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某者

3、第 3 章

　　下了高速之后，车速就明显慢了许多。
　　大概是快要到了，达德想。他越想心里就越是激动，哪能不激动呢，这可是他第一次踏入大学校门，在之前，哪怕是观光，他也没亲眼看过大学究竟是什么模样的。睡意渐渐退去，就连头痛恶心这些晕车症也慢慢减轻了许多。激动到几乎颤抖的他想要快点到达，但是当他看了看窗外之后，又害怕车子马上停下，因为在路灯的映衬下路边显得荒无人烟，而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便是一片漆黑。这里实在荒凉，若要在这样穷乡僻壤之下生活四年，那可真是太折磨人了。车子每减一次速，达德的神经就紧紧地绷一下，车子也没停，他就这样瞎着急着，他也乐意。后来渐渐地他就想：离学校还远着呢，肯定不会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也许还真有鸟儿在这儿拉屎，那可是大学！后来减速的时候他便只是象征性地紧张一下，车子也还是如他猜想的一样继续前行着。
　　后来一次减速，车子拐了个弯，达德看窗外还是黑灯瞎火的也没太在意，但是车子前头不知道哪个家伙冷不防地放出一句：到了！这一句说得达德像是夜里走路摸不着北——他又不知道此时应该是怎样的心情了。
　　在刚刚车窗外闪过大圆白柱子之后，达德相信确实是到了。我终于踏进了大学校门，达德想；这可是我十几年来的梦想啊，也是我们村子几代人的梦想，这一刻，我终于是通过我自己的奋斗，踏进了这令人无限憧憬的象牙塔！可是，为什么在我踏进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并没有加速，我一点儿也不兴奋，我应该兴奋的，哪怕是为了曾经不住地夸赞我的那些人儿，为了曾经鼓励我支持我的那些人儿，我的心应该要跳得更快一些的；可是现在，它就跟平时吃饭走路一样慢条斯理的不慌不忙，该死的麻木。达德试图通过加快呼吸的频率来让心跳加快，但他显然是操之过急，心还没起反应呢，吸气与呼气俩动作就撞一起促使他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尝试。
　　太过犯贱了，达德想。他还想再责备一下自己，但车子“噶”地停住了，随即车厢里便“嗡嗡”地喧闹起来，车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下了车后，事先安排好的同乡会里的一位接待达德的学姐便经过随车的那位乡长找到了他。学姐长得还可以，而且很热情，这让达德一下子忘记了舟车劳顿的疲惫以及这次旅途中如乱麻一般的心情，好像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一刻一样。周围那热带风情的植物、未曾见过的建筑一一无比精确地揪住了达德的孩子一般天真的好奇心，眼前漂亮而又热情的学姐、身边一张张陌生的笑脸无不感染着达德，他感觉好似整个人都飘到了天上一样——大学果然是个好地方！
　　新生报到的各种手续都是那位漂亮学姐带着达德去的，这复杂繁琐的手续在学姐手上却是有条不紊。达德想：若是要我一个人去办这乱七八糟的手续，我肯定会变成大头儿子。而现在是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他只需在后面跟着学姐不要在人山人海的新生报到处走丢即可。
　　在达德看来，学姐就像是一位全能战士，她不仅帮他办理完所有的手续，还帮着他把沉重的行李搬到宿舍，完了又带着达德去买各种生活用品……直到帮达德打点好了一切，学姐说：“好了，我要去上课啦！”这一句让达德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当然，是在心里。
　　达德想：若是谁娶了这位完美的学姐，那肯定会幸福死了，死了还是幸福！大学太有爱了，搞得我都几乎也要有爱了！
　　学姐走后，达德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里，他几乎再次飞到天上去，但很不幸地被陌生人干扰了；是他的大学舍友带着亲友团轰轰烈烈地来了。达德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晚上的事更是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晚上同乡会的人聚餐，达德没有见到上午那位学姐，于是向其他学长学姐打听，结果得到的回答如若当头一棒一下子把达德来到大学之后这满满的热情给冰冻住了：第一、那位学姐有男朋友了；第二、他们在一起已经七年并且有好一辈子的趋势；第三、那位学姐准备考研，平时忙得如果不是三生有幸的话根本就见不到她的人影，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考研。
