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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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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客带着两人从楼梯上走下来,重新回到了客厅里。
艾涯坐直了身体,伦科懒懒地窝在沙发上,温特沃斯等待着林客宣布结果。
温特沃斯十分冷静。
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了,他必须得想办法脱身,不能相信艾涯说的话——什么绝不会把自己赶走的鬼话,全都不能信。
他绝不靠别人的施舍苟活,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座庄园。
温特沃斯思考得是这样的专注,以至于他在听到林客的回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句宣判自己无罪的话就像水一样流过。
温特沃斯被埋在水里,陡然被拉上水面,却还是能感觉到水的震颤与嗡鸣,在他的耳边回响。
他还没有摸到地面。
“没找到?”艾涯抬起头,问林客。
林客、莱拉和劳伦斯三人站在她的面前,再次如实地汇报了他们搜查的结果。
“是的,母亲,温特沃斯的房间里并没有藏着戴伦家的家族印章。”林客答。
莱拉也对艾涯点了点头,劳伦斯面如土色,站在一旁。
“这样啊。”艾涯应了一声。
她转过头去看温特沃斯,却发现男孩已经睁大了双眼,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态。
哪怕艾涯看了过去,温特沃斯也没有将自己的视线从林客的身上撕下来,没有分给艾涯一星半点的注意。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温特沃斯心里的疑问一直在回响着,他根本不敢相信。
印章肯定在他的房间里,劳伦斯肯定把印章放在了他的房间里!
可是林客却说没有找到。
还剩下什么可能?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林客对上了温特沃斯的目光,温特沃斯看见了林客的眼睛。
在戴伦山庄昏黄色的灯光里,男孩看见了自己爱人的眼睛。
一双湿润又温柔的眼睛。
明明那么大的个儿——林客站在温特沃斯的面前,就像一座山一样沉沉地压下来。
但是温特沃斯却感受到了像海一样的深意。
他真的没有浮上水面,他并没有得救。
只是,他原本只是呆在自己内心的湖水中,现在却被拉进了一个名叫林客的海洋里。
温特沃斯被洋流托举着。
投向海面的阳光,就这样清楚地照进了温特沃斯的眼睛里。
林客看着男孩,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温特沃斯放心。
温特沃斯怎么可能放心?
“那现在,我们就要对整座别墅做一个筛查了,从昨天到今天,出入这栋别墅的往来车辆,包括送食材、送礼、汇报工作的的车和流动人员,全部召回,逐一排查,从出行记录到往来登记,一个都不能放过。别墅里当然也要查,从谁开始呢?”艾涯的目光巡视着屋子里的众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劳伦斯身上。
劳伦斯感觉自己被一枚箭矢定住了,动弹不得。
对劳伦斯而言,艾涯眼中的失望,就是劳伦斯的阿喀琉斯之踵——他的致命弱点,他最大的软肋。
“母亲,您上一次使用这枚印章,是什么时候?”林客开口,打断了艾涯心中的怒火。
的确,艾涯现在已经非常生气了。
“昨天。”艾涯放松地靠上了椅背,双手交叠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场闹剧走到这个地步,要有一个圆满的收尾,要让整座别墅里的仆人、站在这里的莱拉、将来可能听闻这件事的其他人,都能得到一个心满意足的结果。
“您用完之后,就将印章放回了老地方对吗?”林客继续问。
他正在措辞,怎么给艾涯一个台阶下。
他们得互相配合着演戏,得找到一个合理的、但是最好又没有人需要承担责任的结果。
“是,你有什么想法吗?”艾涯抬起头,看着林客。
整座别墅里,林客只能指望自己了。
“呀!母亲,好像……是我拿的印章,忘记放回去了。”林客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
伦科勾起了一边嘴角,垂下头,喝着自己手里的热茶。
莱拉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客,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客厅里的气氛陡然一轻。
“你拿的?怎么会是你拿的?你怎么拿的!”劳伦斯惊讶地看着林客,他张开嘴,嘴里喷出了几滴唾沫星子,完全失去了他作为管家的礼节与克制。
劳伦斯说完了第二句话之后,才发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他,都在看着垂垂老矣的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立刻低下头,做鹌鹑状,沉默不语。
“昨天晚上,有一份加急文件要立刻送出,当时您已经睡了,我不好打扰您,就私自从书房里拿了印章盖上后送了出去,当时我忙着处理情况,就将这件事忘记了,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办事,我也没有把这件事想起来,您刚刚说您昨天用过印章,我才想起来我昨天也用过印章。”林客对艾涯说。
在温特沃斯的心中,他冷静的意志被撕裂了,就像春天时,河面上解冻的浮冰,它们在汹涌的潮汛中被冲向下游,重重地撞上了岸边,撞上了温特沃斯的心房。
他咬住了牙齿,手放在口袋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他多想冲上去摇晃林客的肩膀,冲他大喊大叫。
他多想告诉自己的爱人,不要为我承担这根本不属于你的责任,这根本不值得!他也不需要!
