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云不散》混乱邪恶九二七

3、精神图景

　　让B级向导束手无策的精神屏障，此刻就像一张纸。
　　青色的光晕笼罩了两个人，荷花的香气和过于炽烈的温度都稳定下来，那意味着信息素正在持续输出，和水一样的精神力一起有效地安抚着逐渐失控的高等级哨兵。
　　丹恒确信自己没有来过，他感觉不到“丹枫”，可是澎湃的精神力和莫名熟悉的感觉昭示着龙尊的存在。
　　出乎意料地，景元的精神图景，竟然是一座简单的庭院。黑云压顶，晦暗不明，好像要下一场暴雨；庭中一棵巨大红枫遮天蔽日，无风而动，洒下漫天飞舞的叶子。
　　景元盘腿坐在树下，狮子披着一身洁白的长毛，慵懒地靠在他的膝上打着呼噜。
　　他闭着眼，轻声问：“丹枫？”
　　白发在身后飞舞，一片红叶飘飘荡荡落在他肩上。
　　他说：“这回……总该是你了吧？”
　　丹恒沉默着。
　　他想说，我不是他……我能救你，但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可是他又确实来到这里，这并不是“丹恒”，一个哨兵所能做到的事。
　　“景元……将军，”丹恒说，“大家都很担心你。”
　　景元睁眼的那一刻，万丈金光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随即狂风大作，枫叶落下，像一场血雨。
　　“又认错了，”眼睛里的金光消散时，他笑着说。
　　景元也是根据气息辨认的吧？虽然一再否认，可是丹恒确实拥有丹枫的气息、他的能力、他的一部分记忆。他甚至想起，第一次侵入景元精神图景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蓝天白云，烈日当空。

　　**九百年前**

　　两人盘腿对坐，不像要训练，反倒像是茶余饭后雅兴所致，要对弈一局。
　　围观的群众就没有两位当事人这么云淡风轻。早上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新味道。年轻云骑们把训练场围得水泄不通，还在大声喊着口号：“饮月君！饮月君！”
　　原来胜负未定，人心却早有倾斜。
　　景元笑眯眯地抬头，眼角的小痣在蓬松的头发后若隐若现。
　　“同袍们，今儿大家都在场做个见证，我和饮月君有言在先——要是这次我能顶住压力测试，具体表现是——我能清醒地，从精神图景中出来——就算我赢！如果我赢了！以后——我可就叫他丹枫了！”
　　饮月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他压根没把这个A级的普通长生种哨兵放在眼里，自然也不知道对方的自信来自何处。饮月君，罗浮乃至整个仙舟联盟唯一的S+向导，虽然梯度上说S+和A级只差2个等级，但实际上，S级跟A级的实力差距就可能有几十倍之多，而S+是个虚指，用以概括标准体系无法衡量的数据和能力范围。S+和S级的差距无法用确切数字来对标，甚至可以说，没有上限。
　　“好，愿赌服输。”
　　饮月君越是云淡风轻，看客们越是沸反盈天。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饮月君！干他！”
　　听声音还是个女云骑。
　　……粗鄙。
　　饮月君欺霜傲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
　　景元倒是不以为意。他伸出二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片刚摘下的树叶，又信手抛出：
　　“你我以此叶落地为信。阁下请。”
　　绿色的落叶破空直到饮月君手里，被他手指的一道青气染成风雅至极的红色。他把红叶朝空中一扬，沉声道：“请。”

　　****

　　“杨叔啊，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啊……”
　　开拓者和三月七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怎么忽然这么吵啊……”
　　□□闭上眼，放出五感。意识的触角在四周逡巡，然后慌不择路地返回。他用手杖轻敲一下地面：“好强的干扰素。三月，开盾；开拓者，定好意识锚点，我们不能被带跑了。看来，有人想要强行中断这里所有的精神链接。”
　　他看向丹恒。
　　“啊？那怎么办？”“他们不会有危险吧？”开拓者和三月七非常担忧。
　　“是龙师们，这么强的药都拿出来用了？看来他们对全息信号被切断很不爽……这种药对持明族的效果大得多……是想强行切断精神链接么？”彦卿晕晕乎乎的，说话颠三倒四，“那为什么没有直接杀过来……不是更稳妥吗……为什么不呢？神策府对他们来说，不是禁地……话说回来，到底是谁挂的通讯？爽啊，我早想这么干了……那帮老家伙，说话的时候真是欠揍啊……”
　　“彦卿你……”三月七去探他的头，“这是已经糊涂了吧……”
　　“但是说得没错，这种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独断独裁的大家长，在哪个世界都一样，让人不爽。”看得出来，这种药物对她影响不大，开拓者神清气爽，双手叉腰，“至于通讯的干扰……满天星神，统统保佑，只要别又是星核猎手，谁干的我都谢谢他……”
　　杨叔沉思片刻，轻轻摇头：“话不要说太早。我们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无论是谁切断了通讯，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帮我们。而无论是能够精准切断神策府的某一条全息通讯传输，还是能全频段覆盖整个区域的信号……这样的对手，恐怕都不好对付。”
　　大家沉默着。地板忽然晃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大家只好继续沉默着。
　　“将军！”药物作用击溃了心理防线，彦卿忽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将军你快醒醒啊！”

