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岘港有栖鸟》城西时年

8、第八章

　　热气酝酿，以及带着浴室里弥漫的花香。
　　尤郁陶揉着微热的发顶，盯了眼正在卷吹风机电线的那人。
　　无言。
　　她手里的翻盖手机忽的亮屏，“叮铃铃”的电流铃声从里边传出，戳破沉默的氛围。
　　孟时绪低眉瞥了眼，来电人备注是个男生名字——【向峻】。
　　他轻扬起眉，见女孩抚开右耳缠绵的干发，扣着翻盖手机在耳垂。
　　“比赛结果出来了？”
　　随即下一秒，尤郁陶抬起眼睑笑起来，红唇翘，心情甚好。
　　紧接着，孟时绪眼里的她拧起眉，
　　“奖牌和奖状的话…我明天还来不了。”
　　“…那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尤郁陶挂完电话，眼里匿着愁闷，仰头想对眼前的少年说什么。
　　他会帮我吗，她想。
　　抬头，看见孟时绪侧过的倦眼，指节滑动着手机按键，神情漫不经心，似乎压根没注意。
　　她默默的长舒一口气，打消念头，转身回房间。
　　她窝在被子里，吸了口牛奶，打字给周希乐发消息。
　　【粥粥，我射箭比赛的奖牌什么的你明天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配上小恐龙哭泣表情包。
　　对面的周希乐立马弹过来一条语音，元气的嗓音传出。
　　“ 可以呀，我大课间去拿。”
　　尤郁陶放下心，熄灭床头的那盏小灯，陷入槐城的夜。
　　※
　　这一星期过的算快。
　　槐阳巷有家天天见饺子馆
　　这家价格实惠且老板娘的手艺不错，人多也很有烟火气。
　　孟成和这家老板娘熟，便掏钱让孟时岘领着尤郁陶去吃上一口。
　　餐馆里的木质长凳上坐满了人，小笼包的葱香四溢，白烟悠悠升腾，周遭的人声喧闹。
　　“小岘，你这桌的一茬小笼包。”老板娘套着喜庆的大红袖套，藏不住的北方人热情。
　　接着提起醋壶，想朝俩人的碟盘里倒醋，
　　尤郁陶慌忙开口，带着点歉意：“不用了阿姨，我吃这个不爱蘸醋。”
　　孟时岘坐在对面，自然地将醋壶从老板娘的手中接过来，递上一沓数好的零钱。
　　“麻烦蒋阿姨了，我们自己来。”
　　老板娘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尾细纹随着笑舒展开。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来不及多说，周遭传来喊声。
　　“老板娘，三份小笼包不加辣！”混着苏北方言。
　　“哎好，来嘞。”
　　老板娘揉着眉心，利落转身消失在嘈杂的人声里。
　　-
　　“你们南方人吃小笼包都不蘸醋么。”孟时岘扶着半边脸，朝她干净的醋碟看去。
　　“啊？”她仰起脑袋，没听清。
　　尤郁陶的左手不适应，筷子正好戳破小笼包的薄皮，馅汁溅起，烫到唇。
　　“啊—”她拧眉，标致的五官揉成一团。
　　孟时岘尽收眼底，叉起小笼包悠悠咀嚼。
　　很轻的一声笑在俩人间回荡。
　　尤郁陶瞪一眼对面，笨拙的用左手夹着纸擦。油渍在白衬衣上烙下印记，肉馅小笼包味的。
　　此时，不远处郑赫拿着两盒牛奶，挤开人群朝俩人那桌走去。
　　郑赫挪开凳子，自然坐在孟时岘身侧，眉毛扬起，似乎很怪异，“又是你啊小学妹。”
　　“你俩——很熟？还是你在追我们阿岘——”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又揶揄。
　　尤郁陶反应过来，安静歪头回复他：“碰巧没位置，就坐一块了，”
