那是一个网盘云端，里面除了收藏着各种学习资料，还有一些瑧心从手机相册挪过来的照片，是她心底不愿轻易示人的秘密。

　　此刻夜深人静，她暂时将罪恶感抛在一边，不再压抑心里泛起的蠢蠢欲动。

　　她看着相册里一张张照片，有的是她强拉着人自拍，有的是仰视角度的偷拍。

　　照片上的脸逐渐和今晚那张脸重合，一样的丰神俊朗、温和清澈，只是现在气质更加内敛持重。

　　微信突然弹出消息。

　　她点开看，心脏有一瞬间漏拍。消息是郁卿发来的。

　　【我到家了。你也早点休息。】

　　对话框里，此前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年多前，是他祝贺她考上北莘师范大学发的。

　　瑧心沉默了一会儿，动手回复消息：

　　【好。晚安。】

　　放下手机，瑧心看着暗夜飘动的纱窗，终于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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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朗的天空下，伫立着一株高大的宫墙粉黛梅花树。

　　粉色的花瓣挂满枝头，落英缤纷，如梦似幻。

　　一个少女靠坐在树下，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花瓣落在粉红的面颊，有些酥痒，她睁开眼。

　　这里是……

　　郁卿家的院子？

　　对，这株宫粉梅就是他家院子里的。

　　“瑧心。”

　　有人在叫自己吗？

　　她循声望去，是郁卿。

　　她站起身，望着他径直向自己走来，而后捧起她的脸，吻了下来。

　　她大惊！

　　是梦，对，一定是梦。既然是梦，并没有伤害到谁，那就让她暂时沉浸在这梦里吧。

　　瑧心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

　　“瑧心——”

　　一声刺耳的呼喊打断了相拥缠绵的两人。瑧心回头，看到父母和哥哥竟然都直直站在身后不远处。

　　瑧心下意识摆手解释：“我没有早恋……”

　　说完低头看了眼身上，怎么穿的是高中校服。

　　再次抬头，她猝然对上哥哥冷冷的眼神：

　　“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瑧心失语，眼眸开始湿润。她目送着他们愤懑离开，脚下却像钉住一样，无法动弹。

　　她转身，刚刚还跟她亲密无间的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片刻之前还风和日丽的天空，转瞬便乌云密布，暴雨如注。

　　一树的梅花顷刻间被摧折凋落。

　　难言的悲伤从心口溢出，瑧心终于忍不住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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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瑧心，瑧心，醒醒。”

　　瑧心睁开眼。

　　一片迷蒙中，她看清了是室友陈默，她正一脸焦急地拍打自己的脸。

　　意识回神，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呜咽，声音还那么难听，顿时停住。

　　瑧心坐起来，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有些抱歉地看向陈默：“不好意思啊，刚刚没吓到你吧？”

　　此时陈默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老神在在，索性顺着扶梯爬上瑧心的床，半坐在床边：

　　“别提了。我刚刚正在梦里游戏大通关呢，转头就看到一个女鬼在那哭。我就吓醒了，却发现‘女鬼’的声音还没停……”

　　看到陈默一脸戏谑，瑧心刚刚还心存的那一点歉疚荡然无存。

　　可恶，竟然把她比作阿飘。

　　陈默停止调侃：“所以，你刚刚到底做什么梦啦？竟然哭得那么伤心。”

　　瑧心一时失语，眼神也暗淡下来。

　　但她实在难以启齿，于是含糊道：“我就是梦到高考数学好多题没做，试卷就被收走了。”

　　“你不知道，我在梦里感觉天都要塌了。”

　　陈默了然：“好了。高考这件事，我们都已经全力通关了。其他事也同样难不倒我们。再睡一觉吧，明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瑧心欣然一笑，她这个室友总是松弛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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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是周一，上午有课。

　　一大早，另外两个室友赵媃和沈云舒终于赶回来一起去上课，但是看着脸色都有些怏怏。

　　赵媃进门时，表情略显心虚，见瑧心她俩已经起来，还猫着身子问了句:“昨晚没人来查房吧？”

　　陈默正吃着茶叶蛋，噎着嗓子“嗤”了一声，一口气顺不上来，忙拿起牛奶狂炫几口，看着没时间回答的样子。

　　瑧心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几下，然后对着赵媃和云舒道:“放心吧，没人来查。”

　　现在大三，偶尔晚上会有辅导员过来查寝，但毕竟离毕业也不算远了，没有大一大二查得那么勤。

　　下午没课，沈云舒有兼职，陈默直接去了社团活动，瑧心和赵媃回了宿舍。赵媃一回去就蔫蔫地躺在床上，而瑧心则坐在书桌前，拿出笔电和一堆资料，为即将参加的教资面试和教技比赛做准备。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下午四点钟。

