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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书中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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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作者。
一个末流作者。
所谓末流,是我对自己的定义。
若要认真论清,优秀的点击量总还算是点成绩。
只是......
我摘下卡在鼻梁上坠得发疼的茶色粗框眼镜,原本屏幕上清晰的文字顿时糊成了一片,还好粘贴上传的动作已重复了上百遍,机械记忆让我难得的不必依靠眼镜。
这是《亡国公主上位记》的最后一章。
成功的女人,背后不止一个男人的努力付出。
濒临亡国的傻白甜公主与围绕在她身边的三个男人,狠厉杀伐的敌国将军,腹黑偏执的首辅大臣,温柔忠犬的羽林护卫,她踩踏着鲜血,最终走上属于她的荆棘花路,也收获了忠贞不渝的爱情。
又虐又爽。
这是读者对这本书的统一评价。
握着鼠标,我拉紧进度条往下滑了又滑,最终停在这终章的最后一段上。
【金冠黄袍,龙椅宝珠。
空荡荡的金銮殿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周玉谣抬眼,幽长的御道上一个身影提剑缓缓而来。
“拓跋。”她轻声唤道。
“臣在。”拓跋岚手里的长剑染得通红,剑尖上一滴血珠啪嗒落下。
周玉谣起身,她承载着繁重的冠饰衣袍,她手里紧紧握着大周朝传承千秋、象征皇权的宝珠,朝他走近。
“禀陛下,乱军已屠戮干净,陛下可高枕无忧矣。”
外界人人敬畏的可怖杀神,在周玉谣这里却乖顺得如同一只大猫,他褪去凶恶,拔掉爪牙,只怕她受伤,只为她一笑。
她果然笑了,素手轻抚上他还溅着血渍的脸颊。
“拓跋,真好,一切都结束了。”
完。】
我敲完最后这一个字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错了些什么,这感觉却不知缘何而起。字里行间我笔下的个个人物经历着迥异的人生,但不论如意与否,总归有始有终。
一笔论前程,一笔定生死。
论到底,我该做的都做了。
眼看着零点将近,鼠标移转到上传键上,我眼前突然一花,纷杂的文字仿佛有了生机,自我排列组合起来。
我赶紧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食指点动,按下了上传键,连轴转熬了这么多个夜晚,竟连幻觉都出现了,此本完结,是该好好休息一阵了。
困意很快袭来,我伏在案上,昏沉入眠。
且不知。
今晚夜色深沉,全员觉醒。
——
“公主,我们快些逃吧,西都的军队都已经攻进皇宫了。”
董如兰将瘫软在地的周玉谣硬拉起来,她焦急地看着窗外飞奔逃窜的宫女太监,恨铁不成钢道。
胡蝶忙着收拾了一堆金银细软,她牢牢地将包袱绑在上身,又回身去帮着董如兰搀扶周玉谣。
“公主,董嬷嬷说得对,不能再等了。”
“幼弟,还有幼弟呢,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周玉谣眼眸含泪,她死命地摇着头,“董嬷嬷,求你了,我们去找幼弟,他不能有事啊,他才五岁,他还那么小。”
大周朝皇帝荒淫昏庸,膝下子嗣却无多,统共一女二男。长公主周玉谣与小皇子周元启乃先皇后所出,一母同胞,另二皇子周元录则是周皇宠妃淑妃杨氏所出。
周玉谣向来疼爱幼弟周元启,两年前先皇后薨逝后,此情更甚。与二皇子周元录因不常见,关系浅薄。
胡蝶急得跺脚,“哪还有功夫去管旁的?再说,从金玉轩到小殿下的佑年宫距离那么远,有命去可没命回啊。”
可面对周玉谣的苦苦祈求,董如兰还是心软了,小殿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忍心弃之不顾。
“胡蝶,你即刻带公主出宫,我去找小殿下。”董如兰当机立断,作出安排。
她一放开手,周玉谣软软的身子整个压在胡蝶身上,她勉力支撑着,劝道:“嬷嬷,你当真要去吗?”
董如兰推开梨木雕花窗棂,身手利落地翻窗而去:“胡蝶,务必保护好公主,我们宫外汇合。”
她消失在窗外,胡蝶咬了咬牙,拽着周玉谣往外走:“公主,董嬷嬷为了你,为了小殿下,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咱们不能辜负她的苦心啊,你赶紧振作起来,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周玉谣泫然欲泣,一朝宫破,岿然大厦将倾,从小被用心将养,只知做笼中鸟的她,根本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变。
胡蝶只得用狠办法激上她一激。
“公主,你还想不想见小殿下了?”
