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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挟天子令诸侯 ...

  •   胡蝶端着水盆跨过寝殿门槛,酸胀的胳膊支撑不住颠簸,几点水滴溅洒在她的脚面上。

      她紧紧咬着牙,直至侧身进了屏风后,将水盆稳稳安放在架上,方才吐出一口气,腾出手来揉捏了下疼痛的上臂。

      浠沥沥的水声响起,胡蝶拧干了帕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周玉谣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边。

      钗环歪斜,衣裳凌乱,她双目失去了神采,像是破碎了的人偶,绫罗锦缎环绕着她,却衬托不出丝毫神采。

      胡蝶叹息,她走至周玉谣身侧,声音放低道:“殿下,梳洗下吧。”

      周玉谣呆坐着,似是没听见她的声音。

      胡蝶蹲低身子,拉起周玉谣的手,细细擦拭起来。

      从不沾染阳春水的一双柔荑此时却沾满了泥污和血渍,不多会儿,洁净的帕子便是斑斑污痕。

      “殿下,董嬷嬷的事,你不要太过伤心了。她,也是为了殿下,甘心甘愿如此的。”胡蝶沉默了会儿,劝慰道。

      半面帕子脏污了许多,胡蝶正想起身去濯洗,却犹豫了下。

      看管金玉轩的守卫个个面色凶煞,她好不容易赔着笑脸求来一盆热水,要是水污了想再接上一盆,恐怕很难。

      思及此,她只得将帕子翻了个面,使那干净的一面又去给周玉谣擦拭另一只手。

      周玉谣低头望向忙碌着的胡蝶,突然开口:“跟着我,苦了你了。”

      胡蝶手里一顿,她拉着周玉谣的手,摇了摇头:“这是奴婢的本分。”

      “她们都逃了,你也可以。”周玉谣轻声道,她极其平静,声线里听不出半点情绪。

      风吹进来,卷起丝幔。
      空空荡荡的金玉轩,只听得到低吟的风声。

      一朝兵败,人去楼空。
      如今,只余她们主仆二人。

      胡蝶还是摇摇头:“奴婢要逃去哪儿呢?从来都是殿下在哪奴婢就在哪。”

      那只素白的柔荑忽地曲起了指节,葱管般的指甲紧紧嵌进手心里,连带着胡蝶来不及抽回的巾帕,她用尽了气力,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胡蝶惊道:“殿下。”

      她赶紧抓住周玉谣的手,试图将那紧攥着的掌心展开,可平日里柔弱的公主殿下此时却力大无比,急得胡蝶一头薄汗。

      “殿下,这是突然怎么了?”胡蝶无奈问道。

      周玉谣没有回答,她微微低着头,半晌,只见那眼泪簌簌而下,如细雨般一滴滴落在裙面上,她似是强忍了许久,委屈没在喉咙里,化作细小的呜咽。

      胡蝶鼻尖也酸起来,终究公主还是受尽宠爱呵护的娇人,哪里能承受住如此猛烈的风雨。

      胡蝶站起身来,蹲了许久的小腿还在发麻,她咬牙忍下,让周玉谣靠在她腰间,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二八芳华的少女依偎在一起,胡蝶敛下眼帘,一下一下抚摸着周玉谣的背脊。

      “胡蝶。”周玉谣哭久了,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殿下。”胡蝶应道。

      “你怕吗?”周玉谣轻声问。

      怕?自然是怕的。
      生死面前,谁人不有畏惧之心?

      但胡蝶却犹豫了下,说:“殿下,你不怕,奴婢自然也不怕。”

      周玉谣身子抖了抖:“可是,我真的很怕。他们都死了,我只要闭上眼,好多好多的血就蔓延在眼前,我真的很怕很怕。”

      胡蝶这次没有说话,她还是那样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背脊。

      她学着董嬷嬷的样子,那样安慰着这个主宰着她半生的尊贵女子。

      性格不算温良的她手法有些笨拙,只得依着记忆中嬷嬷的样子,尽可能轻声安抚道:“殿下,都过去了。”