　　瑧心神了个懒腰，把笔电和资料收起来。转头看了下，发现赵媃竟还躺在床上，没有起。

　　她正想过去问一下，手机却响了起来。

　　是周赫。

　　瑧心想起昨天他目的不纯，还有被吐的衣服，眼神转冷，拿起手机接通。

　　“喂。”

　　"喂，亲爱的。抱歉，昨天我喝多了。"

　　电话那头周赫似乎是刚睡醒。

　　瑧心皱眉，回道:“没事。”

　　她还是不习惯他这样亲昵地叫她。

　　那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听赵传说，昨天晚上，是一个男人送我们回来的。我昨天喝醉了没留意，这个人是谁？是我认识的吗……”

　　瑧心眉头皱得更深了，但还是照实说了:“你不认识。是我的一个哥哥，恰巧遇上了。”

　　电话那头，周赫短暂沉默后，懒洋洋地往床头一靠:“我昨天是不是把你衣服弄脏了？这两天有空带你去逛街，多买几件衣服。”

　　“再说吧，一件衣服而已。”

　　瑧心觉得两个人交往是平等的，她也不会因为他是富二代就让他多花钱。

　　电话里瑧心说要准备比赛和考试，这两天可能没太多时间见面。两人有的没的又聊了一会儿，终于结束通话。

　　那头，周赫放下电话，眼神有些晦暗。

　　他昨天喝太多酒，今天又睡了大半天，下午才醒。李风已经把手机送回来，还顺带调侃了几句，问他怎么搞的，到底行不行。

　　他打开手机看了群里消息，原来昨晚瑧心直接在群里摇人，让赵传接自己回来。

　　昨晚他原本也没打算非要跟瑧心怎样，只要不在兄弟面前驳了面子，私底下怎么都行。但恰巧手机的问题让他当时觉得机会来了，多少存了点将计就计的意思。事情不成也就罢了，现在跟当众鞭尸有什么区别。

　　顿时，一股曾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有些不爽。

　　更致命的还有赵传的八卦。

　　他说昨晚是特帅一男的送他回来的，之后应该还单独送了瑧心。

　　他问赵传:什么样？有我高，有我帅吗？

　　谁知那家伙竟停顿都没有，还连连点头:

　　嗯嗯，比你高，比你帅。

　　周赫脸上瞬间黑线，心里的危机感陡增。

　　刚刚电话里，瑧心说是她的“一个哥哥”，按语境来说，明显就不是亲哥哥……

　　瑧心挂上电话，想起了那件大衣，于是打开柜子拿出来。

　　大衣有些重。

　　她抱着坐下来，随后展开衣领，寻找内签。清新的香皂味瞬间漫出来，悄悄潜入她的气息，直至入心入肺。

　　瑧心停止发愣，看到干洗的提示后，她当即把衣服收进一个大包里，打算等会拿去学校附近的洗衣店店感洗一下，想着等什么时候还给郁卿。

　　出门前，赵媃终于下了床，脸色有些苍白。她让自己给她带份粥。

　　瑧心欣然应允。

　　大约一小时后，瑧心带着粥和一些吃的回来了。

　　一打开门，瑧心便发现不对劲。

　　原本下了床的赵媃，此刻又躺在了床上。

　　而且，她在哭。

　　瑧心赶紧把手里东西放桌上，顺着扶梯来到赵媃床头:“媃媃，你怎么了？”

　　可她不回答，一直哭。瑧心也沉默，在一旁安静等着。

　　终于，她哭累了，起身来到床边，一边手指向地上的垃圾桶，一边带着哭腔说:

　　“心心，我可能怀孕了。”

　　瑧心有些震惊，她从扶梯上下来，在垃圾桶中捡出验孕棒。

　　上面赫然显示着深红色的两道杠。

　　她快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问赵媃:“你告诉阚辉宇了吗？”

　　一听到男友的名字，赵媃哭得更凶了:“我们昨天大吵了一架，我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呜呜呜……”

　　“心心，这两天能不能抽空，陪我去中心医院检查一下？”

　　瑧心想了一下明天满课，后天上午正好没课，于是上去，拍拍赵媃的肩膀，安抚她:

　　“好，后天陪你去吧，上午正好没课。但是咱们先下来吃点饭吧。除了粥，我还买了你爱吃的小吃……”

　　终于，赵媃从床上起来。瑧心松了口气，同时陷入沉思。

　　中心医院，不就是郁卿所在的医院吗？也是北莘市最好的医院。

　　不过医院那么大，应该不会那么巧再遇到。

　　瑧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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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傍晚，瑧心下了课，准备去隔壁医大找周赫。

　　原本昨天已经说了这两天不见面，但架不住一会儿一个的信息轰炸。而且周赫再三保证，只带她去医大食堂吃饭，之后只在学校北边的大学城商业街逛逛，听说街心广场今晚有烟花秀。

