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见山水》斓辰

3、第 3 章

　　栾嘉升入四年级的时候李芽考进了省重点高中。

　　录取通知书是邮递员开摩托车送到家门口的。

　　李父接过录取通知书后立马打栾母电话。

　　栾母接到他电话都感到诧异，自从上次争吵后，两人很久没联系了。

　　李父说今年庄子上考上省重点的小孩就李芽一个，村里书记肯定会来家里给李芽奖励，但要李芽本人在场。

　　李父让栾母赶紧把李芽栾嘉带回来。

　　栾母听到有奖励后笑得比听到李芽考上省重点还开心，连忙点点头说知道了，当天就带着两小孩风风火火往家里赶。

　　到家门口后栾嘉还有点恍惚，熟悉的两间瓦房、茅草堆、梨树和石榴树，跟一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不，还是有不一样——石榴花开了。

　　这是栾嘉第一次见到村里书记，栾嘉之前经常听村里人念叨村书记家里有钱啊，她对有钱没钱一直没什么概念。

　　但在她看到村书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公文包，穿了一身她只在学校校长身上见过的衣服和旁边李父邋里邋遢模样形成鲜明对比时，她朦胧地知道了什么是有钱。

　　村书记一看到李芽就两眼放光，弯着腰跟她交谈。

　　栾嘉被父母赶出去玩，她出了门后还回头看了一眼，明明村书记只拉着李芽说话，父母还往村书记面前凑，栾嘉不懂。

　　在看到村书记走了后，栾嘉就回家了，她玩的地方离家门口不远。

　　又吵起来了。栾嘉还没进门就听到父母在争吵，李芽在院子里打井水那地方站着。

　　栾嘉凑上去，“姐，怎么又吵了？”不知道是不是栾嘉错觉，她感觉李芽很不对劲。

　　“书记给了一万给我，爸妈在吵这钱怎办。爸想留着给大哥结婚用，妈说这钱应该花在我身上。”

　　李芽看着栾嘉似懂非懂表情，彷佛想找到了发泄口，“嘉嘉，如果没有妈，我们两根本读不了书。

　　我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天被爸喊出去，他让我去赚钱养家，我不想去，他就当着全班人面前打我，拿皮带抽我……”

　　“我在全班50多个人面前被自己爸抽，他把我带回家让我去大爷家车上跟堂姐她们去打工，我死活不上。”

　　“他跟大爷两人想把我抱我上车，没弄动我。在我快没有力气反抗的时候妈出现了。”

　　“她说我以后由她养不花爸一分钱，她让我去读书，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

　　“你要上小学的时候爸又不想花钱，说把你养到十几岁让你去打工。妈听到后死活不同意，就说我们两以后上学花销她来承担。”

　　“就在刚刚爸说把我录取通知书烧了，让我去找大姐跟她一起打工。凭什么啊……嘉嘉在乡下学校考上省重点很难很难，我学了好久好久，我不想……”

　　“嘉嘉，我好恨啊……”

　　李芽早已泪流满面，栾嘉也被她的情绪影响。

　　栾嘉早已知道学习好的重要性，她不知道自己能帮李芽做什么就跟李芽一起哭。

　　两个小人坐在井边，从太阳落下看到夜幕降临，一个在思考如何逃离，一个在思考如何开导。

　　屋内的争吵越发激烈，李芽突然转过身，深深地看着栾嘉，“嘉嘉，你能帮我件事吗？”

　　栾嘉看着她泛红又重新明亮的双眼点了点头。

　　——终于，争吵结束了。

　　两人默契进屋，一眼看到条桌上放着的录取通知书和一万的现金。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碗碟酒瓶碎片，李父和栾母一个比一个狼狈。

　　李父看到她两后不耐烦挥了挥手让她们去睡觉。

　　屋内两个房间，一个李文书的，剩下五个人睡一间。

　　栾嘉和李芽进房间后，一个熟练收拾东西、打地铺动不动发出些声响掩饰;一个不停找东西。

　　还好那东西放的位置好找，找到东西后两人立马睡下。

　　两人快睡着的时候李父栾母开灯进来了，两人进屋后对小孩也没什么防备，声音都压低，“那我们就按说好的来，我拿五千给文书娶老婆用，你拿五千给李芽上学。天一亮我就去存钱。”

　　“什么时候变成五千，刚刚说的是给你四千。这钱你的？二子靠自己成绩得的，还想要五千美死你了。

　　你一分都不要想要，这都是留给二子上学用的，你要是敢贪一分钱我明天就去找书记。”

　　李父被栾母一威胁脾气上来了，“你去找书记人睬睬你啊。”

　　栾母丝毫不退让，“今年村里就李芽考上重点高中，说不定后面就是大学生，你看书记睬不睬我。”

　　李父顿时来劲儿了，“我不想跟你啰里不罗嗦，她能不能考上啊。

　　不给我钱我们就继续闹。反正我最近工地里没事，我马上闹到你厂里让你上不了班！”

