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霁》什么蛇

1、困厄

　　秋季开学，江市数一数二的榆阳大学迎来了许多新鲜活力。

　　周淮晴背着画具从画室出来时，路过的社团招新处很是热闹，吆喝声此起彼伏，他揉了揉耳垂，脚步不自觉加快。

　　“哎……那不是周淮晴吗？”成缓撞了撞隔壁的肩膀。

　　正在给新生介绍美术社的社长李雨思抬起头来，对周淮晴喊道:“周大神，好巧啊!要不要来美术社当门面，咱社得招点新鲜血液。”
　　周淮晴顿住，缓缓说道:“不了，我还有点事，辛苦你们了。”说罢，便毫不犹豫加快离开的速度。

　　成缓皱眉：“你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吗？”

　　李雨思讪讪一笑，闭上眼睛故作深沉说:“你不懂，天才都是有点个性的。”

　　成缓点点头：“没错，我要是有他的画技和脸，我比他更拽。”

　　站在美术社招牌前的新生们本就感兴趣，看罢更感兴趣了，熙熙攘攘说着要加入。

　　“学弟，要不要加入科技社？”

　　周淮晴本来就讨厌吵闹，这接二连三的打扰实在让人心烦。

　　“我不是新生。”

　　“不是新生也可以加入，我们科技社待遇很好，经常参加省级国级比赛，而且有谷扶声在，获奖不在话下。”科技社成员极力推荐，几张纸塞进周淮晴怀里，继续说道：“这是招新介绍，我们以往获得的奖项都有列出来，入股不亏哦。”

　　周淮晴抿了抿嘴，冷冷应道:“不感兴趣。”
　　听到对话，正在填表的谷扶声抬起头，看到一个白得病态的少年。他的头发微卷，刘海有些长了，懒懒得垂在眼前，显得有些阴沉。左耳耳骨上有个银色耳钉，太阳照着有些亮光。背着画具的脊背单薄，白色单薄长袖不知何时沾了些颜料。

　　谷扶声应邀来招新，很多新生入学前就已经听过这个名字，甚至很多人特定为了他进科技社。长相出众、家境优渥、学习优异等一系列只存在于小说的标签，贴在谷扶声身上好像显得稀疏平常。

　　入学三年斩获各大榜单，多次参加科技创新国级大赛并获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此刻正坐在桌前，与人交谈时微微俯身，侧脸如玉，嘴角总挂着温和的笑意。洁白的衬衣，袖口卷入手臂间，露出劲痩劫有力的手腕。

　　周淮晴早有耳闻，他的美术导师钟奚跟他提过几嘴。

　　钟老原话是：“小声跟你同龄同级，这孩子好，阳光温和，不像你小子整天阴沉沉的。他父亲对我们美术协会的支持很大，我和这孩子有缘，有机会介绍你俩认识一下。”

　　随后语重心长地说多向人家学习学习，别总是自己一个人呆着。

　　钟老是他刚入学时便认识的导师，中国美术协会的副会长，对他尤如亲人一般。

　　“帅哥，别走！”科技社成员伸手挽留。

　　“天呢，真的好帅，我们学校帅哥真多。”另一个人双眼亮晶晶，语气激动：“应该是美院的，请求上天赐我一个艺术美男。”

　　“少犯花痴了，干活。”科技社招新工作的主负责人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生，长得甜美，说出的话却十分冷漠。

　　谷扶声再回过神时，少年已经走远了。

　　空气不知是因为人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而闷热、躁动。江市不知何时才算真正入秋，谷扶声心想。

　　周淮晴与舍友相处不和，早早地搬出宿舍，在校外租了个屋子，不大不新，好在价格合适。

　　“叮叮……”

　　一条来自AOB的短信:“您参加的二十一届主题油画创作之Growing pains已完成评审，恭喜您荣登榜首。现已将奖金汇入您的银行卡，感谢您在艺术创作上的付出。”

　　AOB全称“Art Of Beauty”，全球首席艺术创作大赛网站，其含金量极高，周淮晴是通过钟奚了解到的这个网站。

　　第一时间给钟老报喜，钟老知道后连连称好，称不愧是他的得力学生，有能力。

　　周淮晴一个月前投的稿，一幅名为“困厄”的油画以超高的技法和强烈的情感渲染脱颖而出，一只断臂小马因在牢笼中，大面积黑与红的颜料叠加，血腥的、恐慌的、紧绷的……唯独马的部分大胆做了留白，与环境的对比强烈。

　　“叮叮……”

　　“神秘人0317给您来信:一百万买断，定金已汇至银行卡，地址:江市云鲤海岸3区，尾款后补。”

