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楼香（楚留香传奇）》沉沦荼靡

21、丁枫之心

　　雄娘子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不过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他原本长什么样子。他身上还穿着神水宫的衣服，背后背着一个小小的银丝包裹，打扮的完全像个女子，甚至胸口都垫了些东西。
　　楚留香和花漫楼迅速对视一眼，然后楚留香用力踢了胡铁花一脚，成功让他移开那双几乎脱窗的眼。
　　花漫楼已经一派恣意潇洒的凑上去：“小娘子若要上船，在下是欢迎的，却不知这船的船主要如何说。”
　　海阔天打量着她，最后停留在她腰间的银带子上：“神水宫？”
　　“你看见了。”
　　“何时神水宫也对销金窟感兴趣了？”海阔天客客气气，却带着疏离。他不想让这神水宫的人上船，毕竟神水宫名气在外，弄不好会带来很多变数。
　　不过雄娘子肩膀微晃，已经以一种极为曼妙的身姿落在船头。“神水宫并非隔绝人世，也有些想要买卖的东西。”
　　雄娘子手中现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又立刻收起。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神水宫的好东西有多少没人知道，但最好的东西是什么人人都知道。别看那一小瓶子的‘水’，若真是那个‘水’，这些份量足以毒死全船的人不止一次。
　　“请。”海阔天连个多余的字眼都没说，直接让人给安排房间了。

　　但这房间却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一共就只有四间客房，而这船上的人明显已经超员。楚留香、胡铁花和张三可以安排一间房，公孙劫余师徒自然住一间，而勾子长和丁枫这两个单人的住在一起，花漫楼自然和桃夭住在一起，雄娘子则因为是个‘女人’，安排给金灵芝合住。
　　这消息差点让胡铁花跳起来，就算现在已经改邪归正，雄娘子的丰功伟绩也仍摆在那里，让他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
　　楚留香轻轻咳嗽，忍住没有嘲笑胡铁花。花漫楼笑得奸诈，等着看胡铁花的反应。
　　他更关心的是——客房如何分？
　　海阔天当即就郁闷了。
　　装不知道不代表真不知道，万花楼楼主是上头点名接待的，整艘船唯一有帖子的就是他，绝不可怠慢。而金灵芝与那熊姓女子，就算不理万福万寿园和神水宫的身份，也不能让女孩睡在外面。楚香帅三人虽然随性，身份却摆在那里。那么剩下的两伙人……
　　海阔天的神色惟妙惟肖，似乎相当为难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可明显眼神在公孙师徒和丁枫、勾子长身上停留得更久。
　　花漫楼打个眼色，桃夭立刻站出来：“我家公子爷被侍候惯了，住不惯下人房。”
　　一副倨傲的模样，就占了其中一个客房，还四下打量是不是合乎心意。
　　花漫楼不理会其他人瞪着眼睛，径自走到雄娘子身边：“我送你入房可好？”
　　雄娘子眨眨眼睛，稍稍红了脸颊：“我与金妹妹同房，女子闺房不方便男子进入，嗯……多谢公子。”
　　雄娘子躲入花漫楼暗示的那间客房里，还不忘给他一个含羞带怯的媚眼。
　　金灵芝哼了一声也进房，她可能去和那些水手挤吗？
　　花漫楼给了楚留香一个警告的眼神，走入和她们相邻的客房。桃夭漠然点点头，也跟进去，却带了点看好戏的神色，当然也是对楚留香。
　　楚留香主动开口：“丁公子你们和公孙先生师徒住在客房吧，我们三人无所谓。”虽然有些不满，但这个时候，无论胡铁花还是张三都会听楚留香的话。
　　“这怎么可以？楚香帅，还是我——”
　　“我们来吧。”楚留香挥手打断丁枫的话。花满楼刚刚的警告很清楚，他们不需要住在客房，否则的话，未来的日子恐怕都会在中毒、解毒、再中毒、再解毒中度过。
　　无论这些人如何心怀鬼胎，客舱留花漫楼在的确够了。

