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亦琪

12、寸肠念远尽踯躅3

　　这时已落座的小七和契丹王倒是攀谈了起来。
　　“贤宁，以后本宫就托大这么称呼你啦，叫契丹王未免太过生分了！”她现在倒是自在的很。
　　“皇嫂，夜已深，您和诸葛姑娘来访，所谓何事啊？”契丹王话里话外，都在说我们深夜到访外男住处有些冒失。语气老气横秋地。
　　“哦，刚才去看了晋王，想起贤宁也在咸宁宫，就顺道过来了。”小七为了我，也只能拖大到底了，“虽然贤宁这次遇袭有惊无险，可是毕竟也是九死一生，我执掌后宫没多久，就又临朝了，若是有什么照顾疏漏的地方，也请你多多担待。这些天，云琳替我分忧，你这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和她提。”
　　我立马接上：“是呀，契丹王，今天皇后特地惫下给您洗尘的贡品，您都收到了吧。”
　　“多谢皇后和诸葛姑娘关心，荔枝、玉露还有草原的烤羊羔，贤宁都用过了，蜀缎的丝棉被也换上了，这龙潜香也点上了，的确清新怡神，我堕马后得的头疾着实和缓了不少。”
　　契丹王起身做了个揖，别有深意地看了小七一眼。坐下继续道，“陛下至今下落不明，皇嫂要日理万机，还要记挂贤宁这些小事了。贤宁惭愧。以后有什么需要贤宁之处，尽管吩咐，贤宁必肝脑涂地。”
　　这话怎么听都感觉他像在责怪皇后—夫君生死未卜，少来操外男的心。
　　小七讪讪道：“如今国家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贤宁有此报效祖国之意，本宫甚慰，正事明日早朝再议吧。我就不叨扰了。安公公？”
　　站在远处候驾的安公公立马大声道：“皇后起驾”。小七在黄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就走。
　　回头对着契丹王道，“不用送了。云琳，你和贤宁再看看他的永乐堂还有什么用度缺的，晋王年少，又还在病中，恐怕怠慢了契丹王。”
　　一行人留下我和契丹王，行到殿外。

　　气氛瞬间陷入尴尬。
　　契丹王率先打破沉默，直抒胸臆：“云琳，这许多天，我想了很多，我们还是不是很合适。你是太傅的掌上明珠，我毕竟只是个外姓闲王。朝堂风云变化中，可能就一无所有了。”
　　自感到契丹王的疏离伊始，我就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忍住泪意道：“所以？”
　　“所以---你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吧，太傅会为你选个真正适合你的如意郎君的。”
　　“我都说过我不在意这个了。”我有些不服气，直视契丹王的双眼，果然眼中冰冷无情，仿似换了一个人。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原先爱慕你，其实是看上了太傅的滔天权势，想要获得庇佑。这一个月经历生死才发现，与生死相比，富贵荣华皆身外之物。”
　　他真诚地看着我，眼神比方才的冷漠，温柔许多，语气里的疏离依旧，“你是个好女孩儿，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的爱戴。不应因为我的贪欲，和一个对你虚情假意的人共度一生。”
　　我的心彻底死了，原来是不爱。这段感情开始就是算计而已。自己的原身却搭上了卿卿性命。
　　与我，难以置信的是，在现代待人真诚的澈，在古代竟如此世俗。
　　于是，从随身佩戴的香囊中拿出契丹王在博古书局里给的信物，放到茶几上。
　　一个结了五彩结的碧玉玉佩，晶莹剔透，一看就非凡品。
　　喃喃道：“本来想摔了它。复又想着，若你和我说的都是真的话，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念想，摔了岂不可惜。如今物归原主了。你好自为之！”说完冲出殿外。