一提起幼弟,周玉谣瞬间止住泣声。
胡蝶叹气:“若是还想见小殿下,就跟我走!”
两人拉拉扯扯地总算踏出了寝房,迎面小太监恭保踉跄着跑过来,他似是吓破了胆,一脚绊倒在台阶上。
胡蝶赶紧上前去扶,恭保摔得一脸血污,看得人心头一颤,他恍惚着,口里念叨:“来了,杀神来了。”
他口齿含糊,胡蝶听不真切,她抓着恭保的肩膀,手指不自觉地用力下陷,急问:“你说什么?”
恭保眼前,胡蝶焦急的面容胡乱地晃动,连带着“我”也晕晕乎乎,几乎要吐出酸水来。
不知何时,睁开眼后,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我”好像在用太监恭保的眼睛看这一切。
金玉轩,宫女胡蝶,大周朝公主周玉谣,所有的一切,这是书中的世界。
“杀神来了,他攻进来了。”
“我”听见恭保在说,又好像是我自己在说,说这一句定好了的必须要说出口的话。
胡蝶大惊,她放下神思恍惚的“我”,转头去拉周玉谣,“我”听见她恐惧地说:“是拓跋岚,他攻进来了,竟这么快。”
周玉谣听到这个名字几欲昏倒,就连久居深宫的她,也曾听过这个西都杀神的名号。
三日连攻五城,一夜血洗安都,于拓跋岚而言,杀人便如割萝卜白菜,不过手起刀落,人头点地。
西都人野蛮无状,这拓跋岚该是个凶神恶煞、嗜杀成性的残忍恶兽,周玉谣光是想到便要惊得发颤。
“我”挣扎着从一片血污的台阶上爬起来,却见周玉谣和胡蝶团团抱在一处,瞪着眼睛无声地望着“我”。
不,是“我”的身后。
盔甲刀剑当啷碰撞之声,和整齐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传来,震得人脚发麻,“我”回头看去,烈阳照耀下,一个高大男子正立在“我”身后,他隐在阴影下的面容看不真切。
铮得一声,“我”脖颈一凉,痛意蔓延周身,连一声呻吟都没能发出,“我”浑身僵硬,就那么直挺挺地朝后倒下。
最后一眼,“我”望见那男子持着滴血的利剑,从“我”身上跨了过去,如杀神降世一般,女子惊恐的尖叫和呓语充斥了“我”的耳道,漆黑荒芜就在那瞬间吞没了一切。
“我”成为了恭保,又与他一同死去。
恭保是“我”笔下的人物,不过寥寥数笔,死生落定,半页篇幅而已。
可方才抹脖一剑,恐惧、疼痛、窒息、无力,一切如此真实,就好像......就好像“我”真的死了一回。
“我”捂着破碎的脖颈,满手皆是滑腻的鲜血,血腥的味道久久挥散不去。
死亡的感觉并非虚假,“我”知道,“我”是真的死了一回。
“我”的意识沉沦在黑暗中,漂浮,不知何时寻到了一丝光亮,当“我”迫切地睁开眼试图去看那光时,又见到了那个男子,那个手持利剑的杀神。
他表情中带着戏谑,冲着“我”从容一笑:“小殿下,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这个时候,“我”方才发觉自己怀中竟还抱着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孩童,他一身锦衣,头戴华冠,正缩在她臂弯里瑟瑟发抖。
他们跌坐在地上,拓跋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二人,大批的西都军队已然齐整地将前后路堵死。
纵是插了翅的锦鸟,也断然飞不出这环环包围。
周玉谣连同胡蝶一齐被士兵押送着,踉踉跄跄而来。
见着地上团抱着的二人,她泪眼含光,颤抖着唤道:“幼弟。”
周元启听见熟悉的呼唤,埋着的脑袋抬起来,在人群中张望见了周玉谣,立即扁着嘴喊道:“长姐!”
他忍不住要飞身扑过去,却被“我”死死拽住,“放开我,我要去找长姐!”
“我”的头脑和身体仿佛不在同一层面,“小殿下,听话,不能去!”
周玉谣也含着泪猛烈摇头,劝道:“幼弟,这里危险,不要管长姐!”