　　丁枫和勾子长没办法推拒，公孙师徒压根儿没推拒，楚留香成功离开客舱。
　　不过他立刻狮子大开口：“海帮主，不知道还有何处可以给我们三人住？我觉得别处地方是不够了，海帮主也不用为我们头疼，不如就在底舱——”
　　“不不不，香帅怎能住底舱？我既然身为帮主，自当与我的帮众在一起！从龙。”
　　“是。”
　　“带香帅他们去我的房间。”
　　“嗯。”
　　“香帅，几位请自便。”他怕楚留香拒绝一般匆匆离去。

　　楚留香若有所思，胡铁花却没管那么多，拉着楚留香进了房间之后，把门一关就开始审问：“老臭虫你搞什么？”
　　“你不是都跟我进来了吗？还问我这么多。”楚留香往海阔天那张舒适的大床上一躺，顺便拽下两床被褥扔给他们，明摆着让他们打地铺。
　　胡铁花把被子丢回去：“要是不说的话，就给我滚下来，让床！”
　　楚留香躺的舒舒服服：“用用你的脑子，小胡。让海阔天让出地方不是很好？反正又不是干净的。”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和丁枫——”
　　“应该是一伙的。”楚留香想起花漫楼的表情，非常满意他们可以做到心有灵犀一点通。
　　胡铁花立刻蹦起来，就要往门口去。
　　“回来。”楚留香道：“风风火火的，你做是什么时候能谨慎些？”
　　想起花漫楼的态度，胡铁花也意识到其中另有计策，有些不自在地回来坐下：“有你和女人花在，还用我谨慎什么么……”
　　“花漫楼比我们适合留下，丁枫不会伤害他。”
　　“是啊，他是客人我们不是。”张三抱着一床被子倒下：“你怎么想？”
　　“我？我想的是——”
　　“我问的不是你。”张三转头看楚留香：“楚香帅，你觉得如何？”
　　“漫楼可以信任，至于我们以后要做的……”楚留香忽然笑道：“你就不用担心，毕竟你已经把自己卖给了金姑娘，当然她到哪你到哪。”

　　花漫楼躺在床上，看着桃夭在墙上扣杯子。

　　“你确定你现在做的是我希望你做的？”
　　“我只确定你的确对美色感兴趣，楼主。”做完这一切后，桃夭把另一边牵到花漫楼手里，然后坐在她的床边，趴在柔软的床铺上。
　　花漫楼的手落在他头上：“桃夭，你真是深得我心。”
　　“这是我的荣幸，楼主，虽然我从未奢望过你宠幸。”桃夭抬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或者是游移在冷漠和睿智之间的某种东西。
　　万花楼中人都知道，或许某一天花漫楼会选择他们其中的一个度过一生，那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就算再平凡的人也会有一点点小小的野心，更何况他们？
　　花漫楼总是纵容他们的野心，就算会危害到自己。她认为没有野心的人不配在她的花楼，她同样喜欢刺激。
　　但桃夭知道，自己的野心从不在这里。
　　“万花楼太好了。”花漫楼轻叹。
　　“所以几乎所有人的野心都被局限在楼中，万花楼所提供的一切已然足够他们一生追求，他们想不到其他选择。”桃夭低声道：“你觉得无趣？”
　　“有些，但我更不希望我的人全数造反。”花漫楼低笑：“憎恶万花楼的祭姬和希望高飞的你，两个够我玩了。”
　　“那你记得玩久一点，别把我扔在蝙蝠岛自生自灭。”
　　“你可以不给我这么做的理由。”看着花漫楼，桃夭笑开：“是的，我可以不给你这么做的理由，在其位忠其事。”
　　他的梦想在万花楼外，但他是万花楼的人，他可以做到不背叛，这点他比祭姬要强。
　　“祭姬会死，对不对？”他忽然低声问道。
　　“你不舍得？”“不，我只是好奇，她明明是个聪明的女子，为何却想要与你为敌。”
　　“我并不是神仙，不一定永远会赢。”
　　“我以为你永远会赢的，像我们这种人，输了与死有什么不同？”
　　“不同吗？的确。”像他们这种人，输的同时就意味着死亡的到来，避无可避。
　　桃夭忽然起身：“你饿吗？”
　　“嗯？”
　　“我去厨房看一看，你喜欢药膳还是普通的饭菜？”
　　花漫楼自然知道他要去厨房做什么：“解药给我就好，别做过火。”
　　桃夭给她一个小瓶子：“这是自然。”

