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洁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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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垫的另一边弹起，洛庾霆在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中醒来。
他的右腿被轻轻抬起来，慢慢放到垫子上。
穆朗的神情晦明难测。
“？”
穆朗似乎没发现他醒了，帮他盖好被子后又坐回床边。
“朗哥。”
洛庾霆很直观地感受到，穆朗的身体颤了颤，然后应了一声。
“我昨天晚上没洗脚。”
“……没事。”
洛庾霆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幻听到火花爆响的声音。他静默了几秒，“阿姨说你有洁癖。”
“……以前有。”
洛庾霆借着窗帘缝隙投进房间的月光，直勾勾地盯着穆朗的侧脸。很模糊，只能看到轮廓。
以前？
多久以前？
十年前？五年前？
还是在遇见他洛庾霆以前？
“睡吧。”
“睡不着，咱唠会嗑行吗，朗哥？”
洛庾霆听见穆朗深吸了一口气。
“行。”
这是穆朗住进来以后，二人第一次夜聊。洛庾霆的头脑异常清醒，但声音止不住地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发抖：“你…你今天几点回来的？”
“就问这个？”
穆朗的嗓音很清朗，飘进洛庾霆耳朵里却变得十分含混暧昧，他把这四个字在脑袋里前前后后回味了十几遍，才后知后觉地答道：“嗯。”
“下午四点多到北站的。”
“四点多？那你一下车就去医院找我了吗？”
穆朗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起最近在网络上流传视频的事，“我今天早上在电脑上看到了朱江新闻的弹窗，猜你会去医院。那条视频已经被我删了。”
“？”洛庾霆懵了一下，“那是你发的？”
“当然不是。”
洛庾霆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听穆朗说：“我只是误入一个网页，碰巧发现网站系统有bug，然后不小心点错了什么选项，导致一个简短的网络视频丢失。”
“靠，朗哥，你其实是把人家账户黑了吧？”
穆朗笑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
“难道你真是研究什么计算机、IT的幕后高人？”
“不是。”穆朗侧过来支起胳膊，用手心托着自己的脑袋，面对洛庾霆，“我有个朋友一直研究计算机编程语言，我从他那学了点皮毛。”
“牛。”
穆朗没有停下话头的意思，继续道：“他也算是我的兄弟吧。当年小雅被领养后，我也被一个M国的老头领养。那老头是为了领取社会福利金才领养孩子，我是他领养的第四个，在我之前还有三个男孩。
老头不管我们，整日酗酒玩乐，只有社区儿童协会的人去检查领养家庭情况的时候，我们才能吃一顿饱饭。
我的这个朋友，也就是老头领养的第一个孩子。他是个天才，各方面天才。他用打工和倒卖过期食物的钱买了一个二手电脑，那时候我们几个小孩最喜欢的事就是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听他讲他知道的一切。
后来，他死了。”
洛庾霆的心里“咯噔”一下，听着他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
老天爷，这可不是他问的，是穆朗自己说的。
咋整？要安慰吗？咋安慰？
然后，穆朗接着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你听懂了吗？”
啥？
听懂啥？
这是鬼故事还是寓言？
穆朗想让他听懂什么？
洛庾霆叹气，颇为无奈：“听懂了。”
“和我亲近的人都不会幸福的。”
“？”
穆朗说完，慢慢放下手，恢复平躺的姿势。洛庾霆只觉得云里雾里——他一定是老了，刚过了二十六岁生日，和穆朗之间的代沟又宽了几米。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没懂。”洛庾霆说完，空气又陷入了沉静。
两个人的心跳都很快。这一次，洛庾霆听清了。
“我说我不懂。穆朗，你能再解释一下吗？”
砰砰，砰砰，砰砰……
