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见山水》斓辰

1、第 1 章

　　苏北乡下家家户户都有田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农民摸摸庄稼，看看雨水和天气就知道要做什么，准时有序。

　　耕作于在这片土地上的老一辈人大多缺乏知识储备和阅历机遇的，却不乏忠实质朴。他们相信土地，也相信知识，耳提面命晚辈好好学习。

　　在这样的日子里，栾嘉的却愈发烦躁郁闷——她不想转学，但她今天要去新学校报道。

　　这样的情绪一路影响着栾嘉，栾嘉对栾母亲也是爱答不理，但栾母没空在意小孩子闹脾气，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找到的新工作。

　　栾母将要用上的物品一个个搬到开敞的三轮车上，李芽和栾嘉偶尔搭把手。栾母让她们两人把自己要用的收拾收拾，栾嘉把要用的放进车上后就跑门口草垛上躺着。

　　她还在郁闷。栾嘉看向不远处的三间小瓦房，它跟两边的楼房格格不入。栾嘉看着栾母清瘦的身影进进出出叹了口气。

　　栾母是一个浑身充满市侩气息尖酸小气又吝啬的普通妇人，她喜欢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喜欢应酬，唯独不喜欢她的丈夫。

　　她这次在隔壁镇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工作，要知道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工作了之前一心都扑在家庭上，这次跟自己丈夫的争吵让她知道自己赚钱的重要性。

　　这份工作上下班时间很波动。为了缩短通勤时间她准备带着自己两个孩子一起在这边镇子上租个房，说干就干这不一大早就动身了。

　　栾母收拾完让她们上车。车上东西实在太多了，栾嘉戴好帽子把自己上半身紧紧贴在电动三轮车一处空隙处，李芽贴在她旁边。

　　车上路了，栾嘉紧张地看着三轮车上的后视镜——倒映着栾母的怒容。

　　车开了有一会儿，栾母电话铃声响起。

　　栾嘉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是爸爸，不要是他，千万——

　　“李志华！！你不是能耐吗？不是嫌我当家花钱多？行!这个家我不当了，你能打工我就不能打？

　　家里四个小孩要上学要花钱，吃喝要花钱，你挣的钱够哪个用……”情绪激动下的苏北方言听着越发刺耳。

　　栾嘉不想听，听了太多次这样的争吵了，她只剩无力和害怕。

　　李芽往她面前凑了凑，“你书带齐了吗？听说这个学校有点严，你记得把你之前学校做过的配套习题册给老师看看。”栾嘉朝她点点头。

　　李芽今年初三，下半年中考，比栾嘉大6岁。

　　她们两个看起来不像姊妹，大点的五官端正，皮肤又白又红润;小的还没长开，脸上黢黑黢黑的，一双眼睛倒是圆润有神。

　　栾嘉小脸被冷风吹的红彤彤的。

　　栾嘉随手擦了擦被冻出来的鼻涕，“姐你是不是还要住宿，我想你怎么办。”

　　姊妹四个里面栾嘉最喜欢自己二姐李芽，因为李芽温柔;最不喜欢李萌，因为她觉得大姐很坏;最最最不喜欢李文书，觉得大哥更坏。

　　李芽笑了笑，吓她，“这样就想我了？我中考后我想去的高中离家很远，你还会有更长时间见不到我。
　　我初三暑假还要去打两个月工，你先提前适应一下。”

　　栾嘉被她一吓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芽看她情绪低落作势要安慰安慰她。

　　“二子，小四子，你们爸这下是彻底不管我们了，我们娘三一块过。

　　我就不信这日子过不好，你爸眼里全是儿子儿子，就他那又残疾又不好的倒霉身体，我就看看他能赚多少给他儿子买房！”说完栾母不解气又呸了一口。

　　栾嘉和李芽习惯性装死。这样的情况她们见的次数太多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在上学高峰期到了小学门口，栾母找了人少的地方靠边停车。

　　下车后拎起栾嘉把书包往她身上套，“跟人一起进去，找1班。你老师有个叫生姜还是大葱还什么名，哎记不清了你进去吧，我还要送你姐。”

