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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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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出十两,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长睫盖住女子眼中情绪。
若不想卖,可以直接说,他并非强人所难,目前对她也算客气,没有回绝,看来是嫌钱少了。
事实上,十两足够买下一屋子木雕。
宋寻砚垂眉望向身侧,赵笙正用肉手揉着膝盖骨。他将人抱起放在椅上。
赵笙长了一副讨长辈欢喜的富贵样,加之能吃会道,便是皇帝在抱他时也忍不住用胡渣蹭过这张圆滚滚的脸蛋儿。除开那没良心的爹在他出生之日纳妾,长这么大没吃过一点亏。从小见惯了大家摆出笑脸相迎,小家伙嘴巴甜,表面来者不拒,心里儿门清,谁对他是真心相待,谁是阿谀奉承。
方才赵笙放开手走过来时,宋寻砚读出他眼中不舍,对木雕,和这位姑娘。
“五十两,可合适?”
女子盯着手上木雕,一声不吭。
宋寻砚不喜在这种小事上消磨性子,掀起眼皮,目光在触及女子微微发颤的手时停顿。
她在害怕?
怕,实在太他妈怕了,怕自己下一秒就扑上去求人家买下。
将别人买的礼物马上转手出去很没良心这种话捆绑不住她。五十两,放在汴凉这般寸金寸土之地,她不作不闹,也够吃喝躺尸两年。
许朝秋咬着舌尖,竭力克制住答应的欲望。
没遇到赵笙之前,她没想过这玩意儿用处何在。凭借这个又不能找到叶儿,且找到人之后,她平白无故拿出三年前的物什,免不了引起对方怀疑。
来忘言楼的路上,她就在猜测,木雕和常胜将军,常胜将军和叶儿,这三者什么关系。
许朝秋动了动唇,“这块木雕于小女而言很重要,恕无法割爱。”
而后半屈身,对小团子莞尔,“假若笙儿能解我心中所惑,此物便作为谢礼予你。”
赵笙肉眼可见失望下来,在听到后半句时仰起虎头,跃跃欲试。
何止不怕,原来此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宋寻砚摩挲着腕上串珠,嗓音比琳琅碰撞更为清冽。
“姑娘高风亮节,是在下考虑不周,区区五十两黄金,怎敢买姑娘乐意?”
许朝秋:“......”
明知此举意在激她,许朝秋还是生出没接住破天富贵的错愕与后悔来,后槽牙都要咬酸了,她才堪堪控制住语气,“不敢当。”
脸色怎如此差?
赵笙胖手胖脚下椅,挪到许朝秋身边,牵过指尖,“站着累,姐姐坐下谈。堂哥,你去搬条椅子来。”
宋寻砚从旁边拉来一张背椅,这时候想起他这位堂哥尚有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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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将军乃我汴凉所向披靡的战鸡。两年前,众驯鸡师携各地鸡王于汴凉一战高下,谁能料到,最终竟是一乡民带来的土鸡破出重围,夺得魁首。随后,这只土鸡在各大斗鸡场上露面,至今无败绩,一时名声大噪,它无名无姓,又是大家公认的鸡王,这才喊出常胜将军的名号。”
赵笙说到激动之处站了起来,神采飞扬,尽述常胜将军夺魁那一场赛有多精彩。
族中长辈可不准赵笙随意出来,七弯巷他今日也是第一回来,何以如此清楚斗鸡赛事?
在赵笙喘口气的功夫间,宋寻砚半屈膝,眉目温柔。
“姨母昨日还和我提起你懒做功课被夫子罚站半时辰,忧心你下半辈子都没个正形。堂哥如今瞧着你挺有本事,回去就宽慰姨母,笙儿考不上功名,去当个说书人也不错。”
“千万别,我近一个月都没逃过学堂。”赵笙慌了神,摇摇宋寻砚手臂,声音软糯,“这些闲话都是从李三王五那儿晓得的。”
“小女可否插一句?”
两道目光静静地落在自己脸上,许朝秋接着道,“二位可见过常胜将军真身,以及它背后的驯鸡师?”
宋寻砚:“不曾。今日来七弯巷,就是为见一面传说中那位不败将军。”
赵笙:“啊,堂哥你也没见过?”