      一句话,好似就能淡淡揭过。

      但哪里能那么轻易,周玉谣根本不敢阖上眼睛,董如兰不能瞑目的死状闪现在黑暗里,久久无法散去。

      直至夜晚降临,周遭静谧,周玉谣也还是不断地被噩梦惊醒,她浑身发汗,张口便习惯性地喊人,才想起今昔不比往日。

      胡蝶睡在榻上,冷冷淡淡的月光照进来,能依稀瞧见她微锁的眉头,应当也是睡不安稳的。

      周玉谣呆坐在床上,待到后脖颈的薄汗晾得干了,脑海里那些挥不去的阴霾好像也变淡了,才又拉起缎被躺了回去。

      翌日。
      周玉谣醒得不算早,夜里又惊又醒,折腾了许久才在天微明之时堪堪入睡,她十分疲惫。

      往日晨间,鱼龙般的宫女掐着时辰来唤她晨起,更衣洗漱,样样精细。到了如今微末,倒是能睡个懒觉。

      她撩开纱帘,披散着发,走到寝殿门口。

      脚榻上早已空了,她有些慌乱,朝外喊道:“胡蝶,胡蝶。”
      并无人应答。

      呼唤的声音在这空殿里愈显冷清,能回应她的也只有廊前的那棵桂树,葱郁的枝叶晃动,影子映在台阶上干涸的血迹上。

      周玉谣站了会儿,秋风渐凉,她拢了拢胸前的衣襟,转身回殿。

      罢了。
      她心下失落,但并无太大反应,生死都经历了,不过是人走茶凉,这点小事也已赚不了她的眼泪。

      只是,走不过两步,她便忍不住地叹喂了数次。

      此时,却有急促的脚步离得越来越近。

      周玉谣回头,还不及反应,就见胡蝶风风火火地踏进殿门来,她气喘吁吁,用手背粗略地抹了把额角的汗滴。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殿下。”

      她眸子闪过一丝欣喜,对胡蝶口中“不得了的大事”兴趣寥寥,反而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来,那锦帕柔软轻薄,帕角细细密密点缀着一枝盛放的金桂,周玉谣却全不在意,给胡蝶擦拭着额角的汗渍。

      周玉谣道:“别慌,慢慢说。”

      胡蝶平复了一会儿气息,仍是激动得手舞足蹈,道:“奴婢刚刚去取饭食,却听膳房爱嚼舌根的几个厨娘议论,说是昨夜里启明殿里的下了令,不日就要迁都洛城了。”

      启明殿原本是周皇处理朝务的书房,现如今拓跋岚进犯,鸠占鹊巢,已成了重兵把守之地。

      周玉谣举着帕子的手一顿,她重复道:“迁都洛城?”

      胡蝶点头:“应当是没错了,连膳房里的娘子都晓得了,估计不是空穴来风。”

      周玉谣紧紧攥着帕子,来回踱步,眉间的忧愁越积越深。

      胡蝶见状,不由问道:“殿下?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听闻这消息,心下愕然,只想着赶紧来告知周玉谣,却没细思过这背后的深意。

      如今见周玉谣面色凝重,胡蝶也不由担忧起来,只是她见识有限,琢磨了半晌道:“只听说要迁都,却没有废帝,这不是好事吗?”

      周玉谣自幼长在深宫,于前朝政事并不通晓,但她隐隐觉着拓跋岚此举并非表面上如此简单。

      “父皇如今不知所踪,幼弟也被牢牢控制,他既已入主皇宫,局势全然把握,到头来却只是要迁都?”周玉谣缓缓摇头,她笃定这一切并不寻常,“就怕,他有更大的野心。”

      胡蝶不由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心能让西都甘心放弃这大好时机?”

      窗外的风忽然急切起来,呜呜作响。

      周玉谣沉声道:“挟天子,令诸侯。”

      暮色降临。
      金玉轩从未有过如此寂静,周玉谣对镜而坐,借着昏黄的烛光,人影映在窗前。

      胡蝶端着楠木托盘放到桌上,托盘里简单几样菜肴,配着一小碗白饭,便是以往宫女的份例也不如。

      只是如今形势逼人,食能果腹已是难得,胡蝶轻声唤道:“殿下,用饭了。”

      周玉谣转头,却对桌上的饭食兴趣缺缺,只是扫了一眼便问:“可还打听到什么?”

