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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狐狸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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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渡口,苏梨沿着河岸往下游走。
草木慢慢变得很深,在走到及腰的位置之后,苏梨发现前面已没有了路。
雾障开始上来,前面影影绰绰似乎是一片曼珠沙华的沙地,沿着河岸一直开往深不见底的地方。河岸两旁还隐隐约约有猿声,一递一声似乎在议论着这个不速之客。
苏梨顿在曼珠沙华的边上,心里有点进退不能:这里看着不让人放心;不知道琅山是更令人不安,还是柳暗花明……。
她走了几步,又累又害怕,便放下了行李,坐在一块石头上捶起腿来。
一人深的荒草那边,有男子在纵声大笑,似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爽朗豪放的性子,苏梨忍不住往那边望了一眼。
——等等!这里有人!
苏梨赶紧捡起行李往那边追了过去:
是一个在河边饮酒的男人,面前一张酒案正对着曼珠沙华和河流,似乎在对景自酌,白衫白帽一幅书生装束,耳鬓边还插了一朵芙蓉花。
说他风雅妖冶吧,他纵酒大笑,属实豪情;说他潇洒恣意吧,他头戴芙蓉花,生得妖媚。
趁着他转头的间隙,苏梨瞥了一眼他的相貌:瘦削的脸及下巴,眼睛像狐狸一样媚且狭长,眉眼带着长长睫毛,一路飞入鬓角;身子有点单薄,手臂和肩颈却又显着苍劲有力。
若不是穿着书生的衣衫,平日恐怕会被当作是个好看的女子。
像是个人间来的书生,又像是个来历不明的妖灵,荒山野岭的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四顾看看,周围并没有一条路。苏梨明白,若是再找不着地方落脚,今晚恐怕要露宿山野之中了。
琅山在哪里,她在荒野之中实在不清楚,既然眼前只有这男子一人,那只能去找他问路了。
“那边是无间地狱,黑暗的尽头。姑娘若是了无牵挂一心求死,便往那边去罢。”
男子手里一只浅碗,薄薄的往里注了一点清酒。看见苏梨问路,饶有兴味地抬头看她一眼,一边往口里送,一面指着前面说。
“你这人好生恶毒,无端端地竟然怂恿人去死?”
"有趣。"那眉目如画的公子却不禁笑起来,将酒盏从嘴边拎了回来,“到了地狱之门、生死交界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认为死是这世上可气的一件事。小姐姐青春年少,还没怎么吃过这世间的苦头吧?”
要你管!
苏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行李甩在一边,兀自开始编引路草人:在师门的时候,师尊曾教过他们,达到造命境后的修士可以拥有一只引路草人,危险关头,向死而生;每月可召唤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编草人的办法,昨夜她偷摸看了,今日无路可走,只好派上用场了。
头一次编很是粗糙,那个小人看上去跟小髅差不多大,长得歪歪扭扭,有些地方青草还参差不齐。苏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得挑,只能将就用了。
“青鬼指路。原来是个造命境。”那个公子在一旁看她忙活,一边喝酒,一边恍然大悟,“看这天色,姑娘就是有人指路,也要在迷障雾林中过夜了。……那里可是妖祟横行,从来没有回头路的地。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往那边走?”
要你管!
苏梨这次连斜眼都不想斜他,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小青鬼刚刚诞生,上路之前多少要吃些喝些,不然这崇山峻岭、茫茫歧路,可是不好走呀……。”白衣公子这回也不鸟苏梨了,开始跟青草小人唠嗑。
小人当然没有苏梨那么多心思,它本来和白衫公子无冤无仇,眼下他说的又恰巧是情理之中,便不假推辞,兀自坐到公子酒案对面,很是欢脱地往嘴里塞东西了。
别说,那酒案上除了薄酒,还有不少青果点心。这青草小鬼虽是妖祟出生,但毕竟是低阶小兽,人间的食物吃起来也是荤素不计。
苏梨这回无法了,只有坐到白衫公子对面,一心等这小饿死鬼吃饱。
天空突然有纸折的小鹤飞来,轻轻落在白衫公子手里后,忽悠地一下,仿佛芦苇絮一样吹开了,虚空中只留下一个奴仆小童的声音:“七公子,苏姑娘的魂灯亮了。”
好绝妙的小鹤,着实令人大开眼界。苏梨心中不由得对对面的男子刮目相看,看这手段,应该在造命境之上。……或许可以考虑结交一番。
苏梨心随境转,立刻对这七公子露出可亲笑容:“初次到贵宝地,不知七公子姓甚名谁?”
