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折翼》小星点点

14、惩罚

　　汝意抿唇，陷入沉默，无可辩驳，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汝愿见她神色微有动容，想必已是有所感受，遂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语重心长道：“阿意，今夜息无相的所作所为，不值得你再对他深情以待，他的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即是不近人情，他对你何曾有过男女之间的私心，听姐姐的，别再想着他了。”

　　汝意依旧没说话，眼角默然垂泪，她爱息无相，爱了十几年，几乎是她现有的一生，爱他已经成了饮水进食般的习惯，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轻易割舍。

　　汝愿微微叹气，心有不忍，但重活一世，她绝不能让她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过身在囚牢，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抓着汝意的手不断用力，指尖几乎要嵌进皮肉，“姐姐知道，喜欢一个人很容易，放弃一个人很艰难，但是阿意，这世间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不想做到，阿意，学着放弃他吧。”

　　刺痛丝丝缕缕从手背传来，汝意眉心紧蹙，声音微弱，“姐姐，对不起……”

　　汝意蓦然抽回手，面目呈现严肃厉色，“你娇纵任性，鲁莽冲动，意气用事不计后果，这几日我会差两位教习嬷嬷过来，好好教教你学习规矩，入宫前的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外出了，好好在京外的庄子养病即可。”

　　面对哥哥，汝意即便肆意妄为，也不过几句口头警醒，面对父亲，他虽严格峻厉，但有母亲在，尚有转圜之地，撒娇卖乖就能糊弄过去，可面对一出生便进宫为妃的姐姐，比起亲昵，她更多的是尊重敬畏。

　　是以汝意尝试拉近距离，想着与她商量商量，“姐姐，学习规矩这种琐碎小事，怎么让你来操心呢？而且家中有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用不到教习嬷嬷。”

　　汝愿避开她的眼神，已是心意已决无法动摇，“我不觉得为自己的妹妹计划安排是操心，况且正是因为家中有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在，你才必须去京外山庄，没有他们的纵容袒护，你才能学好规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说完此话，车门轰然推开，汝愿在嬷嬷搀扶下下了马车。

　　汝意拖着疲惫困倦的身子紧跟其后，跑到汝姜氏身旁，挽上她的胳膊摇了摇，“母亲，你劝劝姐姐，我不想去京外山庄，我想和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在一起。”

　　汝愿头也没回，“此事我已决定好了，无需多言。”

　　汝姜氏左右为难，一面是大女儿的义正词严，有理有据，一面是小女儿的白面水眸，娇态软语，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母亲——”眼看她就要妥协，汝意拉长声音。

　　汝姜氏无奈叹气，斟酌着商量，“阿愿，不若就让阿意待在尚书府，京外山庄总不会好过自己长居的府邸，我和你父亲在一旁看着，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

　　汝愿表示不赞同，“母亲，阿意年幼不懂事，今夜之事尚且可以以此为由，可若以后闯出更大的事端呢？你和父亲，还有我，不可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为她善后。”

　　汝意鹌鹑似的低下头，往汝姜氏身后藏了藏，声若蚊蝇，听起来可怜巴巴，“母亲，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母亲你别让我一个人去京外山庄，好不好？”

　　“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呢？”汝愿淡淡瞥了她一眼，似早将她所有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看向闷头不语的青黛，“对了，我看你身边的青黛也该换一换了，主子胡闹也就罢了，她作为侍女，不仅没有劝阻提醒，反而还添火加柴跟着胡闹，实在不像话，届时，你的新侍女会同教习嬷嬷一起入府。”

　　青黛闻言，吓得立马跪地，汝意瞪大眼睛，跑到她面前拦截，瘦弱的身躯在寒风里随风飘散，“姐姐你不能换掉青黛！”

　　“她未尽侍女之责，如何不能换？”

　　“她只是听从我的命令而已，这与她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汝愿板起脸，几分与她相似的眉眼凛然冷冽，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主子犯错，侍女全责，我不介意拿她杀鸡儆猴立立规矩。”

　　青黛含着泪光，拼命摇头。

　　汝意于心不忍，终是垂下眼眸，认命妥协，“那我就听姐姐的，去京外山庄待着，直到帝后大婚之日，只求你不要换走青黛。”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汝意贝齿在唇肉上压出白痕，“是我心甘情愿去京外山庄，静心沉气学习规矩的。”

　　汝愿如愿离开，坐上太后的轿撵，依仗转向皇宫的方向。

　　＊
　　丞相府，抚松堂。

　　前来参加加冠礼的宾客悉数散去，息丞相回到房中，坐在堂上居高临下，“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息无相撩袍跪地，仪态神色皆淡定从容。

　　“哦？”息丞相挑眉，不曾预料他竟这么快就认错，似笑非笑道，“那你说说，错在何处？”

