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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山白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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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被程景逸讨论着的容清洛此时也已经离开警局。
得知叶时冉的尸骨被找到,这本是好事,了却她多年夙愿。
可容清洛仍然止不住地悲伤。
只因与此而来的还有另一则消息。
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以前。
程景逸所在房间的隔壁,还有一间询问室。
容清洛便坐在里面回答警官的问题。
容清洛最开始只说她七月初去南山森林公园为的是采风,是为写新歌找灵感。
然而警官调取了一路的监控,发现她先爬上文笔峰翠屏岩,后又到崖下新建的林场,熟识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去那里。
由于整个路线和她的行为太过有目的性,她如果不能很好地解释清楚,就会被当成叶时冉被害案的嫌疑人。
为了摆脱杀人嫌疑,容清洛只好道出所有真相。
她告诉警官她以前的名字是季希。
她告诉众人,十五年前她是如何走进黑夜,四年前她是如何见证林家覆灭。
容清洛看似云淡风轻地讲述出所有,可实际上,每说一句,她的心都在泣血。
她说完一切,坐在她对面的警官念出她最初的名字:“季,希。”
好久没有听见有人这般喊她。
容清洛颇为感慨:“是我。”
那警官道:“你刚才简单提到一句,说你在给你自己和叶时冉复仇的过程中,给我们的卧底做过线人,可有证明?”
容清洛并不近视,今天要来警局,她没有化妆,只戴了副平光的素颜眼镜。
听到警官这样问,她抬手摘下眼镜,将那双澄澈的眼睛彻底露了出来。
容清洛郑重道:“我是警方的线人。”
“在江省宁川市警方的线人名单里,有我的名字。”
“七年前,我正式签署线人协议,在宁川市警局秘密备案。”
“所有的一切,我在签协议时都已经全部交代清楚。”
讲到这里,停顿一下,容清洛才继续道:“我的上线是一名卧底警察,化名是晏行铮。我们都喊他晏先生。”
“我只知道他本姓周,但却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
南庐市这边的警察立即联系宁川市警方进行核实,加密的资料很快便传过来,内容和容清洛所说一般无二,杀害叶时冉的凶手就是四年前已经在宁川市落网的林晶。
原来当年因为整件事情涉及到还需继续执行卧底潜伏任务的晏行铮,所以资料的加密等级很高。
尽管那时候叶时冉的父母被宁川市警方找到并告知真相,但二老当初因为丧女且女儿尸骨无存而备受打击,一夜白头,身体早就不堪重负,无非就是因为一直怀有找女儿的愿望这才支撑着一口气,真相大白以后,二老这口气散了,没过多久便相继去世了。
这才导致南庐市警方在发现叶时冉的白骨后,不知道叶时冉案已经被侦破。
听到这个原因,容清洛意识到什么,问道:“既然如今资料可以被看见,就说明晏行铮已经结束任务了,对吗?”
“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那警官叹口气,才道:“对不起,你见不到他了。”
容清洛不解:“为什么?”
警官满脸沉痛:“这位同志,已经于两年前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
“牺牲了。”
容清洛不敢置信:“他牺牲在哪里?”
警官只道:“对不起,这是机密。”
容清洛:“他葬在哪里?”
警官:“应该是没有找到尸骨的……”
晏行铮那样的人,怎么可以只得到这样的结局与归宿。
容清洛心痛难忍,哽咽道:“那我……可以知道他的真名吗?”
警官:“对不起,按照规定,我不能告诉你。而且为了保密,这个资料上也没有写。”
容清洛哑口无言,只剩下沉默。
等警官说她可以离开以后,容清洛立马起身,没有任何耽搁,开上车,径直向南庐市城郊的高速路口驶去。
这会儿是正午时分,直到握着方向盘的容清洛感到头晕目眩,心里慌得厉害,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饭。
上高速前,她看到路边有便利店,便戴上口罩,下车买了点面包和牛奶,在车里囫囵吞枣地吃完,补充好能量。
下车扔垃圾时,容清洛看到垃圾箱旁有个老奶奶拿着蛇皮袋在箱子里翻找废瓶子。
那老奶奶刚好找到一个啤酒罐,这提醒了容清洛。
她又去了一趟便利店,搬回来一箱酒放在后备箱里。
容清洛准备上路时,天上突然飘起雨丝,整片天空雾蒙蒙的。
她把车窗打开,任由雨点随着风飘洒进来。
容清洛将手伸出窗外,看着远处雾绕青山,天色苍茫。
她不禁想——
老天,你也是想,送他一程吗?