“我”知晓事到如今,拓跋岚无疑是在瓮中捉鳖,在场数人性命皆在他一念之间,全无转圜余地,“我”却还是紧紧怀抱着周元录,执拗地坚持着既定的使命。
拓跋岚似是对这种姐弟情深的戏码很是感兴趣,他用剑尖指着周元录的脑袋,鲜血滴在他的后颈,立时沾染了一片血污。
“不要,不要!”周玉谣急切地大喊,“你是恶魔,快走开,走开!”
周元启将整张脸贴着我的臂弯,手揪着我的袖管,浑身瑟瑟发抖,泣声不断。
即便贵为大周朝的皇子,他也还是个十岁的孩童。
只是,在拓跋岚眼中,在这个极尽掌控权力的上位者眼中,此时周玉谣和周元录姐弟都不过是轻易便可捏死的蝼蚁。
区区稚童,甚是无趣。
拓跋岚转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周玉谣,侵略般的目光盯紧了那纤弱白皙的脖颈。
染血的长剑和那抹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乍眼吸睛,拓跋岚举着血红的剑尖在那优美修长的脖颈上比划着,周玉谣耳边传来了来自地狱的低语。
“那就由你来替他上路,如何?”
拓跋岚尽情欣赏着周玉谣痛苦破碎的样子,兴致盎然。
周元启此时倒是来了血性:“不许动我长姐!”
拓跋岚冷哼一声:“有意思!”
他是草原上奔驰的猎豹,隐匿在长草里的阴鸷眼眸盯着掌下的猎物,鲜活的生命不过是一团死肉,看着他们哭泣、挣扎、抱团取暖,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你一句咒骂,他一句悲恸,有来有回。
姐弟俩无谓的互救戏码,拓跋岚欣赏得津津有味。
脏污了的剑尖逼近周玉谣的脖颈,曾轻易砍下无数头颅的利剑不过轻轻触及,便划破了那娇嫩的皮肉,汩汩的鲜血顺着修长的脖颈流入衣襟,浅淡的血红渐渐扩散,直至浸染了整片绸缎。
周玉谣眼角挂着泪珠,欲垂不落,她双眼无神,脖颈上的刺痛陌生至极。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连床褥都要一日一更,生怕灰尘磨损了肌肤,被周皇宠上天的嫡长公主哪怕落了一根头发丝,也要贴身宫女跪上一个时辰以示惩罚。
短短半日,周玉谣便见完了这十八年来也未曾见过的血腥,国亡城破之时,金玉般的公主也只能是这西都杀神的俎上鱼肉。
于他而言,眼前这个美艳高贵的公主殿下,与剑下的无数亡魂全无分别。
不过是一具血肉皮囊,最不缺的就是怯懦和伪善。
生死大事面前,战士也会丢了铁骨,墨客亦会失了风骨,更遑论一个小小女子,人性之恶罢了,没有什么稀奇。
“不要,长姐!”
周元启哭喊着,他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却无能为力,只有放声痛哭,好像才能抚平些许恐惧。
“小殿下!”
“我”心急如焚,将周元启扶起,他与公主感情深厚,眼眶通红,小脸涨紫,哭得急了。
拓跋岚盯着周玉谣血花绽开的脖颈,嘴角一丝笑意瘆人,他干脆用剑尖挑弄着她精巧的下巴,在她白玉般的脸颊蹭上剑身上的残血。
周玉瑶空洞的双眸微微闪动,忽然迸发出点点怒火,“你要杀便杀,何必折辱于我!”
她眼角的清泪倏地落下,恰好滴落在拓跋岚的剑尖上。
啪嗒。
那滴泪落入血污之中,氤氲开来,冲淡了浓烈的红。
拓跋岚手中的剑好像猛然颤动了一瞬,明明只是一滴无足轻重的眼泪,却似承载了千斤。
“与其受辱苟活,不若干脆与国同亡。”
周玉谣将脖颈直直地往那剑刃上撞去,她铁了心要拼死护卫那仅有的、可怜的尊严,甚至连死亡也不再惧怕了。
拓跋岚眼神一紧,他握紧剑柄的手微微收回,周玉谣双臂被士兵制住,落了个空。
“殿下,不要。”
“我”大喊,飞身扑了上去,拓跋岚似乎也没想到“我”竟敢以身护主,并未立时阻拦。
“我”将周玉瑶狠狠向后一推,一瞬间迸发的力量甚至令她左右的两名士兵趔趄着松开了手,周玉瑶更是站立不稳,向后跌坐在地。
简直是,飞蛾扑火。
“我”头脑异常清醒,身子却并不受控,眼睁睁地见自己犹如飞蛾,直冲冲地撞在了拓跋岚的剑刃之上。
胡蝶在一旁激动喊道:“董嬷嬷!”