　　咸宁宫离永寿宫不远，小七估计还坐着凤辇在宫中绕路呢，我倒是一路小跑就回家了。
　　一路跑进外祖母寝殿，幸好外公还在文华殿加班，寝殿里只有外祖母。于是一下子扑到外祖母怀里：“外婆婆，呜呜呜！”
　　外祖母朝满屋的仆妇宫人扫了一眼，众人退下，贴心地关上殿门。
　　“诸葛尚宫的气势呢？谁在这宫里给你气受了？”
　　“契丹王不会来提亲了！”
　　“是吗？”这倒是出乎外祖母的意料了，“这契丹王堕马是把脑子摔坏了？”她逗我道。
　　自从我不做皇后后，外祖母很爱逗我玩，也不天天紧着检查我功课了。
　　“没有，他说他只是爱慕虚荣，堕马以后发现荣华富贵皆是身外之物，所以不愿耽误我了。”我抽泣道。
　　“这不是好事吗？云琳可以好好寻一个真正爱你的夫君了。”外祖母感觉很是开心。
　　“可是，可是，孙女还是好喜欢他！”我脑子里仍放不下记忆里青春无敌的澈。
　　符太君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乌发，好言劝慰，“你喜欢的也许是你的幻想，契丹王长相俊美，武功盖世，是很多少女怀春的对象，云琳你也喜欢他这一款的，于是幻想他也衷心爱你。
　　可惜，他更爱你的外祖父。若是你的外祖父永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许他会一直爱屋及乌地爱你。
　　可是自古以来，盛极必衰，花无百日红。
　　你看乾元帝遇难，朝堂之上多少老臣开始向皇后发难，多少势利小人背后蠢蠢欲动拉帮结派，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诸葛家的笑话，又有多少人摩拳擦掌要拉你外祖父下野。
　　你想想，你若是嫁给了他，一旦你外祖父失势，他对你的爱意渐弛，你那时后悔也来不及啦。”
　　我的确觉得她说的颇有道理，止住了哭。
　　外祖母乘胜追击道：“云琳，外祖母是过来人，哪怕是真爱，也有被岁月磨平的一天，女子还是要有一份自己的爱好和事业，当然也要懂得和爱人相敬如宾，在爱被磨平的岁月中，赢得夫君对你的尊重和依赖。
　　不爱你的男子，你再努力，也是赢不回他的尊重和依赖的，于是你恨，你闹，你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他只会越来越厌恶你，疏远你，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我回想之前契丹王对我疏离时的冷漠，仍不住抖了一下。点头赞同，“外祖母，云琳懂了，我会努力忘掉他，重新开始。”
　　“这就对了，诸葛尚宫，你的差事这么忙，明天还要早起早朝呢，快去洗洗睡了。”
　　“是，外祖母也早点歇息。咿，外公还在文华殿吗？我去给他送夜宵。”
　　外祖母欣慰点头。

　　在文华殿，我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卫国公世子忠武将军张飒。
　　因他长相特别，我对他印象颇深。
　　一月未见，他变化极大。身量长高了些，估摸着和魏二差不多高了，脸颊上和小七颇具夫妻相的两坨高原红不见了，特别显幼稚的嘟嘟肉也瘦没了，衬的悬胆鼻又更高了些。特别是深眸中的稚气荡然无存。
　　我记得他原先看着比晋王稚气，尽管年长两岁。现在和我才见过的晋王比起来，怕是成熟了不少。
　　他倒底经历了些什么？不是说一直在宋平大营昏迷不醒嘛？
　　外祖父和其下属官员，也与往常有异，看到我进殿就不再商谈公事，开始闲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估计之前在议的是特等枢密，不便让我知晓。
　　于是乎，我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等他们用完宵夜，宫人收拾好碗筷，我就离开。

　　“诸葛姑娘，这御膳房的榴莲酥吃着比以往美味许多？不知新添了什么食材进去？”一个浑厚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传来。
　　居然有年轻官员和我攀谈？一般都是些看我长大的高官才会夸赞我几句。我慌不迭抬头，脱口而出，“您真有品味，确实……”居然是张飒？！惊得我后面半句忘了说。
　　他与我攀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我不熟。
　　就凭中秋宫宴上对他有限的观察来说，他似乎对男女之事还未开窍。宴会上，很明显,那个我们这一辈里最美的符蔚央对他情有独钟，一直找他搭话来着，他一直不接话茬不说，还次次让她下不来台。就光顾着和契丹王那厮聊武器改良了。
　　当日跟我打招呼也甚是敷衍。
　　今天这是唱哪出啊？