      情势不比往常,人散了大半不说,各宫各殿的主子娘娘留下来的皆被严格看守,除了外出取饭根本没有其他途径与外面交流。

      人是铁,饭是钢。
      拓跋岚占领皇宫后,将领士兵以及宫里没被他杀净的活口都还张着嘴要吃饭,御厨们被刀枪指着脑袋哆哆嗦嗦地提刀做饭,也只有喂饱了西都来的那些粗汉,他们才能有些许活路。

      也就是看守膳房的士兵吃饱怠懒了些,才令各宫好歹没成了睁眼聋子。

      胡蝶点点头:“他们说,迁都的事情算是定了,还挺急的,三日内就要出发。”

      方才膳房里也是人人自危,大周建朝百年来居于安都,骤然要迁离,谁都怕自己会成为那枚弃子。

      周玉谣坐立难安,她思来想去,猛地起身来,道:“不行,不能再等了。”

      镜中的女子容貌妍丽却两颊清瘦,她身后一盏烛火幽幽晃动,眼神逐渐开始坚定。
      ——

      “不好啦,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划破长夜的尖叫惊醒了熟梦中的人们,脚步匆忙杂乱,此起彼伏的人声混乱不堪。

      匾额上金玉轩三个大字在窜腾而上的火苗中熊熊燃烧,胡蝶流着眼泪,嘴里不住呼喊着:“殿下,殿下还在里面......”

      金玉轩走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启明殿,伏案批折的拓跋岚披上斗篷,提剑便要动身,却在刚出了殿门顿住了脚步。

      “是谁发现的走水?”他偏过脸,朝身侧的人问。

      文士吕义拱手道:“公主身边伺候的一个婢女,名唤胡蝶。”

      拓跋岚眯了眯眼:“去佑年宫。”

      吕义接着问:“那金玉轩那边?”

      拓跋岚冷声:“你跟着去,好好救火,别把整座皇宫都给烧了。”

      吕义自带了一队人马照常去往金玉轩,而拓跋岚则是调转方向,转而去往周元启所在的佑年宫。

      远远地,几盏灯笼悬挂在佑年宫门口,后半夜里几无人声,安静得与皇宫另一侧的喧响格格不入。

      拓跋岚行至门前,守卫士兵突见其人却不见丝毫慌乱,一人上前来报:“禀报大将军,殿内一切安好。”

      拓跋岚却问:“无人进出?”

      守卫士兵面面相觑,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可二人守在门口眼睛眨也未眨,便是飞鸟蝇虫经过,也断不会错过。

      于是他们肯定道:“并无。”

      拓跋岚阔步进了佑年宫,廊下二人左右并立,朝他行礼。

      拓跋岚极其重视周元启,派驻在此的皆是精兵良将,听他命令无事不得擅离左右,层层防护绝不会有失。
      一切安排得极为妥当。

      然而,这一切却太安静了,异常的安静下,拓跋岚极为聪敏的耳力察觉到,屋内竟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周元启不过稚童,哪里懂得屏息之法。

      拓跋岚二话不说,推门而入,寝殿里半开的窗户透进来夜风,引得床帏薄纱卷起一角。

      他掀起被褥,手感温热,却空无一人。

      身后的守将一看,跪倒了一片:“吾等失职,大将军恕罪。”

      拓跋岚环顾房间陈设,周元启的寝殿他早着人做了布置,一览无余。
      而半开的窗户外,夜色漆黑。

      拓跋岚不过扫了一眼,便有士兵十分有眼色地翻窗追踪而去,他衣袖一挥,沉声道:“找不回来人,都提头来见!”

      “是!”
      士兵低声答应,鱼贯而出。

      拓跋岚脸色阴沉,他跟在众人的脚步后,行至门边,却突然停了脚步。

      这寝殿里看似无藏身之所,除了......他回头,步步走近窄小的衣柜。

      这红木柜子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极为瘦窄,可若是骨相未开的小孩子,未必不能勉强。

      待这殿内殿外看守的士兵误以为皇子脱逃,全都走了个精光,到那时......
      拓跋岚不再思索,一把拉开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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