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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断送 ...

  •   乔述珩最终没有上成美院。

      外出写生的最后一天晚上,他一个人摸黑跑到乡野的后山,只为了寻回走失的蒋之屿。

      蒋之屿至今还记得那天,夏末的麦田传来轰鸣,拖拉机的声音从小径延到田间,连用来歇息的小板凳都震颤几分。

      蒋之屿一个人坐在田埂处,埋头整理着这些天积累下的素材。他这些天倒是经常到田间歇坐,可是再壮观的景象看个几天后也新意全无,以至于到了写生的尾端蒋之屿都没创造出什么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蒋之屿心烦地掏出橡皮,叹着气清理画纸上出错的虚线,叫不出名字的同学三五成群在不远外,或打趣或偷闲,似乎和蒋之屿的悲欢并不相通。蒋之屿无法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也不能窥见众人的神情,一切都被掩盖在长势喜人的高大稻田里。

      实在画不出其他,蒋之屿决定早些停笔。

      “喂,你去过后山吗?”蒋之屿刚想收凳,身后传来声响。

      好像是对自己说话。

      “……没有。”

      蒋之屿折过身摇头,目光望向眼前皮肤黢黑的男孩,对方的眉眼很熟悉,蒋之屿认出是经常跟在乔述珩身边的李湫。

      两个人没说过几句话,蒋之屿有些诧异。

      不过既然李湫在,想必乔述珩也在不远处。

      蒋之屿寻找着乔述珩的踪迹,自乔述珩送笔记后两人算是破了冰,不说关系有多好,但多少恢复到以前能搭话的模式了。

      只是乔述珩无端观望蒋之屿画作的时间变长了,也鲜少再像去年般主动开口教学蒋之屿一些绘画技巧。

      蒋之屿不明缘由。隔着黄绿色的稻海,他乔述珩彼此对视又收回目光。

      李湫适时再度开口。

      他的反应格外扭捏,一只手往后背,张了张嘴,没发声,又无故地舔了舔并不算干燥的嘴唇。

      “后山有非常不错的景色,你、你可以去看看。”尾音刚落,李湫便转过眼球,大开步伐离去。

      似乎是怕蒋之屿不相信,李湫走到半途又扭过头:“一定要去啊!”

      “这还是乔哥告诉我们的。”似乎是觉得乔述珩的行为在整个画室都算权威,李湫再次道。

      蒋之屿望着李湫再度转身,涌入朋友的人海。

      李湫的声音回荡在田埂,如同山谷回声般响彻在蒋之屿的心间,蒋之屿俯下腰收拾着画具,内心却不如面上的表情般平和。

      这算什么。

      蒋之屿捂住自己的心脏,这算他平生第一次受到邀请吗。蒋之屿感受到心跳伴随着脉搏舒张,胸腔内传出“咚咚”的阵响,鬼使神差地,在不知名的情绪流淌过全身心的脉络前,蒋之屿起身,背上画包,朝向山林中走去。

      残阳似血,红透大半余霞。

      蒋之屿在太阳燃尽后迷了路。

      山里的天气昼夜温差大,蒋之屿只着一件简单白衬,一边小跳走路一边摩挲着手,无意间摔入陡坡下的坑洞。好在蒋之屿反应及时,没有伤着上半身,只膝盖处磨破了些伤口渗出血液来。

      蒋之屿观察着四周,坑洞不算深,估摸着是曾经被猎人废弃下来用以捕捉猎物的陷阱,要是在白天,蒋之屿的视力好,或许还能马上找到些可采踏的石块攀爬上去。可惜现在是夜晚,四下亦无人。

      加之深山中本就高树遍布,不见光亮,蒋之屿又不幸摔伤了膝盖,至少在这个深夜,蒋之屿想,他或许要在荒郊野里中度过了。

      蒋之屿在绝望中尝试呼喊了几句,果不其然无人应答,他只好在坑洞底下不断踮脚活动着自己的腿脚,勉强保持思维的清醒。

      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身之所感是满怀冰凉。比无尽的黑暗更可怕的是未知,纵使是习惯了孤身的蒋之屿,在面对各种不知名的虫类爬上他的身躯,在皮肤留下看不清的崎岖细坑后,无力也逐渐缠绕上身。

      不会是要死了吧。有一瞬间蒋之屿险些抑制不住掏出铅笔的冲动,他想,在死前至少要留下份遗书吧,哪怕是为了宽慰一直在乎并照顾自己的翟瑛。

      真奇怪,比起说是心跳加速、无法呼吸的恐惧,蒋之屿的第一直觉居然是遗憾,远一点来说他有些想看看,看看翟瑛一直在自己耳边念叨的美术最高殿堂到底是怎么样,再近点,翟瑛说好写生回去后要教他人物透视的更多技巧,他可能学不着也用不上了。

      蒋之屿这样想着,体内的激素先一步作用,他感觉到眼部像是加码了压力一般,酸胀感慢慢涌上来,伴随着眼睑处落下的微涩□□,蒋之屿小心地将画包放置在地上,颤巍地从混乱的书包里翻找可供写字的笔纸。