　　这个镇小学和中学之间还有一段不算远的路。

　　栾嘉稀里糊涂的被她送到人流密集处，坐车上被冷风吹一个多小时刚下车头脑昏胀，还没缓过来就跟着大部队走。

　　李芽本来还想出声再提醒她一些注意事项，栾母直接开车掉头了。

　　栾嘉茫然地看着四周，她不认识路不知道怎么走也没人过来带她，她还不敢问人，就在原地一直站到面前的学校大门快要关上。

　　还是校门口警务室一位工作人员看她在原地呆了太久疑惑上前问她话。

　　栾嘉怯生生地回他，工作人员了解完后扭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同事，随即拉住栾嘉的手亲自带她去教学楼那。

　　一路上栾嘉到处偷看。

　　新学校里包括了小学和幼儿园。

　　幼儿园是两栋楼连在一起，正中间上了一道铁门防止小学的学生进来，幼儿园的教学楼上花花绿绿的。

　　楼道间全是纸做的小风车五颜六色的，风一吹沙沙作响，墙面上还粉刷了很多小动物，看着特别好看。

　　到了小学的教学楼，一共有四栋。每栋楼都很破旧，很多地方墙面脱落，楼道脏乱。

　　四栋教学楼中央摆了一个建筑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建筑物下长了一圈又一圈不知名的花。

　　栾嘉被保安带着来回爬楼，她一路上看到各种办公室、会议室、接待室、舞蹈实验室……这些室内都格外漂亮，栾嘉以为自己要去的教室也会是这样。

　　保安没因为她是个小孩就走慢点，导致栾嘉都小跑跟着，见了太多人她脑袋都有点晕晕的。

　　过了好久栾嘉终于到了自己的教室，她被一个老师带进去并给她安排了个座位。

　　栾嘉盯着自己面前凹凸不平还伤痕累累的课桌，视线向下是布满灰尘的地面，她有点失望。

　　坐下来后栾嘉有点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要干什么。

　　周围同学都在早读，他们手里捧着她没有的纸张，讲台上站着一个看起来应该是管纪律的同学对方一直看她。

　　她将书包抱在自己胸前，尽可能把自己缩小不引起别人注意，但打量着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多，她感觉很难受快呼吸不上来了。

　　早读课结束后一个高高的老师过来问栾嘉一些事情，问完后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姓沈，同时也是这个班的班主任，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

　　还有个严老师教语文的。你不用怕，对了你的习题册拿给我看看，我看看你底子。”

　　栾嘉听完后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把自己习题册拿出来。

　　老师翻了翻前面她写的那些题，从和颜悦色切换到瞬间拉脸，“啧，来得是个差生……”

　　栾嘉听到“差生”这两个字立马攥紧手里的书包带子。

　　虽然她年纪小，但也有自尊和羞耻心。她知道这个词不是好词。

　　几分钟后她的习题册被扔在桌面上，沈老师掉头去讲台备课了。

　　将习题册收进书包后，她旁边同桌好奇问道:“你叫什么？之前在哪上学？”

　　栾嘉闻声看过去，发现是个白白嫩嫩的男生，穿的很干净很好看，“栾嘉，之前在隔壁镇读书。”

　　男生笑起来很可爱，两边酒涡若隐若现，“嘿我是你同桌，我叫高恒。”

　　上完一节数学课，栾嘉已经适应了沈老师的教学方式，之后的几个月里栾嘉渐渐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

　　下课铃响起，两个女生走到栾嘉面前，其中一个人卷着头发穿着精致，另外一个皮肤白皙发色很浅有点像洋娃娃。

　　几个月的时间里栾嘉已经记得了班里人名字和长相，她认出来面前的是棠岁和沈歆，她觉得有点不妙。

　　“跟我们一起玩。”沈歆是沈老师家女儿还是独生女，也是班里班长，平时在学校和家里都被顺着，为人霸道强势惯了。

　　栾嘉不想跟她们玩，她觉得她们两不好。

　　她见过沈歆和严行健经常在班级里欺负陈梦杺，棠岁跟沈歆走那么近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才不要跟她们玩。

　　这可把沈歆气坏了，八九岁的年纪随心所欲的很。

　　她直接把栾嘉书包拽出来然后从二楼扔下去，仍完后还不解气，又让她别的小跟班去把楼下书包拿起来扔厕所。

　　栾嘉又气又害怕，想下楼去拿，门口却被沈歆和严行健跟班们堵着。

　　大课间的时间很长，班里其他人都冷眼看着这场突发情况，没有人敢制止。

　　即使年纪小，也都知道“民”不与“官”斗。

　　栾嘉想上去推打沈歆，下一秒手脚就被别人死死锢着，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沈歆无辜的看着她,在她耳朵慢悠悠说：“是不是想打我？是不是想告状？你打我一下，我就能让你滚出这个学校，打我一下你的贫困补助名额就会没有。