　　各怀鬼胎，为求不太过戒备彼此，用饭时自然要大家在一起，算是交流感情。
　　公孙劫余和他那个蜡烛徒弟不在，其他人都纷纷入座，楚留香不理胡铁花和张三，一定要坐在花漫楼身边。
　　花漫楼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大大方方服下，又拿了一丸给楚留香：“吃掉。”
　　楚留香扔进口中才问：“什么东西？”
　　“给你补身体的。”花漫楼满意他的信任。
　　胡铁花和金灵芝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捧着酒坛已经开始灌。丁枫劝说不顶用，只能苦笑看着楚留香。
　　“随他们去。”楚留香笑笑，然后转头道：“你在房间里倒是待的好。”
　　“怎么？”
　　“朱砂掌，已死了数人，底舱还发现了几具棺材，该是留给我们的。”
　　“海葬吗？对方很大方。”花漫楼不在意：“你懂行船吗？”
　　“掌舵尚可，还有张三在。”楚留香明了他的意思：“会吗？”
　　“有备无患，我们几人倒也足够。”花漫楼和楚留香附耳低语：“我与桃夭看似自由，却是船上被监视最多的。你尽快弄几张航海图来，否则就算掌控了船，我们也会在大海上迷失方向。”
　　“我知道。”楚留香轻轻环着他肩膀：“我已经很注意丁枫，但还是有人死在朱砂掌下，他有同伙。”
　　“这个我知道，不止是海阔天，还有勾子长。”在场的耳朵都很灵敏，花漫楼干脆传音入密：“丁枫明知我们知晓他的身份还敢如此做，附近定有接应的船。”
　　“你不是想让我把那艘船也拿下来吧？”
　　“可能吗？你能护住这艘就好。”注意到桃夭的暧昧眼神，花漫楼立刻扯下楚留香的手。
　　“花楼主与楚香帅的关系不错。”
　　“挚友。”楚留香立刻说。
　　“孽缘。”花漫楼低声嘟囔。
　　楚留香的心情不错。
　　“花楼主确实与众不同，难怪楚香帅偏爱。”丁枫的话语立刻变得暧昧，寥寥几语中便洞悉了端倪。
　　楚留香笑得一脸灿烂，花漫楼想给他一脚。

　　在胡铁花眼睛都直了的时候，金灵芝扑通一声倒地，楚留香去扶这个醉鬼，丁枫来到花漫楼身边。
　　“花楼主，请借一步说话。”
　　桃夭悄然站在花漫楼身后。
　　丁枫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是我的人。”花漫楼淡淡说。
　　丁枫这才首肯。

