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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头顶青绿 ...

  •   自古以来文人就对头发就极为看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足见头发对古人的重要性。宁溪就有个书生,名叫崔孝,人长得眉眼清俊、仪表堂堂,家境也颇为殷实,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妻子,生活圆满幸福,旁人谈论起来总是羡慕不已。可他却有着难言之隐,为此每日总是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原来这崔孝本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容貌也清秀,算是个美男子。然而刚过而立之年,他这头发却像是秋天的枯叶一般,风一吹便开始呼啦啦地掉,不到半月便成了个地中海,眼见距离秃瓢也只剩一步之遥了。
      他老婆是个脾气暴躁、牙尖嘴利的主,往日看他长得帅气英俊,颇为满意,因此也装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夫妻生活很和谐。可他经此脱发一事,形象大打折扣,老婆是越看越不顺眼,每每看到那铮亮的头皮心中便升起无名怒火,定要讥讽羞辱一番,他总是被骂得晕头转向、无地自容,仅剩一点残存的自信心也无了,更不敢开口回击,维护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整天躲在家中,不敢见人,身形也逐渐消瘦,憔悴不已。
      母亲见儿子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寻遍了郎中,用遍了偏方为他治病,却没起到任何效果,头上本还剩几根独苗在风雨中飘摇,愣是给治成了秃瓢。崔孝心如死灰,便想着遁入空门,了此残生。母亲这下乱了方寸,崔家是三代单传,但这儿媳妇肚子不争气,没能生个一儿半女,性格又狠厉善妒,自己斗争不过,半个小妾也没能给儿子纳来,老头子前几年也故去了,眼看崔家一脉就要绝后,她只能拼了老命整日讨好儿子,小心翼翼地说话伺候着,只求让他留下。崔孝平日里受了不少窝囊气,又不敢对妻子发作,心中早已扭曲,见母亲如此卑微,每天换着花样折磨母亲,稍不顺他的意便威胁要出家,弄得整个崔家鸡犬不宁。
      一日母亲与邻村妇人闲聊,无意间得知淮云观的道长有生发良方。原来,这妇人的老伴脱发十年,久治不愈,仅仅去了一趟观里竟奇迹般地治好了。母亲闻言,如获至宝,当即去跟儿子讲了。崔孝激动不已,戴了帽子,备了礼品与银钱,便上山去找道长了。
      见到道长,他先是行了礼,奉上了礼品,接着表明来意,希望道长能帮他恢复一头乌发。道长见他为人正派,礼节到位,也没有推辞,痛快答应了他的请求。
      道长指着自己的头皮道:“别看我这头发乌黑茂盛,原先也是个斑秃。”
      崔孝惊道:“竟有此事?”
      道长道:“我之前有段日子也是因为脱发而苦闷不已,便四处寻觅良方,偶遇一位神医,学得一手‘植发之术’,只需从身上取些许多余的毛发,移植到斑秃的地方,再细心栽培保养,不久整个头皮便茂盛如初了。”
      崔孝欣喜若狂,正欲开口,转念又想到自己已是秃顶,除了腋下、腿上等处有几根细毛,哪里还有余发用来移植,顿时懊丧不已。
      道长又道:“用于植发的毛发,务必要须长根实,生命旺盛。我观公子身上毛发稀疏,一定是根须短小、一拔就死,恐怕不能用于移植。”
      崔孝突然想到,自己的毛发不行,那其他人的呢?母亲是那样的心疼自己,想必是愿意贡献头发给他一用的,便问道:“那若是用他人的毛发,是否可行?”
      道长道:“不可,不可。此法用气血养发,若非自身之物,恐怕难以存续,十不存一。”
      崔孝顿感绝望之际,却闻得道长话锋一转,道“但倘若有一物异常顽强,强杀不灭,兴许可以存活。”说罢目光移向屋外,指着地上道:“你看这野草便是。我原想在这门前院内种些奇珍异草,用以观赏,愉悦身心,便撒下种子,精心栽培。岂料这地里尽长些野草,状如细丝,长如马尾,韧性十足,迎风便长,着实难除,每日与我的花草争夺阳光养分。我不单一天拔草三次,还撒些药水试图将其杀灭,它们却越长越旺,将我的花草全都挤兑枯萎,从此我便放弃,放任他们生长算了。”
      崔孝一看,确实如此,这些野草占据了院子的每个角落,甚至扎穿了门口的石阶,极其旺盛。
      “道长莫非是要用这草为我植发?”
      道长道:“我也未曾试过,只是感叹这野草的生命之强,如若公子觉得不错,也可以一试,全凭你自愿。”
      崔孝此刻陷入了纠结,如果能成功,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青绿的颜色放到头顶让人十分膈应,说道:“这野草要是黑色的倒也不错,可我整日顶着一头绿发出门交际,岂不被耻笑?”