　　瑧心想了一下，北边商业街正好离师大北门也挺近的，她回宿舍也方便，于是就答应下来。

　　瑧心跟几个室友打了招呼，正准备要走，就被陈默拉住。

　　瑧心转身，面露不解。

　　只见陈默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番，摇摇头道：

　　“你就这么去了，也不打扮一番？”

　　瑧心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她今天穿着比较松弛，上身内搭浅粉牛仔衬衫，外面套一件杏色无帽短款羽绒服，搭配一条加厚的浅色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平底德训鞋；脸上也是粉黛未施，略显凌乱的长发早上来不及梳，便用发带随意地绑在一边。

　　整体是舒适简单、悦己的基调。

　　瑧心没有回答，而是耸了下肩，回了一个微笑，之后便转身离开。

　　只是那笑容仿佛在说：打扮什么，老娘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身后是陈默一脸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她觉得取悦自己的瑧心，就是最好的瑧心。

　　医大男生宿舍楼门口。

　　瑧心坐在不远处的花坛广场长椅上，等了几分钟了。刚刚周赫电话里说一会儿就下来。

　　按说周赫家就在本市，家里又有钱，完全可以偷偷住家里。但是他爸比较严格，要求除了周末可以回家，其余时间必须跟其他学生一样住校。

　　来往进出的男生很多，不时有许多好奇的目光投到她身上。瑧心等得有些尴尬。她索性背过身，将脸转向太阳西落的方向。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再过不久将要完全沉入黑夜。

　　没多久，一股熟悉的、比以往稍浓烈一些的香水味，自身后飘来。瑧心没来得及转身，只感觉有一个高挑的身影自她身侧掠过。不待她反应过来，夹杂着香水味的潮湿感觉已经贴上她的脸颊。

　　周赫在亲她。

　　瑧心愣了一秒，心里升起一丝抗拒，下意识将他推开：

　　“你干什么？！”

　　她的脸浮上一抹红晕，但更多是被气到了。想到刚才被偷袭的情景，不免心中愤愤，她站起身，又上去在他肩膀补了两拳。

　　瑧心这两拳其实力道不轻，完全没有撒娇之意。只是男女力量悬殊，周赫觉得轻微疼痛无伤大雅，反倒有些可爱，从昨天开始郁闷的心情此时消失了大半。

　　他哄了哄瑧心，领着她去了食堂。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个高瘦清俊的身影安静站在一颗香樟树下，目睹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眼里是冷风吹过后的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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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卿晚上下了班，就径直开车去往北莘医大，找老同学孟阳聊聊公开课的事情。

　　孟阳是郁卿大学同窗室友之一，他和老方当年就是一对卧龙凤雏。不同于郁卿和老方，孟阳博士毕业后就留校任教，郁卿本次将参加的北莘医大公开课，也是由他牵头和找院长批示的。

　　到了医大，郁卿将车停好，打电话给孟阳。哪知孟阳下了课还没走，说是被几个热情好问的学生留住了，此刻正在教室给他们单独开小灶。他让郁卿直接去思贤楼找他。

　　思贤楼，郁卿记得是离男生宿舍最近的一栋教学楼，两者之间仅隔着一座花坛广场和两条马路。

　　郁卿很快熟门熟路地走到思贤楼的西侧，天色已经昏暗，他正准备从西入口进去。

　　恰巧此时校园里的感应路灯亮起，郁卿随意朝花坛看了一眼。

　　视线中，暖灯下的一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绑着如瀑的长发，随意拨在一侧肩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晚风吹过，一缕发梢从她耳后溜出，贴上干净莹白的脸颊。朦胧的灯光洒下，她像是刚逃离结界的月下仙子。

　　郁卿感觉心跳微乱，刚想转身迈脚，再抬眼，画面里却变成了两个人。

　　长椅不远处一个男生悄悄走近坐着的女孩，趁其不备从身后亲上她柔美的脸庞，昏黄柔和的灯光下，女孩脸上浮现淡淡红晕，接着便状似娇羞地推开男孩。

　　片刻，男孩将女孩搂在肩下，调笑着离开。

　　青葱的大学校园里，每天都不乏少男少女们的打情骂俏，这也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只是不巧，偏偏郁卿看到的这对，是瑧心，和她的……男友。

　　孟阳好不容易从教室脱身，当他从思贤楼西门出来时，一眼就瞧见郁卿站在那处昏暗里，像尊门神一样，看起来站了很久的样子。

　　他走近，这才看清他的面部。

　　神情郁郁，眉眼间似刚经历风霜雨雪。

　　“喂，老郁，愣在这里干嘛？”孟阳上前拍了下郁卿的肩膀。

　　只见上一秒还在困在风霜雨雪里的那人，此时眼底已经收起波澜，像换了个人一样。

　　“没什么。走吧，去你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