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梨骨》花时归

11、鬼市画坊

　　苏梨正在思考，那只白狐头顶的藏琅雪印绽放出一道白光，将周围照得几乎如同艳阳正午。
　　巨大的灼热和光感，让苏梨有些招架不住，她连连后退、在撞到一块大石之后才停下，而那只白狐已逼近了自己。
　　一瘸一拐中，那只白狐走得很坚定。
　　很快，那道白光在天空中分出一条光柱，……像是从悬崖罅隙中遗漏出的光：光的两边，一边是阳光洒满的人间村落，一边是阴森漆黑的荒山坟墓；像人间与地狱的交接处，阴湿的草地上开满了冷艳诡谲的曼珠沙华。那纤细的花瓣像月老牵扯的红线，又像人死亡前滴落的血丝，福祸悲喜都看不清。
　　此刻是清晨，地面起了喷薄的白雾，那只白狐蹲坐在她眼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前爪放在了她的掌心：芙蓉花！
　　……苏梨突然想起了前日遇见的书生，他也是个瘸子，也带着这样的芙蓉花。
　　“你认识狐七吗？”苏梨小心翼翼地问。
　　“苏姑娘不认识我了？在下就是狐七呀。”白狐静默了一下，突然狡黠地眨下眼，口吐出人语。
　　……居然是这样。
　　启程回狐七老巢的路上，是一顶双人素舆，苏梨和狐七各自坐在左右两边，像是很熟，又像是初相识，氛围奇怪得很。
　　小青鬼坐在两人中间，坐看右看，最后又跳到了苏梨的身上。
　　小青鬼每次诞生后的寿命只有七日，如今已经过去三日了，剩下的几天它格外好动活泼，……他们这样安静它实在不习惯。
　　苏梨半程中交了一个朋友，多少带点陌生的客套；而狐七那边则一直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看到她不自在，便挑了些随意的话题，权当打破尴尬了：“苏姑娘是喜欢路上的曼珠沙华，还是这芙蓉花？”
　　“啊，芙蓉。——插花或者带着都喜庆；曼珠沙华虽说好看，但多少看着有点不吉利。”
　　“如此。”
　　一下子又没得聊了。
　　静默当中，苏梨突然发现一件事：他怎么知道自己姓苏？他们明明没聊过啊……。
　　踌躇了半刻，苏梨说出自己的疑惑；狐七静静地看着她笑了一下：“你猜。”
　　这是什么鬼回答，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这只白狐在自己面前变成先前的那个瘸腿书生，苏梨已经接受了：毕竟她已经是造命境，世面多少还是见了点的。
　　但不代表他可以拿自己当小孩唬弄。
　　狐七似乎猜到了苏梨的小小不快，侧脸看素舆外面好一会，才徐徐的说 ：“你的魂灯亮了……。我竟不知，这一世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一世？
　　狐七知道眼前的自己是重生？
　　上一世我们认识吗？
　　苏梨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白衣书生，他眼中总是带着笑意，可这笑意却并不达眼底，看着虽然礼貌，但好像总在算计思考着什么。
　　像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日常待人客气周到，但重要关头，你不清楚他会做些什么。
　　可方才，他又提到了她的魂灯和这一世，算是她的旧友吗？
　　算是吧……。
　　这么客气守礼的朋友，可她完全记不起来。
　　“没关系，你早晚会记起我来的。”狐七似乎和东方汐一样，知晓她内心在想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狐七的老巢，居然是一间画坊。
　　画坊在一座沿山而建的寨子中，里面如同鬼市一样，琳琅满目的都是些三界流通货物：
　　大大小小的人头骨。——如同活着一样，他们明明都漂浮在汤锅里，可都会说话。七嘴八舌地推销叫卖，煽动过往的客人买他们这碗汤：喝完了可以聚敛更多人气，客官若是想要化作人形大有帮助！
　　三界极有排面的白牙王座。——上面由各色人妖兽的白牙粘合而成！森然锋利、惊怖骇人。大到象牙、小到野猪獠牙及人齿，均按长短逐一粘在坐榻背面和坐面。遇到攻击还会一张一合地咬人，威严霸气，震慑对手和门徒着实精妙。
　　还有一只卖人肉的猪屠户。——手起刀落，剁下的人骨人肉那是寸寸均匀，肥得不见一点臊子，瘦的不见一点白荤。路过的人间过客看不过眼骂猪屠户，叫嚣回人间要屠尽它子子孙孙。两下里吵起来，一下子引起鬼市诸多目光。
　　苏梨跟狐七的素舆在挨挨挤挤的鬼市中一路抬到画坊。
　　尽管路上已经被各种鬼物惊奇了许多遍，但进入狐七的画坊时，还是失语了。
　　这座画坊从地面到塔顶，足足有九层。各色添香的婢女出入环绕，从正厅到楼顶，一路上去不断有人向狐七道公子好。
　　——正中间凌空垂下来的那副画却是空的。
　　苏梨留心看了下，不仅正中那副，还有沿途一路挂在墙上、放在桌案上的画轴都是空的。
　　……一座画坊却没有一张画？还叫画坊吗？
　　那这间画坊如何经营？
　　看着这画坊的地段还是在鬼市的繁华高处，于情于理都不符合常理……。
　　想起这狐七的藏琅雪印，苏梨觉得这里应该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于是，她按捺住惊讶并未多嘴。
　　狐七却是看出她的疑问来了。他看着她笑了笑，问：近日可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想要的？
　　苏梨看看坐在自己肩头的小青鬼，想着这几天一直带着它劳碌奔波，却没为它做什么，便说：想给小青鬼一个落脚的小草房子。
　　——小青鬼站起来还没有她头高，给它做的草房子别说人间的能工巧匠，就算妖域的通灵者做起来也要好一会功夫。
　　苏梨权当随口闲话，并未想太多。
　　狐七已经转身坐到了桌案旁边，提笔在一副画轴上画了一会，墨迹还未干，便提起画轴在桌案上一抖。
　　很快，画轴上不知怎么燃起熊熊的火焰；狐七松手，整幅画开始往下坠落。
　　一阵风在画室内穿过，苏梨眨眼的功夫，桌案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草房子。
　　草房虽小，但样样俱全。有庭院有正厅，有厨房有寝居；还附带着寝具和桌椅，小巧精致，给小青鬼用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