穆朗没有再说话。洛庾霆知道他没睡，便伸手摸索着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脖子。
那皮肤细腻而顺滑，洛庾霆收回了手。
次日早上，孙玲请他们上楼吃饭。
洛庾霆忍不住趁着和孙玲说话的机会，多偷瞟了穆朗好几眼。穆朗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也从不主动去添饭。
如果洛庾霆给他添饭，他会吃。
不添，也无所谓，吃完就撂筷子。
洛庾霆看着穆朗愈发明显的下颌线，想，他回圭州的这几天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他拿过穆朗的碗，又盛了满满一碗。
穆朗到底有没有对“饿”的定义呢？洛庾霆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疑问。
比前一天的视频风波更夸张的新闻出现了，一条标题为【洛庾霆为爱骂街，其神秘男友暗爽】的娱乐推文又引起了朱江人的热议。
现在有关他的新闻都没有前缀了吗？良好市民、散打教练之类的？
洛庾霆换了个角度坐着，迅速点开那条新闻。
从照片来看，这标题起得还真是恰当，照片里的洛庾霆紧皱着眉，怒目圆瞪，穆朗则垂头微笑，看起来的确在暗爽。
穆朗的个子本来就比洛庾霆高，又因为发型原因，视觉上比洛庾霆要高出半个头。穆朗的半边风衣都盖在洛庾霆身上，俩人宛如一对情侣。
估计下一次，他洛庾霆就要收到家长们的联名举报信了吧？
穆朗抬眼，又看了眼手表，问：“你不去上班？”
“我今天没课。”
“哦。阿姨和小雅要去心理诊所，冬岭区离得很远，她们说不回来吃午饭了。”
洛庾霆点点头表示了解。自从孙玲来陪小雅，他都很少下厨了。
这份感情要怎样结束呢？
他有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吗？
穆朗又走了，在洛虞霆意料之外。那条短信上本就写了“十二月回”。
但洛虞霆能感觉到哪里不一样了。
中途折返的行程、夜里同频的心跳…穆朗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穆朗…到底是在以什么身份对待他？
这次离开没有任何消息，让洛虞霆觉得穆朗的短暂出现只是他未醒的梦。
洛虞霆没有吃午饭的心情，独自一人在公寓里坐着，过分静谧的房间让他感到焦虑不安。
天气晴朗，路旁堆积了金黄的树叶。
光秃秃的树干挡不住风，洛庾霆拢了拢棉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交站走。他已经可以在不拄拐的情况下走很远，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教学腿法了。
记得辽原很冷，只有辽原人的热情能驱散寒意。
圭州很热吗？所以穆朗冷言冷语冷面孔。
洛虞霆想，圭州是什么样的城市呢？
他从来没去过，也不想去。
但是现在，他很希望自己去圭州看看。
看看穆朗生活过的地方。
公交车到站，洛虞霆投币上车。他要去冬岭区，去心理诊所接孙阿姨和穆雅。自从发生了讨债众人拦路的事，他就总是担心，他害怕这样的事再发生，更怕穆雅会成为下一个童童。
他坐在座位上，拿出手机又看那条新闻，确切来说，是看那张照片。
他选择了保存图片。
穆朗会不会看见这条新闻呢？会怎么想呢？
当时穆朗为什么要笑呢？
洛虞霆的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他无意欣赏窗外的好风景，直到熟悉的建筑进入视线，他知道，该下车了。
他到诊所时，穆雅的心理治疗刚好结束，孙玲事先收到短信，知道他来接，并未吃惊。
反而是钟奚林看见他时很惊喜：“你有三四个月没来了吧？身体都恢复好了吗？”
“我都挺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钟奚林又问：“我给你开的药吃着怎么样？副作用大不大？你感觉对你改善睡眠有没有帮助？”
“挺好的，我最近睡的挺香。”
孙玲先陪穆雅去洗手间，走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钟奚林这才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个女生，现在发展的怎么样了？”
“女生？哪个女生？”
钟奚林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就是你说过的，对你很好、给你花了好几百万的。”
“啊…”洛虞霆面露难色。