不仅林客不需要这样做,温特沃斯也不想让林客这样做!
不!我根本不想你为了我这样做。
温特沃斯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又克制不住从心底里泛起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心酸。
温特沃斯本想在今天晚上,和所有姓戴伦的人鱼死网破。
不管是拳打脚踢,以命相搏,还是用枪,或者用炮,都可以。
他本想在今天晚上和这里的所有人决裂,以一条烂命、一具尸体的形式,离开这座庄园。
就算他必死无疑,就算他必死无疑!
他做好了冲动的准备,在一切理智、一切机变都失去作用的时候,温特沃斯就一定会这样做的。
他非这样做不可!
可是林客,林客居然从源头上掐灭了自己的怒火,就像打上岸边的潮水,浇灭了滩涂地上的一丛篝火一样。
温特沃斯突然就失去了生气的意义,感到了一阵空茫的寂静。
他的怒火被浇熄,连一缕白气都不剩了。
在这之后,他才感受到了把他推向岸边的潮水。
是的,他脱离水面了,他爬到岸上了,成为了一个溺水后的活命者。
海洋啊!温特沃斯冲着海面大叫,却再也听不到来自水里的回声。
为什么要这样呢?
林客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件事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劳伦斯偷了印章,是温特沃斯被劳伦斯嫁祸,是因为艾涯对温特沃斯的好,劳伦斯才心生妒火。
对林客而言,一边是他的父亲,另一边是自己的爱人,他竟然选择用两边肩膀,各挑起了一根扁担。
这么多年,你都是这样做的吗?这么多年,在每一个需要你的场合,你都是这样保护你的家人的吗?
温特沃斯看着林客,在沉默的寂静中,他注定得不到林客的回答。
这样的情绪太陌生了,温特沃斯理解不了,他知道杰克送走安娜时的愤怒和灰心丧气,当时他的心中多少有些自鸣得意。
果然,温室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地方,这里的人表面上看其乐融融,家庭和睦,实则底下一团污水,全是肮脏得不能再肮脏的感情。
林客给了温特沃斯很大的意外,也给了温特沃斯招架不住的心疼与酸楚。
“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去把印章放回书房里吧。兴师动众一晚上,大家都辛苦了,林客,因为你的疏忽,害得大家陪你跑了这么一遭。”艾涯对林客说。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对劳伦斯的怒火与失望尚未退却,对林客的满意又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真的教出了一个会为家族牺牲一切的林客,艾涯对此十分自得。
“我甘愿接受一切处罚,母亲。”林客沉默着低下了头。
其实,林客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在演戏而已,他的母亲并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真切的处罚。
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林客还是不免地有些兴奋了。
他不是在等待处罚,而是在等待奖赏。
他知道,自己把这件事办得非常漂亮,于是正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艾涯的赏赐。
他付出了一些东西,得到了他想要的回报。
唯一让林客感到意料之外的,是温特沃斯的眼神。
男孩看起来很心疼他,心疼得不得了的那种。
林客低头的时候福至心灵。
他预感到,自己即将打破温特沃斯心中的某一面墙,他们会变得更亲密,更相爱。
温特沃斯心疼,那就让男孩心疼一下吧。林客心里想着。
这样,只有这样,林客才会得到双倍的奖励。
“明天是圣诞假期的最后一天,请全家人——我指的是整座别墅里的所有人,吃德陇的下午茶甜点如何?”艾涯笑了起来。
她对林客即时做出的应变策略,简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果然。
林客勾唇一笑,他听出了艾涯的赞赏,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奖励。
“没问题,母亲,”林客抬起头,对艾涯说,“六色马卡龙,法式忌廉,锡兰红茶,您看怎么样?”
艾涯点了点头。
林客的手放进了口袋里,摸到了一阵冰凉又圆润的触感——这是印章上海鹰的翅膀。
他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平稳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