本就鲜血缠身的剑,又再添一条阴魂。
脖颈上的凉意再次袭来,“我”瞪着眼无力地跪倒在地,前方,周玉谣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拼命摇着头,她双眼蓄满了泪水,崩溃至极。
泉水般的血流在地上,“我”努力地从嗓子里逸出破碎的几个音来。
“殿下,要…活着。”
“我”目眦欲裂,一字一句与她说道。
周玉谣朝我爬过来,“我”看到她嘴唇颤抖着,满面都是泪痕。
“我”缓缓闭上了眼。
一场闹剧。
拓跋岚不耐地挥了挥手,士兵赶紧上前拉住周玉谣的胳膊将她重新架起来。
只差一步。
周玉谣低声呜咽着,抵抗的脚尖踢在鹅卵石道上带起淡淡的烟尘,“我”的身子倒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息。
拓跋岚眼神又落在被吓得呆滞了的周元启身上。
“将小殿下带回去。”他一声令下,即刻有人出列领命,等着他下句吩咐,“若再有人不长眼地靠近,不用报我,杀了干净。”
“是。”
士兵高声应下,齐刷刷领命而去。
“至于公主殿下你。”
拓跋岚抬脚跨过董如兰的尸首,走到周玉谣跟前,皂靴踩在血渍上,他却毫不在意。
公主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失去了生机,她原本高昂着的头颅如暴雨后奄奄一息的花苞,低垂下来。
“你是想痛快地死,还是卑微地活,我都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心情还算不错,对待一个可有可无的亡国公主,好心地摆出了两个选择。
周玉谣却毫无反应。
胡蝶急得唤她:“殿下,殿下,当然是要活,殿下,快选啊。”
拓跋岚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强令周玉谣面朝着他,这个动作颇显轻佻,拓跋岚这才在这张美丽不可方物的面庞看见一丝裂纹。
“公主殿下看来是不怕死啊。”他戏谑道。
胡蝶咬咬牙,跺脚喊道:“殿下,方才董嬷嬷可是为你死了。她死了!却只为你活着!你还记得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拓跋岚盯着周玉谣,她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慢慢出现一丝光亮,似是胡蝶的话起了效用。
“聒噪。”
拓跋岚冷冷的眼神射向胡蝶,押着她的士兵立刻心领神会,将她双臂往后狠狠一扭,胡蝶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
“你做什么!”周玉谣浑身一颤,她终于回过神来,开口斥责拓跋岚,“放开她!”
“一个侍婢罢了,别说废了两条手臂,便是死了又如何。更何况,公主殿下都要壮烈为国牺牲了,她哪里还有脸苟活。”
拓跋岚偏偏捡刺激她的话来说,果然在这张怎么看怎么无暇的脸上看到了崩裂。
“拓跋岚,是你给我选择的。我告诉你,我要活着,就算你反悔也没有用。”周玉谣被激得终于有了些许血性。
胡蝶痛得几近晕厥,她虚弱地抬起头:“公主…殿下…”
周玉谣用力挣脱,左右的士兵在拓跋岚地示意下适时地放开了手,她赶忙到胡蝶身边将她紧紧抱住,方才亲历了身边人的惨死,董如兰的尸体还尚有余温,她实在不能再经历一次。
瘫软在地的主仆二人紧紧环抱在一起,如同暴雨下依偎避寒的稚鸟,打湿了翅膀,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一方角落。
拓跋岚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公主既然想活,那便好好珍惜这最后几日的时光吧。”
士兵将主仆硬生生拉开,押送着二人走上了来时的那条道路。
周玉谣双臂被制住,狼狈地被拖着离开,她回过头去看,大批穿甲佩剑的士兵如同游蛇般列队退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即便只是远远一瞧,也无法忽略那人。
他提着染血的长剑,站在宫道上,那背影里含着常人不能有的杀气和萧瑟,双肩上厚重的银甲在落日余晖下闪光而刺目。
拓跋岚。
周玉谣在心中狠狠地、碾碎了一般地重复了千百遍这个名字。
亡她国,挟她幼弟,杀她子民者,她定此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