这时，皮鞋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响起，洛虞霆警惕地回过头看，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步伐沉稳。
这就是柳粤。
洛虞霆不认识她，只见她大步走过来，越过他站在钟奚林身边，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钟奚林的手。
柳粤：“要再等一会吗？”
“嗯，乖，你再打两把游戏，我一会还有个病人。”
于是柳粤又回到了二楼大厅的休息区。洛虞霆就算再不懂女人，也能察觉出二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那位是？”
“哦，我女朋友。”
洛虞霆傻眼了——钟奚林有女朋友？
他竟然才知道？
早知如此，他还隐瞒他和穆朗的事干嘛？
钟奚林笑道：“你也得努力啊，总是拖拖拉拉的，爱情就从你手心里飞走了。”
“我喜欢穆朗。”
钟奚林：“？”
钟奚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洛虞霆好几遍——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就连眼神都透露着直男味。
“哦…”轮到钟奚林说不出话了。她不是歧视洛虞霆，只是觉得这个消息过于重磅，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也就是说，那个新闻——我还以为穆朗暗恋你呢。你——我真的一直没想到你的取向是…”
提到新闻，洛虞霆就想起最近的一堆糟心事，可以说和穆朗挂钩的新闻算是唯一让他心情舒缓点的事了。
“我和你说的那人也不是别的女生，就是穆朗。”
钟奚林再一次说不出话。
“现在的状况，就是…小雅和穆朗的关系你知道吧？现在小雅住在穆朗家。”
“这我知道，穆雅还说过你做饭好吃。”
“穆朗住我家。”
“……”
“我俩睡一张床。”
“……”
洛虞霆把近况一股脑地全和钟奚林说了，然后在钟奚林凌乱迷茫的注视下，和孙玲母女离开了。
不得不说，和心理医生谈话是有用的，洛虞霆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心里松快了，饥饿感就变得明显了。洛虞霆没吃午饭，孙玲母女已经吃过，他不想麻烦别人，便把孙玲母女送回家后，独自下楼找了家小面馆吃饭。
面馆就开在离公寓楼几十米的街边，店面虽小，但生意很不错，洛虞霆路过过几次。
这时候不是饭点，店里有空位，洛虞霆便挑了个靠墙位置坐下，尽量不因为自己伸腿打扰别人。
店里的老板服务员厨师加起来只有三人，洛虞霆看过菜单，点了碗猪脚面。
老板认出洛虞霆，还送了瓶水给他：“兄弟，按理说我招待你，应该送你饮料啤酒，但是那些东西吧，喝多了对骨头不好，我再让后厨给你炒一盘牛肉…”
洛虞霆离开了拳馆才发现，社会上好人真不少。
猪脚面里也是又加蛋又加肉，洛虞霆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又多付了五十块钱。
老板见状，还要再给他上几个菜，他忙拒绝道：“不行不行，那我真吃不下，都浪费了。”
“哥给你打包！”
“不用不用不用，哥呀，你再这样，我可再不来你家吃了。”
老板这才罢休。
店里又陆陆续续进了客人，店里放着节奏明快的歌曲，洛虞霆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老板，我想听一首客家话的歌曲呀。”有人说。
“好嘞，我给您找找…”
老板在电脑前操作一番，音乐响起，客人也哼唱。
一切外界的噪音仿佛被隔绝在了这家小小的面馆外，店里一派和谐安逸。
一曲结束，客人们又点起下一首歌。这个时间客流量不大，老板也很乐于满足点歌的要求。
“哥，在你这吃饭，待遇赶上五星级酒店了！”洛虞霆说完，老板冲他笑道：“兄弟，你有没有想听的歌？”
洛虞霆想了想，他记得的歌名只有一个。
普通朋友。
“这歌好啊，这歌年轻人都爱听，特火。”
旋律响起，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微风拂过的黄昏，他穿着穆朗的外套，坐在穆朗的身边，戴上穆朗的耳机……
服务员走过他身边时也在唱，他终于听清了那句歌词。
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洁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