　　她舒一口气站起身，瞥一眼郑赫：“还有。”
　　“为什么一定是我追他。”
　　幼稚的自恋鬼。
　　郑赫一愣，满脸错愕，忘记朝嘴里塞的那口小笼包，温烫的汁水翻滚。
　　“不是…啊——”
　　孟时绪撑着下巴，盯着少女恣意离开的背影，又转眼看着被烫的郑赫，说不出来的情绪翻涌。
　　“你这是该的。”
　　-
　　出饺子馆左拐，便重新进入槐阳巷的主路道。
　　人间四月天，尤郁陶眺望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外套兜里的手机振动。
　　来电人是尤勇潮，她看屏幕几秒，接通，那边背景声是医院的叫号声。
　　电话那天沉寂几秒。
　　“郁陶，上回爸爸跟你说的，你…今天来槐附医大，来查各项指标。”
　　尤郁陶没有什么较大的情绪波澜，温声答应。
　　“下午两点见。”
　　绿灯亮，她踩着斑马线快步朝对面走去。
　　尤郁陶看了眼时间，在导航上搜索路线。意外发现，医院地址近乎挨着槐中。
　　她翻开微信，快速打下一行字发送：
　　【不用帮我拿了，我一会就去。】
　　※
　　槐中保安亭值班内，门卫大爷在看报纸，昏昏欲睡。
　　尤郁陶深吸一口气，凑近叩窗户玻璃，大爷眯起眼睛看她，带着不友善的气息。
　　她扬起专业卖乖笑容：“大爷，我是槐高学生，来拿书。”
　　门卫大爷悠悠起身：“你们这帮小囡，下不为例啊。”
　　尤郁陶：“我很乖的大爷，我下回给您送报纸。”
　　收缩铁门嘎吱嘎吱拉开，尤郁陶踩在水泥道上朝教学楼跑，风灌进宽大的衣摆里。
　　“诶！…”
　　门卫大爷在她身后念叨的声音被风吞走。
　　-
　　尤郁陶偷摸溜进教室，教室里只有零星趴着的几个同学，教室里只有她的帆布鞋落下的声音。
　　这个点槐中的高二年级都在食堂吃饭。
　　她站定在课桌前，眼神顿住。
　　一摞书本和奖状摆放整齐，安静和她对视。
　　不是说好不用拿了么，她翻开手机确认消息发出去。
　　尤郁陶看钟表，已经一点半了。她顾不上那么多，收起那摞书靠在怀里。
　　帆布鞋在落着桐树花的水泥道上，起伏跌宕，刚下完雨，鼻腔有股泥土味。
　　食堂门口，孟时岘倚靠着玻璃门，眺望对面，视线里倏忽间雀跃出个移动的黑点。
　　郑赫：“冥想修身呢”
　　孟时岘收回曲起的长腿：“日三省吾身。”
　　食堂阿姨推着餐车经过，瞥了眼郑赫大摇大摆的姿势，像看傻子。
　　※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很浓，她抽噎几下鼻子，似乎想到什么。
　　以前尤郁陶上小学那会，尤勇潮开出租车司机日夜颠倒，郭湘白天要忙着工作，晚上就在医院陪床。
　　她年纪小，没法子就只能跟着郭湘，经常在医院待着，很早就闻惯消毒水的味道。
　　尤郁陶的掌心贴着铁座椅，直到郭湘来找她。
　　郭湘看她一眼喘着气，手里攥着几张化验单。
　　母女相顾无言，她俩间总是有道戳不透的墙。
　　郭湘在前边走着，尤郁陶垂眸跟着，医院里复杂的路线，她走的轻车熟路。
　　一直到窗口抽完一袋血。
　　护士拿出棉花抵住针口，朝面前十几岁独有的青涩气息的女孩子道：
　　“感谢你的献血，回去注意好好休息。”
　　随后朝她递上红色的无偿献血证，语气温柔。
　　郭湘回头看一眼她：“吃饭了么”
　　尤郁陶摇头，脸色微微苍白。
　　女人沉默一瞬，偏头看她：“我去给你买点东西，你有喜欢吃的吗。”
　　尤郁陶扶着扶手，轻轻回答：“随您心买吧。”
　　厚底根鞋在地板上留下声响，医院走廊里只有她坐在冷冰的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