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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弥天大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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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儿,你这一生心痴意软,终究要死于非命!”
师父的话惊破昏沉的神识,她蓦然从剧痛中惊醒,四周寒冷入骨。
天地之间乍起隆隆巨响,一座晶莹剔透的玉石高台从碧霜峰中缓缓升起。
台上站着数十名男女,素白装束,冰风猎猎,掀起衣袍。袍上的金色暗纹若隐若现。
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谷底的女子。
女子?不,也许那只是一团成型的血肉罢了。她手筋脚筋尽断,无力地瘫在地上,惨状可怕。
哪怕是与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看了这幅场景,怕也要落下泪来。
然而,高台上的众人却毫无波澜。其中一名女子甚至朗声笑道:“终于要惩处这妖孽了。师父从今日起便能心胸大畅了!”
庄魏宜费力地睁大血糊的双眸,看向出声的女子。
祝轻红,祝师妹,一入师门,就缠着她教授指点,可以说,庄魏宜是她的第二个师父。
然而,也是她亲自用刀,一根根挑断了她的筋脉。
“若不是这个妖孽,人间怎会生灵涂炭。真是罪过……”另一侧的女子慈悲地合上双目,眉间一点朱砂痣从白纱中显现。
柳沅,柳师姐,夺去她拯救人间瘟疫的功劳,反手诬陷她为贪图抢功,故意再度扩散疫病,以至瘟疫汹汹,仙门弟子都折了不少。
“贪得无厌啊!”“此妖孽罪过不小!”“都是你,你害死了我弟弟!”“师出同门,怎么柳师姐就这么善良,庄魏宜就这么歹毒!”“本来还觉得极刑太过了,这么一看,她真是罪有应得!”
喧哗四起,字字句句都是鄙夷、愤怒、指责和谩骂。她一一看过,庞师叔,张师兄,梁师弟,谢师弟,乾师妹……众多熟悉的面孔,朝夕相处,如今却对她犯下的“罪”深信不疑。
盘腿端坐于高台中央的老人缓缓睁开双眼,瞬间,众人寂静。他轻描淡写地扫过庄魏宜血肉模糊的躯体,悠悠叹道:
“罪人,你可知你犯下了弥天大错!”
庄魏宜喉咙有如刀割,却还是强撑着说道:“我无罪。”
众人冷漠地盯着她,唯有柳沅嗤笑一声。
老人的手轻轻一抬,高台两侧竟同时升起数十个小平台,每个平台上,都放着一个寒冰做的棺椁。
“孽障,睁眼看看吧。这都是你犯下的罪,你的师叔师祖,你的师姐师弟!”
不用他说,庄魏宜眼睛一闭,脑海中就能浮现当初的情景。那时,十四岁的师弟遍体脓疮,皮肤溃烂,隔着一层白布,那双眼睛,如同绝望的幼兽,仿佛在告诉她,师姐,救救我,我想活!
“柳,柳……”他呢喃着这个字。庄魏宜手足无措,她亲手调制的药却在第二次疫病中失了效,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弟亮着的双眼黯淡下去。
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没去看棺椁,直视着高高在上的老人。
“我没下毒。我没有罪。”她一字一顿地说。
柳沅轻轻柔柔地接过了她的话:“庄师妹,你还是这样倔强。”
“泥土里爬出来的,好不容易进了仙宗之门,我知道你有几分心气。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我,卖弄,抢功,拔尖要强,我都能忍让。在永寿镇,你数次站出来,阻拦我等施针灌浴,我们也并无他言。可你,着实不该为了与我攀比功劳,给百姓下毒,害我师门众人!”
她声音柔婉,面上却浮着一层死寂的冷意:“若你能老实本分,不争不抢,将来神女座下婢仆,自然也有你一席之地。”
凌霄宗供奉的神女,无形无相,却又千面千相,只有寥寥数人,方能入大殿侍奉。
而其他人,要每日寅时便起,从山脚磕头至殿前,忍饥挨饿,重复地干苦活累活,在霜冻不化的峰顶供养起一座温泉。
泉水每日更替,人要从山腰采雪,以雪莲花相煮,再倒入温泉中。不停地煮,不停地倒,让泉水人为地随时保持干净、新鲜、滚烫,因此,弟子们都称那座温泉为“人泉”。
然而,天师们说,这才心诚。
庄魏宜冷冷地回视柳沅,她眸光一闪,避开了她的直视。
“柳沅,你分明知道,黎民百姓的痛苦,师门众人的惨死,错不在我,而在你。“
那名老人,也就是司刑天师,猛地拍了旁边的石桌一掌。石桌如同瓮冰般碎为齑粉。
“大胆孽障!事到如今,还在污蔑师姐!”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难不成她比你更得人心也是错?她比你聪明良善也是错?她对你处处容忍也是错?你太不知足!”
不知足。她心高气傲,匍匐着从底层爬入仙门,是不知足。想必这种种桩桩义举,他们做是理所应当,自己做便是不知好歹。
她一向知道凌霄宗位处山峦,高不可攀,却不知道,人心的成见、他人的排挤,更是势焰可畏、难以逾越。
庄魏宜感到可笑,忽地没了辩白的力气。原来任凭她怎么说,也不过是妄图偷走他人荣光的窃贼,她的努力,她的才华,她的心气,多了一分一毫,都是不知足。
难道她出身微末,还要为自己挣一份骄傲,就是错?
“无药可救。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