      蒋之屿吸着鼻水,艰难地瞪着眼睛在光线稀薄的坑洞底鞋子,四周静悄悄的,无须扬起头,周边的风自会从衣襟灌入,榨干人的暖气后又悄悄溜走。

      蒋之屿感觉眼皮越发沉重。

      他想要休息一会儿。

      “蒋之屿,蒋之屿!”要同周公相会的瞬间,蒋之屿在恍惚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有人在呼唤他。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

      “我在这!”蒋之屿扯着干哑的嗓子,回应道。

      接着他便看到了乔述珩,在一片漆黑中,他望见了那双深邃而透亮的眼眸。

      乔述珩没有说话。

      蒋之屿被乔述珩背了上去。

      乔述珩的手臂在营救蒋之屿时划了很大的口子,伤口混杂着各种尘土与不知从哪来的玻璃渣,蒋之屿瞧见乔述珩的手臂流下管管黑色的液体,那□□混着腥味,同苔藓潮味融在一块,浸入夜色。

      远处走来忽明忽暗的火色,两人向光亮的地方前行。

      蒋之屿的前胸贴住乔述珩的后背,山路崎岖且多杂石,乔述珩走得艰难小心,蒋之屿也贴得紧实用力。

      在距离光亮还有五十米左右的时候,久积不散的层云渐渐散开,天色从浓墨转到藏黑,又被风吹得更淡,些许星点从乌黑中冒出,将天空点出缁色。

      蒋之屿终于窥见乔述珩的面容。

      他攥住乔述珩的深蓝色格子长衬,一点点挪起身同上仰。

      “乔述珩。”蒋之屿望着满天星辰,不禁下意识轻唤。

      似乎是感受到蒋之屿在背上的动作,乔述珩调整了姿势,稳当撑住蒋之屿。

      “干什么。”乔述珩别过头,撇嘴回应。

      蒋之屿继续往天际伸长脖子,“向上看。”他指着天空。

      大片的黑分出层次,重叠在一起,衬出满天星空。

      两个人步于无际的天幕。

      “没有说错呢。”蒋之屿的手挨着乔述珩的后脖颈,感受乔述珩炙热的体温。

      “谢谢你,带我看到它。”蒋之屿垂眼笑。

      “……”

      “有病。”良久,乔述珩微不可查地叹道。

      “各部门准备,录制即将开始。”硕大的闪光灯打在录制棚,几经散射后又进到蒋之屿眼里。

      蒋之屿迷瞪着眼,逆着光线站立,逐渐从回忆中脱身。

      综艺录制即将开始,即使是恋爱观察类的节目,乔述珩依旧连带着发梢都抹上蜡,满面神采奕奕,看不出点破绽。

      “那边那个,让一下,这有镜头啊!”蒋之屿还在隔着段距离观望乔述珩,一旁的摄像师开口,指了指暗处示意蒋之屿。

      “这儿!”蒋之屿没来得及反应,骆妥搂过蒋之屿的手臂,将他扯到摄像机的盲处。

      说是盲处,却能被演播厅里正在录制节目的艺人窥见侧脸,蒋之屿的角度也能瞧见乔述珩在自我介绍后塌腰靠坐在沙发背,镜头挪开后便是一副帝王高高在上、巡视众生的模样。

      还是一如既往啊,蒋之屿收回目光。

      “又救了你一命,怎么谢我。”蒋之屿还在眼酸于过亮的灯光,骆妥便等不及邀功,眉尾都连带着上挑,不知神气个什么劲。

      蒋之屿抽动嘴角,又敛了敛被骆妥扯皱的衣袖,礼貌道了声谢。

      “光言语哪行啊,不表示表示。”骆妥显然是个给点染料就开染坊的主,听到蒋之屿开口说话,就像是加了发条的机械人偶,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要不请我吃个饭?”骆妥的手扶靠在蒋之屿的肩膀上,不老实地一直从肩膀边缘动到颈部,眼睛更是直直盯着蒋之屿的锁骨,似乎也不嫌动静过大,还故意吞咽了几次口水。

      蒋之屿再迟钝,也察觉出骆妥的暧昧。可这是在拍摄现场,一举一动都容易影响到录制的进度,骆妥的行为又不能说板上钉钉的骚扰,蒋之屿没法评说些什么。

      于是蒋之屿躲,骆妥又贴,两个人在无声中纠缠对抗,一直到录制中场休息,蒋之屿打算拿照顾乔述珩的借口脱身。

      蒋之屿正欲往乔述珩的方向走,乔述珩先一步走到他身前。在灼灼的聚光灯下录制了近两个小时,别的嘉宾都面露疲惫,只乔述珩还是精神抖擞,踩着被鞋油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还不忘插着裤兜。

      “你去倒杯水。”乔述珩的眼神略在蒋之屿身上停留片刻,又立马扬起下巴,挺立上身,与骆妥对上眼。

      蒋之屿一溜烟跑到饮水机处,才想起自己甚至都没有带上乔述珩专用的保温杯。

      他只好先借个塑料杯盛点温水,想着待会儿再拿保温杯来接一趟。

      蒋之屿小心护住珍贵的水源,杯壁侧方的水蒸气聚成液滴,沿着塑料纹路向下蠕动。

      液滴顺着重力滑入水面,打破平静掀起涟漪。

      “快,通知领导发生意外了!”蒋之屿护着水源继续前进,在即将返回录制现场的时候,他听见身旁传来焦急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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