　　栾母知道他干得出来这事，气得哆嗦，“就四千多了没有”李父不同意，“四千八。”

　　“四千五，再说我现在不要这条命都要去书记家。”李父勉强点点头。

　　李芽和栾嘉两个人头朝着床那边假睡，趁父母不注意假装睡着动几下，眯眼偷看。

　　栾母李父在床上忙着分钱也没注意她们。两人都怕对方变卦，分完的钱都放自己口袋，口袋放不下就塞枕头底下。

　　录取通知书被遗忘在了床头。

　　——灯熄了。

　　李芽一直掐着栾嘉胳膊，让她清醒。两人在等父母睡着，李父睡着的时候会打呼，栾母睡熟了会哼唧几声再睡。

　　夜深了，李芽听到栾母哼唧的声音刚想有所动作，突然有人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出去。

　　李芽半眯着眼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发现是李父，听着对方脚步声到了屋外就停了。她留了个神发现对方把门带上了。

　　李芽从地铺斜着慢慢滚到房门背处。

　　缩着身子半蹲着耳朵贴在房门上听，李父声音太小了，李芽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但她没放弃。

　　小心翼翼挪动位置继续听，最后趴地上透过门跟地面缝隙处听，“……重点……白……听话……明早来……第三 ……挂了”

　　李芽听到这立马滚回床铺，拼凑了一下听到的内容直觉跟自己有关。

　　与此同时李父开门上床了。

　　栾嘉一直注意李芽动作，李芽放在被窝里的手拍了拍她。

　　夜里的乡下狗叫声和蝉鸣声此起彼伏，李芽听着声数数。

　　呼噜声起———

　　李芽和栾嘉两人同时睁眼，李芽摁住栾嘉示意过会儿再起。过了十几分钟，两人轻手轻脚起身。

　　李芽从被窝里拿出个东西背在身上去开房门，栾嘉去拿录取通知书。

　　栾母李父躺的床离地很高，栾嘉人小，她脱了鞋半蹲着靠近床铺不容易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也好立马滚床底下藏起来。

　　床头上放着钱和录取通知书。栾嘉离床头越近就越紧张，因为李父侧着睡觉刚好正对她。

　　栾嘉离床头还有小段距离，但她不敢继续上前，就努力伸手去够。

　　够了几下终于碰到了通知书的硬纸张，她用手指使劲夹住，紧张到屏住呼吸。

　　录取通知书纸张太大了，她手指只能抬起来一半，夹久了手还酸。栾嘉身体又往前去了去，她离李父更近了。

　　栾嘉知道自己即使在夜里看不到李父脸也会害怕，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能做到的，姐还在等我。

　　好不容易拿到通知书栾嘉双手把它抱在怀里，慢慢往房门口退。

　　夜晚还没过去，抬头依旧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星星。

　　栾嘉看到了一颗很亮很亮的星，奶奶告诉她那是大亮星，只要看见它那么第二天就一定是好天，她心想：明天会是个好天。

　　两个人在月光下互相看着对方朦胧的轮廓。

　　李芽把通知书塞进了书包里，“嘉嘉，谢谢你。”

　　“我们……没想到之前说的成真了，我们可能真的要有好久不见了……

　　“我后面会去找我初三班主任向她说明我的情况，我整个初三都离不开她的帮助，这次她也会帮我。”

　　“如果你想去找我，你就去找她，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姓什么。

　　“记不得也没关系，我在你语文课本69页上写了她号码，你可以打给她，我会跟她提前说好。”

　　“我知道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做。没关系，你那么聪明总会知道的。”

　　“嘉嘉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考上重高……考不上也没关系，但记得一定要过来找我……

　　“嘉嘉啊……”

　　李芽断断续续说着，她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尽可能多说一点让栾嘉多记得一些，说了之后还想说，就这样说了一遍又一遍……

　　栾嘉抱住她。

　　李芽紧紧回抱她，两个人都在安静地哭。

　　她们隐隐约约都知道了这是一次没有期限的离别。

　　栾嘉闭着眼，“找张老师。考上重高。去找你。”

　　“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李芽回抱她。”

　　—— 两个小孩都在害怕着什么，又都在做着让自己害怕的事。

　　——她们不懂得离别的具体含义，以为会相见，以为不会变，以为这只是一场在夏天决定的冒险。

　　——在这场分离中的约定蝉鸣知道月光知道夜晚吹拂过的风知道。

　　栾嘉流着泪看着李芽瘦瘦高高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没忍住又往前送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栾嘉觉得自己一定会找到她，也一定会找到她，她们一定会再见面。

　　李芽从小怕黑怕鬼怕一个人走路，乡下的路边随处可见一排排坟地，这在以前李芽绝对不会走。

　　今天晚上她打着小手电走在路上却无所畏惧。

　　她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土路默默下定决心:我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