　　你去告状啊，最好找校长。我妈是这个学校教导主任，她还是一级教师，我爸是政府人员。

　　这个乡下学校教师一个当三个用，你看校长偏袒谁。找我妈告状？都说了，那是我妈。”

　　栾嘉不太懂她话里所有的词语含义，但她明白——她不能反抗。

　　栾嘉从来没觉得大课间那几十分钟那么漫长，班里那么安静，她只能瞪着沈歆。

　　终于上课铃声响起，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栾嘉坐在位置上想她的书包，她书包里有蓝墨水瓶，这会儿估计也碎了。

　　家里买一个最便宜的书包还是买得起，但每次回家都要买一个便宜书包的钱估计出不起。

　　栾嘉心不在焉看向黑板，这堂课是英语课。

　　她坐在倒数几排，班里这两位老师一般都不会走到后排。

　　后排学生都被默认学习不好，所以就算她面前没有书也不会被发现，被发现也不会被怎样。

　　在一众朗读声里她对口型附和着，偶尔跟老师对视她也不慌，还有一种疯狂的欣喜。

　　希望老师发现她的不对劲，可惜了直到放学也没有老师发现她拙劣的表演。

　　她同桌高恒在课上不止一次边读书边欲言又止看她。

　　栾嘉不太想看他，她接下来每堂课都看着讲台上老师无数次想站起来说些什么，但每次想站起来都会跟沈歆对视上。

　　沈歆看着她缓缓微笑，笑容讽刺而残忍。

　　栾嘉最终妥协了，她不能失去那几百块的助学金，家里的贫穷她比谁都知道。

　　熬到了放学，高恒喊住要走的栾嘉，“你书包在我这，我刚刚偷偷藏起来了。你今天眼神太吓人了，我这会才找到机会跟你说。”

　　栾嘉感觉很意外，终于正眼看他了，“谢谢。”

　　高恒摆摆手表示不客气，“你也先别走了，今天又轮到我们值日了。我们，胡瑜璇，吴兴。 ”

　　栾嘉疑惑，“每组按周轮这周不是我们啊……”像是想到了什么，栾嘉冷哼一声：沈歆，严行健。

　　教室所有人坐位被分为左右各两列，中间四列，四个人一人打扫两列。

　　胡瑜璇扫第一列，吴兴扫第二列，高恒负责第三列。

　　栾嘉想着早打扫完早回家，扫把和拖把一起用，也就完成的比其他人快。

　　完成后栾嘉问了高恒自己书包的位置，知道是在隔壁班，就准备去拿，拿完回家。

　　栾嘉回家前又回自己班看了一眼，还剩下吴兴在打扫。

　　她看完就收回了眼神还好自己不是第一个走的，其他人也回家了，不然还有点过意不去。

　　吴兴转过身看见了她，扫了眼班里没有那两个碍事的，立马招呼栾嘉，“哎栾嘉，我这边有个东西拿不了，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栾嘉不疑有他，想着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上前想帮个忙。

　　吴兴在她靠近后猛地把她抵在黑板前，左边挡住不让她逃跑，右手拿着扫帚架在栾嘉右边。头往栾嘉脖颈处伸作势要亲上去。

　　栾嘉都被这变故吓懵了，一时忘了反抗，直到对方越凑越近才反应过来。

　　栾嘉一脚踹过去，踹完一脚换另外一脚，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吴兴没防备被踢到了，吃痛松开了一只手。栾嘉逮到机会直接往旁边一侧身，单手拽下书包朝对方脸上打。

　　小学生书包重量不轻。

　　书包里的文具书本互撞打的吴兴抱脸各种躲，看对方离自己远了点栾嘉掉头就跑。

　　栾嘉边跑边庆幸，幸好对方不胖，不然今天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栾嘉回家路上心里也很慌，她在想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那样做，她直觉这个事情是不对的，但她也没太懂这件事具体含义。

　　她决定回去问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