　　“错在行事失礼不当，误惹小姐相思，以致生出祸端，损毁小姐声名，连累自身及家族名誉。”息无相一一说出错处。

　　“真的只是误惹相思吗？”息丞相执起金剪，从桌上的松柏盆景捏出一折松枝，“咔嚓”剪断。

　　家仆立刻奉上托盘承接。

　　息无相抬起眼睫，目视托盘中绿中带黄的松针，神色清冽，不答反问道：“那父亲觉得是什么？”

　　息丞相慢条斯理地检查，松柏是否还有其他绿中带黄的分枝，答非所问道：“息氏主君不能有软肋，扶风汝氏的十七小姐会是你的软肋吗？”

　　息无相凤眸漆黑如墨，泰然与他四目相对，接受鹰隼般的审视，音量虽轻却掷地有声，“我不会有软肋。”

　　“当真不会有软肋？”

　　“父亲在质疑什么？有话不妨直说。”

　　“你为何要救她？”

　　息无相依旧是那副说辞，“今夜无论是何人落水，我都会救。”

　　“高风亮节，不愧是世家贵公子，有松下君子之风，可称可赞。”息丞相颇觉无趣，抬手唤来两位家仆端走松柏盆景，话锋一转，“可即便如此，你尚未婚嫁迎娶，便与女子亲密接触，仍然败坏了息氏门风，且去京外好好磨一磨，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资格再回息氏，息氏家主容可不能是个声名受损之人。”

　　“这个处置，你可有异议？”

　　“没有。”息无相起身，毫不拖泥带水，“儿子告退。”

　　他走出抚松堂时，正好在石门拐弯处碰见一人，嘴边挂着邪笑，显然是不怀好意，幸灾乐祸。

　　息无相面不改色，道了一声“三哥”就要走。

　　此人正是息三公子，息丞相原配崔氏次子，二十有七，为光禄寺少卿。

　　他笑意逐渐加深，冷嘲热讽道：“七弟，京外的日子不好过，比不得丞相府应有尽有，你可要保重身体，三哥在府里很是想你，希望你能早日重新归来。”

　　息无相充耳不闻，身影彻底消失在雪粒簌簌纷飞的夜色里。

　　＊
　　晨钟暮鼓，几声浑厚钟响响彻整个京城，皇宫宫门驶出一辆马车，直奔尚书府。

　　一个时辰后，换花阁内人来人往，收拾首饰的收拾首饰，整理衣裳的整理衣裳……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汝姜氏拉着汝意的手，仔细叮嘱到京外山庄后的相关事宜，“阿意，父亲母亲不在你身边，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听嬷嬷们的话，无聊的时候就弹琴练字作画打发时间……”

　　汝意记起昨夜息有容提到的手炉，“母亲，那夜你们丞相府时，我回来的途中落下了一个手炉，估摸着就在马车里，你让人去找一找，看看还能不能找到。”

　　“手炉？”汝姜氏脑中思索了一番，记忆模糊，“好，等会儿我让管家去查一查。”

　　崔清阮准备了好些点心，天没亮就叫厨房蒸好了，现下都用油纸包好，放入食盒，“阿意，这里有你最喜欢的菊花酒酿糕，柿子大福，核桃枣泥糕，山药桂花糕……等会儿路上吃垫垫肚子。”

　　“对了，还有几副汤药，我也准备了许多，另外多有不便，你身子还未痊愈，要注意些。”她吩咐侍女去抓药打包好，一并带去。

　　汝意知道，这些都是嫂嫂的好意，她明明大着肚子，还早早起来为她操心打点，心口漫上热意，“谢谢嫂嫂。”

　　“应该的。”

　　“夫人，九夫人，宫里的人到了。”阁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汝姜氏抹抹眼泪，“走吧，别让她们久等了。”

　　汝意等青黛披好狐裘，拿着温暖的手炉跟了出去。

　　汝愿派来的有两名嬷嬷和宫女，正在尚书府门口等着，此刻见他们前来，纷纷屈身行礼，“见过夫人，九夫人，十七小姐。”

　　汝姜氏挥手，侍女分别给了一个荷包，沉甸甸地装了些银子，“小女近日生病未愈，有劳四位悉心照料了。”

　　一位左眉有痣的嬷嬷并指推开，含笑解释，“夫人客气了，我们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教导十七小姐礼仪规矩，本就是分内之事，夫人真是折煞我们了。”

　　与她并肩的嬷嬷，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夫人，我姓韦，她姓杜，这两位分别是采蒹和采葭，在十七小姐入宫之前，都由我四人随时陪伴。”

　　汝意听出其中之意，“青黛不和我们一起吗？”

　　杜嬷嬷摇头，“十七小姐，青黛须留在府里，太后娘娘说过，青黛姑娘可以继续留着，但不能带在身边出行，今后你的贴身侍女便是采蒹采葭。”

　　这意思，就是今后青黛也不能随她入宫了。

　　这怎么可以！汝意与青黛自幼相伴，情同姐妹，怎么接受得了，作势要争取几句，却被汝姜氏拉住，“既如此，青黛便留在府里，之后还望二位嬷嬷和姑娘尽心侍奉。”

　　“夫人言重了。”韦嬷嬷侧身露出马车，“十七小姐，我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