　　达德想：这么说来，我还是非常幸运的；如果大学四年还能再见她一次，那我岂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不对，应该是一年，人家都大四了！哇擦，在人家面前我不就是一个小屁孩？哎，没戏了！
　　第二天一早，达德被睡下铺的那位同学给吵醒了；确切地来说，是宿舍三个人都被他吵醒了；更确切地来说，是全班男生都被他吵醒了。所有人都揉着惺忪的睡眼挪到走廊面面相觑，后来才知道班主任助理要带全班人出去市区玩。于是乎，所有人都欢兴雀跃，达德想对于我们几乎所有人来说，湛江市区应该都是一座充满未知的城市吧，我还没看到湛江真实的面貌呢！
　　大家七手八脚地洗漱完，然后再与女生汇合之后，将近三十人的“旅游团”便开始往市区进发。不管是挤公交还是在市区行走，那架势就像是两个老师带着一群小学生过马路——虽然两位“老师”仅仅比“小学生们”大了两届。由于人多，决策效率低了许多，虽然大家都是一大早起床的，但是坐了四十分钟公交到市区之后已是午餐时间。于是为了节省时间大家去麦当劳解决了午餐之后，就去海边。注意，是去海边，即使不做什么只是去海边，都够让大伙儿兴奋的了，有将近百分之八十的人没看过海，所以这虽然只是一个海湾，但却让所有人激动得忘乎所以，惊叫不止感叹不已。
　　他们在海边的椰树林下的草地上像孩子一样玩各种游戏，完了吹着海风每个人捧着一个椰子沿着观海长廊散步，看那沿着海岸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红树林，看岸边那典型的热带风情的椰子林，这在达德出生以来十七年间是不曾亲眼见过的不一样的风景，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也是如此。完了他们便去高贵的西餐厅吃各种扒，吃完又去电玩城忘情地玩，那一个个游戏币投进去，出来的全是一张张印在同学们头上天真烂漫的笑脸。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被昨天那个同学吵醒，这次是去体检。他们昨天的快乐似乎还没有被疲惫带去，在校医院门口排队的时候仍然是笑得和东边天上的朝阳一般灿烂，有些人还露出了白色或者黄色的牙齿。体检完，他们去饭堂填饱了肚子之后，又一起去逛校园；这校园可真大啊，比达德的高中要大上好几倍呢，风景自然是不必说。达德想：这真是个养老的好去处！那天晚上，他们全体出去宵夜，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达德和大多数人一样，是踩着极其优美的舞步回到宿舍的。
　　又一天，大家都还借着酒精的作用深深地沉浸在甜美的梦乡，却又被同一个人吵醒，这次是要起来开新生开学典礼。于是一个个又生龙活虎地搬着凳子往中心广场屁颠屁颠地走去。晚上，班助说为了让学长学姐与学弟学妹们更加相亲相爱，于是一帮人又轰轰烈烈地朝KTV进发，然后以昨天晚上的方式回宿舍。
　　这几天，所有人都好像铁人一般，没有人抱怨太累，有的只是热情与笑脸。而这几天的所做、所见，不管是椰树和大海，还是西餐厅与醉酒，都是达德人生的第一次。这几天，他们就好像是生前做了一辈子善事的天使们，轻轻地扇着翅膀在天堂里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
　　又是新的一天，他们仍然像往常一样，被达德下铺的那位同学吵醒。这次，他们是要去开军训动员大会。这次，天堂里的天使们，要去烈焰滚滚的炼狱里承受折磨了！
　　在烈日之下的向左转向右转着实没有什么吸引力，首先大多数人都是玩了将近三个月，这日复一日的训练就好像是日后上课时没带手机一般难受。不管是站军姿还是蹲下，每一个动作都能做到你想哭；当然，是没有人会哭的，至少是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地哭，顶多就是咬着嘴唇鼻子像牛一样“噗嗤噗嗤”地呼着气，全身痉挛。达德感觉这很滑稽，想笑但又不敢笑，因为自己也没好受到哪儿去；并且，哪怕你巧石如簧或者力拔山兮气盖世，教官只要一句“趴下”，等到他叫你起来的时候，你肯定已经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了。