　　“……皇后最近睡不安稳，她又爱吃这个，我就让御厨加了泡过高丽参的金丝燕窝，可以安神。正好让各位长参也尝尝鲜。”我情急之下补救自己的失态，不小心漏了皇后的私隐。
　　外祖父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下道，不好，今晚估计要挨训了。
　　“看来，以后要多进宫请安、办差了。有诸葛尚宫执掌的御厨房估计添了不少新鲜菜式呢。”张飒打趣道。
　　“那是，忠武将军本来就是该在太学进学的年纪，以后我会吩咐御厨房给太学那里多备些新鲜菜式，让忠武将军大饱口福的。”
　　我想起前几天和外祖母核对即将入学的贵女太学名录时，看到目前太学学生里有张飒的名字。据外祖母回忆，他经常逃学，让太学监课老师很是头大。
　　故意用话刺他，谁让他害我失态的。
　　礼部侍郎王著也在场，接话道：“我要去和戚学究说道说道，以后要和诸葛尚宫多学着点，学生考勤也得讲求些方式方法！”
　　众长参居然都心领神会的大笑不已。看来忠武将军厌学早已是朝野皆知的糗事了。
　　张飒不以为意，歪头斜了我一眼，黑眸中尽是温柔。
　　这温柔很熟悉，似曾相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的猪脑子，最近功课是不用装太多了，都给宫务装满了。

　　看今天文华殿这架势，明天早朝又是一场好戏！

　　伴随着安公公的“皇后驾到”。常参官们齐刷刷跪地朝拜“皇后千岁，千千岁！”
　　我随着小七步入金銮殿，发现金銮座的右侧多了一张太师椅，长公主身穿朝服起身落座。
　　第一排常参官里居中的是晋王和契丹王。

　　王溥待太傅和大长公主落座，才出列上奏。
　　“启禀皇后，昨夜和太傅及御史中丞合议后，刺杀皇族案已审结。”
　　“哦，众卿家幸苦了。王相目前的结论是？”帘后童音悦耳，语气却不甚客气。
　　“赵匡胤听信赵普谗言，想用借刀杀人之计，刺杀陛下和皇族，乘天下大乱，再夺兵权，重演陈桥兵变。
　　被魏二公子的暗桩知晓后，魏二公子欺上瞒下，妄图将计就计。
　　遂指使心腹宋平神医王焕枝假意与赵普勾结，假装魏二公子不满官家久已，欲与二赵共谋天下。
　　如此往复谋划一年之久，西蜀投降是一个契机，赵匡义按计划挑衅降将激怒王老将军，又让魏二公子给潘美递假消息，说其母亲病重，支开潘美。随后，他假借仁义之名和王家军阵前对峙。他们算准了官家必会派晋王前来调停，也算准了官家会借机发动交趾大战，他们正好利用交趾之战拖住大宋主力。
　　魏二公子在京城利用昆仑奴刺杀官家，他们用在西蜀埋伏好的昆仑奴刺杀晋王。魏二刺杀得逞后就会借皇后之名假传圣旨，让杨业大军继续留守契丹。京中除了原有守城禁军就只剩晋王的一万多亲卫且群龙无首，赵匡胤会协同卫国公一起带精兵两万日夜兼程奔袭回京和魏二公子策反的禁军一起逼宫皇后禅位赵匡胤。”
　　王溥讲到此处，顿了顿，看皇后并没有他期待的反应只能继续。
　　小七在珠帘后，一直盯着晋王在看。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晋王没有表情。估计这一切，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卑职判断魏二公子只是想将计就计，并非真正想要谋反，也是基于三赵供述的上诉谋反计划。
　　里面除了魏二公子给昆仑奴提供了刺杀动线外，其他需要魏二公子谋划的行动，魏二公子一件也没做，我们这十几日也把六福医馆医馆的长老问了个遍，除了王焕枝知道魏二公子让他佯装和赵普勾连外，无人知道上诉谋反计划，但是对于赵匡胤和赵匡义反常行动的监视，相关人员一直在密切注意，也一直不断上报细微动向。
　　所以目前查出正真有异心的就是卫国公……”

　　有人坐不住了，打断了王溥:“卫国公对大周、大宋的忠心日月可鉴，皇后你可不能听信三赵的谗言佞语啊。”大长公主一下子跪到珠帘前，大声喊冤。
　　“大长公主，本宫省得，，您且起来，听王相把案情讲完。”
　　自有女官上前，扶起大长公主。
　　王溥继续：
　　“卫国公和赵匡胤在太祖时期就交好，陈桥兵变，他虽没有参与，但也没有参加魏相组织的朝臣反抗，而是坐山观虎斗。
　　官家仁慈，看在大长公主一心为国的份上，并没有责罚与他，依然委以重任，希望他能继续为国效力。可惜他执迷不悟，三年久攻交趾不下，对官家心生怨怼，竟起反心。这次他谋反的证据确凿。传卫国公世子忠武将军张飒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