　　**九百年前**

　　红叶下落的过程仿佛被无限拉长，训练场的地面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天与地旋转起来，原本铺满细沙的场中央成了一泓平滑如镜的水，只等红叶落下那一刻，溅起无数层叠的涟漪。
　　比试，开始。
　　一道青气，一束紫光，相互缠绕，难解难分，但默契地把信息素范围克制在训练场中心的一个圆圈里，免得惊扰他人。
　　哨兵与向导的抗压训练在围观者看来或许无趣了，两人只是面对面地打坐，观众们只能从此消彼长的气场中寻找两人交锋的蛛丝马迹。
　　只不过是瞬息，剧烈的青光一闪，馥郁的荷花香气控制不住地逸散，引得围观的人赞叹万分。
　　景元半跪着，驻剑于地，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发丝滑落在沙地上。
　　“你不要命了？！”饮月君厉声道。
　　景元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办法说话，但呼吸已经逐渐平复下来。
　　“你……就那么想赢？”
　　“当然……想赢啊。可是，这次，输也没关系。我只是，一直想试试，这种方法。”景元喘着气，说得断断续续，“尝试自己引发感官过载，一旦失败，我可就完了。那么，除了你，还有谁有能力，陪我进行这样的试验，把我从“沼泽”中，拉出来？你说是吧，丹枫？”
　　饮月君的脸上少见地有些愠怒。
　　“怎么？”景元坐在地上笑得肆无忌惮，“我可是醒着出来了。饮月君——不，以后该叫你丹枫了——丹枫，你不是想抵赖吧？”
　　围观的云骑们都愣了。根据不可靠来源的投票调查，认为景元可能获胜的比例，是1:231。那一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景元本人。
　　更多的人在问怎么回事，终于有人看明白了，跟同伴解释起来：“我们都以为压力训练是向导试图侵入哨兵的精神壁垒。但其实不是，这家伙在一开始就主动向饮月君开放，在完成精神链接后，主动扩大五感的范围和倍率，引发剧烈的感官过载。这样一来，饮月君为了不被他拖入“神游”，就只能先保全他。他只要拖到时间结束，就一定不会输。*仙舟粗话*，真是阴险的招数啊。”
　　“啊这，这也太*仙舟粗口*了吧？”
　　“我*仙舟粗口*只是个*仙舟粗口*训练做*仙舟粗口*这么绝？”
　　“这不算犯规吗家人们？”
　　景元笑眯眯听着，倒也不生气，而且甚至有闲心抬头望天。
　　“不算犯规。我们并没有约定比试的方式，仅按结果看……是正当的。”饮月君黑着脸。
　　“龙尊大度！”景元眉开眼笑，他凑近到丹枫耳边，“听说了吗？云骑要从各仙舟选拔人才，组成一支特别小队。你我都在备选名单里。那么未来的队友究竟实力如何，我总得心里有数，才觉得踏实。”
　　饮月君勉强动了下嘴角。以他的地位，面对这种程度的冒犯，没有当场掀桌子是种修养。
　　高贵的龙裔，异族的尊长，对弱小的人类理应有最大限度的忍让。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么做的，所以对于他来说，这种表情已经称得上是刻薄。
　　可他见过那么多人，进入过那么多人的精神图景，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世界——如此晴朗，如此热烈，如此灿烂，如此……光明。
　　像一个毫不吝啬自己光辉的太阳，肆意将自己的明亮和温度洒向四面八方。
　　他想到太阳照在身上的暖意，也不知为什么，就没办法再生气了。可是这口气又很难咽下去，喉头梗了半天，只好惜字如金地挤出一句：“阁下真是，别出心裁。”
　　这么阴阳怪气的说法可不是在夸他。
　　可景元毫不在意，笑道：“哎对！”
　　他笑起来的时候也如太阳一般光芒万丈。
　　他说：“我也夸夸我自己，顺便跟龙尊大人介绍一下——在下景元，虽是个剑客，但从不以武力取胜。”
　　他笑着挤挤眼睛。
　　饮月看着他眼角那颗在笑容里雀跃起来的小痣，忽然就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