　　军训的生活就是开头几天白天训练晚上讲座，后来实在没什么东西好讲的了，于是便开始唱歌。每天几千个解放军在校园里穿梭的场面甚是壮观，鬼子见了定是会后怕的。
　　虽然偶尔有两连互相飙歌，或是谁招眼而被抬去磨树，但这艰苦的军训生活还是略显乏味，特别是每天套公式的生活想必是不会有年轻人喜欢的。大家伙儿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望望天空，每天都是盼着下雨；而有好几次雨是下了，但却是不大不小不三不四的雨，教官就非常干脆地把这雨给忽略了，大家在雨中站军姿的时候心里都是痒痒的：下大一点，再大一点！后来盼着盼着雨就停了；你说怪老天吧，没道理啊，确实下了雨。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是必不可少的，每天汗水渗到眼睛里发痒发痛达德也就认了，但更折磨人的还是那个词——孤独！你说每天身体的极度消耗可以缓解孤独感，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君曾想，心没有一个寄托来给你力量以支撑，人就像是被蝼蚁蚕食的大树，当树干被蚕食到一定程度，树也就倒了；而不像橡皮筋，即使你把它拉到如发丝一般细小，他仍然是完好无缺的一根橡皮筋。在每次休息的时候，看着其他男生与那些女生有说有笑的，达德就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种落寞的眼神，这眼神在当初班助带他们去椰子林下玩耍的时候就曾表露出来过。达德也想参与进去，但来自偏远山区那种卑微，以及电视上看到的一些人由内而发的高傲与冷漠，让达德望而却步。虽然同宿舍那几个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毕竟刚认识，话题还是有限的。孤独，总好过自讨无趣，达德想。
　　由于自尊心作祟，达德开始在自己的意识里写上“封闭”，虽然他极度不情愿。他每天尽量把视线缩短一些，他如果可以，我想他应该情愿让视线缩到脑袋里。他想：孤独真不是好东西，以后我宁愿真的去养猪，像村头那个屠夫一样每天杀猪卖肉我也不要去当兵！
　　后来有一天他在看别人磨树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边上有一位穿着正装的女生，这位女生是完全把达德视线给吸引住了，好像哪怕那些人把树给磨断也比不上那女孩的一个微笑精彩。
　　此后几天，达德都能看到那位漂亮的女生，只是衣服由第一次看见的正装——白色衬衫和及膝的黑色裙子，到后来的天蓝色长裙，浅色碎花长裙……那女生似乎喜欢特别钟爱长裙，在达德记忆里她也只穿过长裙，当然，实际上人家还穿过牛仔裤，只是穿长裙的她特别好看，而且显得很有气质，就像餐桌上的肉、道路上的炫酷跑车以及书店里一本本装帧精美的好书，让达德舍不得把视线移开。达德琢磨了许久：那女孩究竟是谁，怎么每天穿得如此气质在这里看我们军训？他想不出个究竟，于是不再去琢磨，他想能有个美女陪着，这辛苦也能打个大大的折扣，够啦！
　　漫长的“军旅生涯”转眼就到头了，这段生活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在烈日下咬着牙眯缝着眼睛；期间也下过几场雨，但全都不尽如人意，到后来大伙儿也就对老天失望而不再期盼什么了，因为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一场劈头盖脸的滂沱大雨，每天除了学校领导路过那一段时间，就都是在树荫下找乐子，以至于再到后来的时候实在无聊了只好每天去训练之前都得往兜里揣上手机了。孤独也好精彩也罢，这两个星期的时间是过得极快的，特别是当他们意识到不出意外的话此生的军训生涯就剩这么几天的时候，那日子更是另外装了一个加速器还灌满液氮一般唰唰地就不见了。因为他们觉得军歌比赛拿了个倒数的名次是因为军歌还没练上几次就把人家推到赛场了，虽然每个学院也都是只练了那么几天；还有就是他们互相觉得彼此都还没有晒黑，而学长学姐在军训之前都说他们军训完之后肯定会变了一个人种，当然，乡亲们都证明学长学姐并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