　　甲板上很冷，没有风浪的海面死气沉沉，花漫楼靠着船舷，倾身到几乎摇摇欲坠，用欣赏的表情看着这海面。
　　“我一直以为，夜晚的海只会让人厌恶。”丁枫说。
　　“你也厌恶？”
　　“是。”
　　“那你厌恶的是海还是黑暗？”“海没什么可让人厌恶，就算风浪也一样。”所以他厌恶的是黑暗，如同蝙蝠岛上，那永远不会退却的黑暗。厌恶但是又强自压抑，间或掠过一丝心疼的温柔，却很快就如这暗沉的夜中深海一样，什么都没有。
　　花漫楼和桃夭交换眼神，心中揣测，却无法确认什么，他们手中的资料太少。
　　“花楼主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那些人的确是我所杀。”
　　“很多时候日子都是无趣的，若能给自己找些乐子，也是好的。”花漫楼道：“况且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丁公子记得留下厨娘就好，免得没人给我做饭。”
　　“呵呵，花楼主真是与众不同。”
　　“我只是没有楚香帅那么心善，大仁大义。”花漫楼从不自诩是‘侠’，这个字有多么沉重她清楚得很，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果然花楼主和我们是同类。”丁枫笑意满满：“明日便要弃船而去，花楼主可愿与我等同行？”
　　“我若不在，只怕你们的计谋就瞒不过楚留香了。”花漫楼淡淡道：“我自然会去蝙蝠岛，怎么去却是自己的问题。”
　　“我怕你和他们一起的话就去不得了。不过也罢，楚香帅绝非常人，胡铁花、张三、雄娘子，哪个不强？再加上花楼主，或者这茫茫大海也不能拿你们如何。”
　　“若是你让勾子长把那箱子带走，茫茫大海上，的确我们或者也可以到蝙蝠岛的。”
　　“花楼主连这个都知道？不愧是万花楼，什么都瞒不过你。”丁枫眼神闪动：“但那是勾兄带来的物事，在下却是做不了主的。”
　　“那真可惜。”花漫楼低了头，继续看那水面，代表着他们的谈话结束。
　　“可惜，那物事在今日却突然不见了。”丁枫忽然说：“勾子长找不到它，别人也同样是找不到的。”
　　就算再如何着意克制着自己，那呼吸却愈加显得粗重，可见丁枫心底极为挣扎。
　　“那……勾子长为何会找不见自己的东西？”花漫楼悠然问：“是否因为有人背叛了他的主子？”
　　“不知道。”丁枫的语声急促：“但是我却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主子。”
　　“那么，你总可以给我一个原因。”花漫楼终于又抬头看他。丁枫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那这么做？
　　丁枫深深呼吸：“因为……我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他。所以，我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却不是赔上自己的性命。”
　　“你就这么确定他会死？看来你对你的主上没有信心。”
　　“信心？呵……”丁枫摇头：“他若不想死，谁能杀他？他若想死，谁能让他不死？”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丁枫紧紧抓着栏杆：“言尽于此，我向来以为万花楼神秘莫测，看到楼主时更有这种想法。或许，只有楼主会让我如愿以偿。”
　　“你是说‘他’的想法与我们所想不同？”口里念叨了两遍无争山庄的字眼，她若有所悟。
　　“楼主请了。”丁枫深深躬身，看着他的眼中或有哀求的意味，然后回头离去。
　　“无争山庄，原随云……”花漫楼突然问道：“海儿呢？”
　　桃夭打了一声长长的唿哨，九天之下立刻飞落一只苍鹰，看样子已经盘旋了很久，落在花漫楼肩膀上低低交换，梳理着一水白色的羽毛。
　　“又沉了。”花漫楼抚摸着它。
　　桃夭奉上纸笔，花漫楼写了几个字，让它重新回到高空。
　　“这一路累了它。”桃夭说。
　　“还好，火舞总能喂它些好东西。”花漫楼回头，却看到因桃夭的唿哨被引出来的众人。
　　勾子长皱眉：“花楼主这是？”除了楚留香三个，他似乎对所有人都带着敌意。
　　“探些消息，我万花楼总不是放在那里吃素的。”花漫楼淡然道：“这一路如此诡秘，我总要小心着自己的性命。”
　　“若是你所为，该小心的就变成我们了。”
　　“这话有道理，所以你应该离我远点才是。”花漫楼轻笑道：“因为你对我无礼，所以若我是凶手，下一个就会杀你。”
　　隐在众人身后的丁枫微微点头，他明白花漫楼的意思，勾子长会‘死’。
　　楚留香微微皱眉，开口道：“勾兄，我信他。”
　　勾子长未说话，花漫楼冷冷道：“楚香帅就不怕信错了人？”
　　他拂袖与桃夭离开，雄娘子皱眉，用装出的女声道：“香帅与他不是朋友吗？”
　　楚留香只是在苦笑。他哪里知道谁又招惹了这个小气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