      道长笑道:“公子你多虑了,如今这街市上物品丰富,所需之物都能买到,染发的药膏更是不计其数,价格也便宜,你随便买一种回来定期染发就是。今日我先替你采些药草,用其汁液染上一次,教你放心下山去”
      崔孝听罢疑虑顿消,便同意了。
      道长不愧是道长,一个时辰不到便为他治好了秃顶,染黑了绿发,崔孝对着镜子照了照,见效果良好,十分满意,便谢过道长,回到家中。刚踏进家门,妻子本想如往常一样出言嘲讽辱骂,抬眼一看却愕然愣住,这家伙竟然当真治好了脱发,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副英俊的样貌。妻子当即换了脸色,一副柔情似水、温情脉脉的模样,对他嘘寒问暖,极尽撒娇之能为自己往日的无理求得原谅。崔孝是个耙耳朵,怎忍心责备妻子,便柔声细语安慰她,自己已然恢复,不会计较她往日的冷落,只要两人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就可以了。母亲见儿子恢复如初,也非常欣喜,感叹自己多年辛苦寻医没有白费。
      自此崔家上下一片祥和,日子也越过越顺,妻子多年不见动静的肚子竟然也有了反应,不久便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全家上下宠爱至极。时间过的飞快,这孩子一晃便长到了八岁,崔孝给他请了有名的先生,教授他四书五经、礼义廉耻,可这孩子全然不似崔孝般文弱书生,反倒像一介武夫,生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小小年纪就嚣张跋扈,整日招猫逗狗、打架生事,一天竟仗着自己个子大,把县太爷的儿子揍了,全家上下惶恐不已,幸而这县太爷是个明事理的清官,并未深究他家责任。此事结束,全家心惊肉跳,从未责骂过儿子的崔孝抄起藤条便要打,却被母亲妻子拦住,这逆子本还有些害怕,见家人如此护短,反了天了竟然夺过藤条抽了父亲几下便拔腿就跑,众人皆错愕不已,崔孝气得七窍生烟。此时传开,顿时成了街坊四邻间的笑话谈资,传着传着便有人质疑起了这孩子的身世,为何这孩子与他父亲没有半点相似?为何一个小毛孩还敢殴打老子?就有人开始添油加醋编造起他妻子的风月之事,再结合种种迹象,便下了定论,这绿帽子算是坐实了。虽然传言甚广,但并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只是私下里嘲笑,倘若他本人到场,就全都噤声了。
      而崔孝的苦恼不单只有这不成器的儿子,还有这一头绿发。起先从道观回来,只需一月染一次头发,哪料这野草实在是旺盛,越长越快,染发也原来越频繁,现如今须一天一染才能遮住发根的绿色。尽管日子十分艰难,他还是坚持每日染发,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的体面,直至有一天真的撞破了妻子的奸情。原来早在崔孝的脱发未愈时,妻子便开始出轨同村的铁牛,这家伙身长九尺,孔武有力,农忙时崔家常常请他来帮工,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成奸了,这儿子多半也不是崔孝的种。后崔孝治好了脱发,而铁牛又家境贫寒,她舍不得这富贵生活,便一面装贤妻良母,一面又暗自偷人。知道真相的崔孝顿时感到奇耻大辱,本想联合众人将这奸夫□□赶出村子,但一想到自己的面子,旁人的嘲笑,便独自蔫了,只能咬牙忍下。
      一日崔孝同几名好友去吃酒,期间几人喝多了,便醉醺醺聊起了胡话,一人道:“人这一生能忍则忍,遇到不平之事,切莫动怒,切莫动手,能跑则跑,能逃则逃。像那些不能忍的,多半都丢了性命,我忍得住,所以活得长!”
      又有一人打趣道:“你能有崔兄命长?说到能忍,怕是没人能比得过崔兄吧!”说罢便放肆大笑,其余几人对视也皆是大笑不止。
      崔孝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整懵了,先是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谨小慎微维持的体面在这些人面前不值一提,全在看自己笑话呢!众人早就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崔孝气得脸色铁青,却毫无办法,只能拂袖而去。
      回到家中的崔孝越想越窝囊,终于硬气了一回,立刻休书一封,将妻子和那野种赶回了娘家。然而心中仍旧愤懑不已,久久无法平静,只能借酒消愁。他想到往日家庭的种种温馨,今日却分崩离析,心中百感交集,便喝一会儿,哭一会儿,再喝一会儿,再哭一会儿,不久便失了神智。忽地想到自己昨日读的《水浒传》,便从书卷中抽出此书,径直翻到第二十六回,只见那武二手刃那□□,斩杀那奸夫,好一个精彩绝伦、畅快淋漓,读到激动处更是手舞足蹈模仿起来,只恨自己既没有武二那般胆识,又没有武二那般气力,忍了一辈子,到头来全是一场空,还不如潇洒一回,由着性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拼他个你死我活。想到这里,头脑火热,便抄起厨房的菜刀,径直奔向铁牛家中。
      铁牛听见敲门声,开了院门,只见那崔孝拧着把刀,见面就朝他砍去,心中一惊,还没等刀挥到眼前,便侧身顺利躲过,料想定是奸情败露,自知理亏,便央求道:“林公子您宽宏大量,不计我这小人的过错,饶了我吧,我自愿后半生当牛做马,您就此收手,把这刀卸下,日后咱们也好相见,我好还您的恩情。”
      可崔孝此时已喝高了,全然听不见任何话,自顾自地挥着刀,铁牛一面躲,一面央求,丝毫不敢还手。他见对方认怂,长久以来积累的怨气得到了释放,内心十分畅快,不但没有收手,反而挥得更欢了,竟在铁牛身上砍出一道口子,登时血留如注。铁牛本不想回击,见此情形顿时被激怒,只轻松一下便夺过他手中的刀,照着脖子砍了下去。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恢复神智,可惜为时已晚,爆裂的血管喷射出鲜红的血液,不一会儿就流干了,临死前他想到酒桌上好友说过的话,心中后悔道“我怎么就不能多忍一下呢?”便咽气了。
      后官府查办此案,这铁牛不但通奸,还杀了人,自然被判了砍头,那老婆孩子也没脸见人,过得十分凄惨。只剩可怜的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替儿子置办好丧事后便郁郁而终了。此事在县里轰动了一阵,就被人们淡忘,只有那崔孝的坟冢孤零零的伫立在山间,无人祭拜。但却有一点格外与别人不同,他这坟头一年四季都长满了青草,哪怕是腊月寒冬,都格外郁郁葱葱,丈量后足有六尺多高,所见之人无不啧啧称奇,便称为“绿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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