很多时候,也许苍天,比世人更有情。
眼泪默默流淌,等意识到的时候,容清洛早已泪流满面。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把车窗关上,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不能自已。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肝肠寸断。
*** ***
开了几个小时的高速,容清洛终于到达宁川市。
宁川市这边倒是个艳阳天。
容清洛把车停在宁川市警察局附近,给平叔打电话。
四年前,一切结束时,容清洛曾问过平叔晏行铮的下落。
平叔只说晏行铮在执行秘密任务。
分别时,平叔给她留了电话,说以后如果她陷入麻烦,或者需要人证明她的经历,可以去找他。
这几年来,容清洛无数次想要拨打电话询问平叔有关晏行铮的事情,但她不敢。
如今——
人都死了……
不会再有什么敢不敢的了。
她只恨自己以前不敢。
电话接通,因为是个新号码,对面没想到竟然会是她打来的。
容清洛说明来意以后,平叔直接让她到警局找他。
容清洛戴着口罩走进警局,找到平叔的办公室,这才知道,平叔原来姓武,如今已经是宁川市刑侦大队的队长。
看来平叔不搞卧底工作以后,发展得还挺不错。
二人寒暄一阵,容清洛道:“武队,我想去看看他。”
此时已经是傍晚,武队拿出车钥匙:“正好也到了下班时间,我带你去吧。”
容清洛开车跟在武队的车后面,一路在城市盘根错杂的街道上穿梭,渐渐远离市中心。
夏日里天黑得晚,二人来到郊区的一座墓园时,晚霞笼罩着肃穆的青山。
武队从后备箱里拿出纸钱。
容清洛则从后备箱里抱出那箱酒。
这是她上高速前在便利店买的,那个小店最贵的一箱酒,被她买走了。
这箱子并不轻,武队想帮她拿。
但容清洛拒绝了:“我能为他做的事,已经不多了。”
武队沉默,他能理解容清洛,所以没有执意帮忙,只是转身,带着容清洛走过长长的山道,来到一块墓碑前。
看见墓碑上写着的“周衡立”三个字,容清洛突然想起,她和晏行铮的最后一面,晏行铮曾经告诉过她一句暗号。
她喃喃出声:“衡门之下,可以自立。”
武队:“是的,他叫周衡立,这个名字,他在四年前,就已经告诉过你,用他的方式。”
容清洛恍然。
“周衡立。”
“周衡立。”
容清洛念着这个名字,只感觉那已经消失的人离她更加遥远。
她拆开箱子,把酒一瓶瓶打开,又一瓶瓶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倾洒在墓前。
在这样的时刻,这一小方天地似乎再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只是认真地、极其专注地,为他斟酒。
就在这寂静的流水声中,容清洛突然道:“我还是更习惯喊他晏先生。”
这样称呼他,仿佛又回到他还活着的时候。
她宁愿一辈子不知道他的真名字,也不愿意他以墓碑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她高举酒瓶,轻轻触碰墓碑上他的名字:“晏先生,别来无恙。”
武队:“我也更习惯叫他阿铮。”
毕竟那是暗夜里潜行时陪伴着彼此那么多年的名字。
容清洛把整箱酒都祭奠完以后,和武队一起烧纸钱。
暮色四合,天地寂静。
只有这里的火光明灭。
忽地,在某个时刻,火苗蹿起,变得炽热而猛烈。
晏先生,是你来了,对吗?
容清洛感受着拂过发梢的清风,盯着火堆低声道:“他是怎么死的?”
武队:“那时候,我们根据阿铮传回来的情报进行收网,把毒枭的老巢一窝端了,抓回来的毒贩说……”
见武队停顿,容清洛抬起头,追问道:“说什么?”
武队一个彪形大汉,此时也红了眼眶,语带哽咽道:“阿铮和我们的另一位同志,因为身份暴露,被吊死在毒寨大门前,最后尸体被毒贩们火化了。”
容清洛如遭雷击。
听到晏行铮结局的那一霎那,容清洛整个人都有些摇晃,蹲着烧纸钱的腿脚实在支撑不住,她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却顾不得地上的泥土灰尘,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拽住武队的领子,把有好几个她重的武队硬是从地上拽得半蹲起来:“你再说一遍,晏行铮怎么死的?”
武队神色亦是黯然,没和容清洛计较,开口带着哭腔:“阿铮是被吊死的,之后尸骨被火化了。”
容清洛反复确认。
武队反复回答。
最后,容清洛终于确信不是自己的耳朵坏掉了,她听得没错。
她松开武队的领口,过了许久,又问道:“那他的骨灰呢?”
武队:“被毒贩们扔到尸骨坑里了,我亲自带人去挖,但是那里死的人太多了,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捧土是哪一个人的骨灰。只好带回来最像的两捧土,为阿铮和另一个同志安葬。”
他指着墓碑道:“这下面,还埋着阿铮最喜欢的一身警服。”
“尸骨无存呐,”容清洛仰起头,望着繁星璀璨的天幕,想从其中窥得一丝天机,实在无果,只能留下一句无力的质问,“你觉得,这像话吗?”
无语问苍天,可又有谁,能解此惑?
武队劝道:“请你节哀。”
火堆最后的一点光亮熄灭,二人离开墓园。
分别时,武队喊住容清洛:“容小姐,我有个东西要转交给你。”
说着,他从车后座上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这里面是一封信。”
“阿铮在最后一次出任务前,留下好几封信。”
“这封,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