　　周淮晴看罢了然，给这个买家回了条信息:“这次速度挺快。”

　　“赶巧了，老地址。”

　　神秘人确实很神秘，因为都在江市，周淮晴便亲自把画送去，六年送了十来次，每每去到都是管家接收，本尊未曾露过面。

　　在周淮晴16岁时初露锋芒，神秘人就关注到了他，在AOB的处女之作便被这个对他夸不绝口的神秘人买断。

　　“小霁，你的画很有灵性，真的不考虑为我单独创作一幅吗，价你随便定。”神秘人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如果可以，过阵子我联系你。”

　　霁是周淮晴的艺名，他咽了口水，回了句：“你知道我的，我只画自己想画的。”

　　电脑这头的男人正坐办公桌前，黑色西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原本冷峻的脸此刻布满了笑意。

　　“也是……认识这么多年了，小霁，为我破一下例可以么？”

　　周淮晴挠了挠头，似乎真在思考可能性。0317对他来说是灵魂共鸣的伙伴。

　　他的每一幅画0317都能细细品味出，那些没有浮于表面的深刻含义，一次可能是偶然，但当0317一次次将他内心剖开来，一次次探究、深思，无不印证了灵魂碰撞的互相欣赏。

　　0317曾说：“小霁，你好像很难过。每一幅画让我感受到你在呐喊和挣扎，可又表现得显得冷漠平静。”

　　他又说；“如果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尽管说。”

　　周淮晴回过神来，细细思考0317的请求。他讨厌既定主题的限制，那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不好意思……”

　　“好，希望有机会我们能一起合作。”这才是霁，有着一个天才所独有的气性和傲骨，他最欣赏这种人才了，特别是这个“小疯子”。

　　周淮晴到云鲤海岸时，天色还不算太暗，把画送到管家手上后便离开了。

　　收到尾款后，拨了个电话，接通后响起一位女人的声音。

　　“清清，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的卡打了笔钱，别全部给他了，留着给自己和今今花。”周今今是他初三的妹妹。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一直知道的”女人欣慰：“也要留着自己花，自己在外边上学不容易。”

　　“嗯……”

　　“吃饭了没，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搞垮了身子。”

　　“嗯……”

　　“清清啊，不用记挂妹妹和我，记住妈说的，出去了……就别再想着回来了。”

　　“……”周淮晴心里暗讽道:真能逃的话，早就逃了。

　　别赐予他逃出牢笼的勇气，同时又给予牵绊住他的情感 ，他将以一生弥补这无尽的困厄，在这细细体会挣扎的乐趣。

　　“清清，你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家这边不用太担心。唉，是妈妈没用……”电话那头小声抽泣了起来：“你才上大学哪有什么钱……是他打电话烦你了吗？他找你要钱了？我……”

　　“你他妈说什么，找死呢……”电话那头有个男人抢过手机，吼道：“周淮晴，身为你爹我生你养你，你给点钱使怎么了？什么时候滚回来老子弄……”

　　“清清，不说了，妈忙去了。”听到粗犷的男声响起，女声蓦然变得颤抖。

　　哔——

　　周淮晴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再拨过去时已无人接听。

　　还好留了邻居李婶的电话，周淮晴一脸愧歉：“李婶，又打扰了，拜托你去趟我家看看。”

　　李婶了然，嘴里一边嘟囔着“这个周忠真不是个东西”，一边加快脚步。

　　“小周你别担心噢，有婶在。”

　　挂了电话后，天已经灰沉沉的了，天边还剩一丝一缕的橙红色流云，不等周淮晴回过神便跑进了无数黑夜里。

　　天完全暗了。

　　少年在黑夜里瘦弱的脊背微曲，细看好似在颤抖着，不同白天的冷漠神情，挂完电话后的眼神暗淡无光，眼眶微红，手抖着抖着，尽显疲态。

　　谷扶声刚从车上下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秋季的夜晚风儿轻拂，有些凉意。不禁触及心里的柔软，这只好像被遗弃了的漂亮小兽应该需要一件外套又或是一个拥抱。

　　周淮晴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颓颓地靠着椅背。

　　谷扶声刚想上前的长腿顿住，只留一个行使在繁华江市的出租车尾影。

　　“少爷，我先去停车，您快回去吧。”司机对谷扶声说道。

　　谷扶声回头应了声，便迈开了腿。

　　他应该不是这儿的住户，虽然在同一片别墅区邻居之间也很少碰面，但从来没见过他，或许是来办事的……总之，下一次见面要好好认识一下这只让人怜爱的小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