“不必客气,叫我狐七即可。”男子摸出一只碗,浅浅地给她也斟了点酒;但他似乎是被方才的消息惊扰了,显得有点神不守舍。眼神数度明灭,似乎是有很重的心事。
这位公子似乎有事要办,……此地不便久留。
苏梨观察了片刻,决定不再叨扰:再待下去,白白讨人嫌。
便问了附近是否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方才人家已经说了,进去得露宿荒野。听人劝吃饱饭。
“下游拐角处,有一座专为祭祀河神的雨棚庙宇,临时过夜是没差的。”狐七交代完,便坐起来一些,往旁边荒草地里靠了靠。
荒草里面好像深藏着什么?——那里居然有一座素舆!
一眨眼的瞬间,他就坐到了上面。
他的一只腿始终没有动过,……这个七公子是个瘸子?
苏梨还没反应过来,天空中又飞来许多小纸鹤,挨挨挤挤似乎有数百只,它们拖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柔韧草茎,各自拉扯衔着素舆的四角飞上了天上。呼啦啦如一阵大风吹过,七公子和他的素舆飞鹤从河岸这边飞到那边,悠然远去了。
素舆从她头顶前方掠过的时候,苏梨似乎看见七公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迎风而起的白色衣袍,若不说他是个跛子,公子如玉来形容他似乎也不为过。
苏梨看见小纸鹤和素舆在天空留下一道影子又远走,拿手遮了遮,又再度放下,嗟叹了两下,便决定带小青鬼去祭祀的河神庙。
如七公子所说,这里是生死交界的地方,鬼祟妖灵众多,小心总归是错不了的。
往前走了没两步,苏梨突然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原来是一朵芙蓉花。
是方才七公子落下的。
苏梨捡起来看了看,发现它开得还挺好,本想给小青鬼带上,被它抗拒地丢在了她的行囊里。看着天色将晚,苏梨也不纠结,便跟着小青鬼往河神庙方向去了。
……这座河神庙居然在一堆乱岗旁边。
看来这里是真的很偏了,居然日常打理供奉神灵的庙僧都没有。
苏梨在庙前庙后找了半天,最后决定今晚睡在佛龛下。
小青鬼不用赶路,一个人房梁上、屋脊上窜来窜去,如小孩子一般贪玩的很。苏梨赶路了一日,甚是辛苦,便找了一堆稻草,挨着佛龛坐下了。
睡前翻了翻行囊,除了自己带的细软体己,还有方才在酒案上顺走的点心和小青鬼丢进去的那朵芙蓉花。
苏梨一边啃点心,一边把玩那朵花,一边揣摩方才见过的那个狐七:
“看着很厉害,原来是个瘸子。……不晓得是哪个门派?为什么叫狐七,是排行老七吗?”
“也不晓得过琅山要多久,如今东方汐是指望不上了。……要是这个狐七,能送上一程就再好不过了。”
苏梨听着庙外渐息的猿声,突然听到一阵幽幽的狐鸣。
今日满月,是狐族在拜月吗?听声音,还不止一两匹……。此起彼伏,快有近百头了吧。
狐族在这附近有老巢吗?还是首领今日到领地亲巡了?阵仗不小……。
苏梨看向庙外的重林迷障,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因为逃离裁云庄的缘故,今夜不必变成木偶。庙中稻草加地砖,她睡得不甚好。硌硬的感觉几乎折磨了她整晚,半梦半醒之间,她还迷迷糊糊做了几个梦:
上半夜,她看见东方汐一袭大氅站在庙门前,身上隐约的银线闪闪烁烁,眼睛被风帽和头发掩藏得深不见底。一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昏睡的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半夜,她看见庙门口突然来了一只瘸腿的白狐,眼睛狭长、眼波诡谲,似乎在打量一个不速之客,它靠得很近,几乎可以闻到它的鼻息,在她几乎要惊醒的时候,白狐忽地又迅速离开了。
快天明的时候,苏梨突然梦到了蘅门的师尊师姐:还是最后的那个山洞,师尊一人在洞正中打坐,面前是一团燃烧的业火,一道道金漆梵文在业火上不断浮动,最后化作煞气黑烟,蹈鬼一样的纵身从蘅门的幽洞一路进入天际,消失在三界烟云中。
……这都是什么鬼?
蘅门怎么会有煞气?
这个梦做得简直不着边际。
苏梨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趁着太阳没起来,抽空睡了不完整的一个囫囵觉。
明日还得过那迷境雾障,翻山越岭……,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遇见蘅门的师尊师姐们?
别没见着亲人,又要再嘎一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