宋寻砚淡淡道:“闻其模样丑陋,是以不喜。”
许朝秋不解道:“既从未见过,笙儿何以识得此木雕乃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外表是一只青鸡,为呈其色,市面上多以竹作雕。
王家小儿曾道他家兄长于斗鸡台下观得,常胜将军背后那位驯鸡师采黄木为原料作雕,每刻到羽毛处便草草了事,只留三笔,状若唇口。
我很是好奇,便央堂哥带我来七弯巷,去各铺搜罗无果,本以为要空手而归,在街上无心一瞥,这才有了意外之喜。”
许朝秋端详木鸡两侧羽毛,的确是寥寥三笔,比起嘴唇,更像一片横放的树叶。
这木雕早在三年前就有了,天下真有这样巧的事么……
“咚,咚,咚——。”
青天之下,三声鼓音重重回荡。
“好戏就要开场罗。”
“诶,青鸡出来了?”
众人停下闲谈,挪步于栏杆处俯瞰楼下。
宋寻砚抱起赵笙,许朝秋亦跟了过去。
汴凉子弟有三好,打马游街、勾栏听曲、斗禽走狗。
蟋蟀、鹅、鸭和鹌鹑一众雄禽也好斗,不过其中当属斗鸡的斗性更为猛烈。
时至今日,斗鸡赛风头最盛,上至皇室,下到布衣都痴迷于斗鸡,家境殷实者好请驯鸡师演一出斗鸡赛,寻常百姓则可停于街边围观斗鸡比试。
酒缸大小的泥石围成一圈,占了半条街有余,其内摆放有木墩、草垛之类掩体,观者退避五米开外,驯鸡师站在围栏外时刻观察,以防斗鸡出场后误伤无辜民众。
数十个铁笼候在一旁,抽取到同一符号的驯鸡师对战。
有人激动地叫出声:“终于看见常胜将军了,左手边第三个!”
许朝秋闻言头立马偏向左边。
一只体型巨大的公鸡,鹰嘴鹅颈,青羽鸵身,此刻正傲然挺冠,即便在笼子里也好不威风。
赵笙一脸向往,“哪里丑了,将军该有的气势它都有。”
一中年男子站在石栏内,留长须,戴四方平定巾,将响锣搁在一旁,开嗓道:“第一场比试即将开始,由汴凉乌脚青鸡对战鲁西白羽斑鸡,现在请诸位看官下注。”
“堂哥,你怎么还不下注,这可是常胜将军!”
不仅是宋寻砚,周边其他公子哥也没有掏钱袋的打算。
“此种斗鸡赛投注小,输赢不过几个钱,为着让更多百姓能参与其中,我图个热闹罢了。”宋寻砚轻飘飘地递过去一记眼神,“阿笙,看归看,你年纪尚轻,不可涉赌。”
赵笙没再往怀里摸索,摸摸鼻尖,乖巧道:“是。”
驯鸡师打开铁笼,青鸡仰天长鸣,展开双翅,根根翎羽分明,如一潭碧水,波光粼粼,眨眼间便飞进了石栏。
另一只白羽斑鸡不如青鸡健壮,向横生长,称得上肥硕,配上那身杂色羽毛,活脱脱一鹌鹑蛋。
青鸡率先发起攻击,利爪横飞,直捣斑鸡腹部,尖锐黑爪上当即见血。
斑鸡也不示弱,扑腾花翅,稳当飞上草垛,傲视敌人。待青鸡乘胜追击踏着泥石撞过去,斑鸡只轻轻一侧身,便躲过这次袭击。
接下来都采用“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也不动。”的战术应对青鸡频频发起的猛烈攻击。
几番回合下来,除最开始腹部受了点小伤,斑鸡身上没再挂彩,反倒是青鸡顶上的大红鸡冠被啄掉半边,好不狼狈。
青鸡眼看就要落下风,赵笙暗暗为它捏把汗,常胜将军总不至于开局就输吧。
空气中隐约传来淡淡腥味,许朝秋抬袖掩鼻。
鸡身上挂彩不少,但流血并不多,她身处二楼怎么闻得到味?
青鸡背后那位驯鸡师刚解完渴,手中瓷碗赫然醒目,荡漾着红。
赵笙注意到此事,瞳孔放大,难以置信道:“鸡血生喝?”
宋寻砚略过一眼,神色不改,“斗鸡场上往往一招定生死。曾经有位驯鸡师在输给对面后,一怒之下宰鸡,再派其他斗鸡上场时,但见情势不利,便以嘴代壶,将前一只鸡的血喷撒在场上,夺下终局胜利。后人遂效仿之。”
青鸡得到主人警告,眼珠凸显,血丝毕露,开启新一轮进攻。
最终以斑鸡精力跟不上,逃到各处掩体都会被青鸡立马追上,零零散散掉落一地羽毛收尾。
那青鸡一身翠色翎羽依旧完好,若不是血印斑驳,难以看出其受伤更为严重。
“精彩,常胜将军名不虚传!”
“这一场就赚回五两银子啊,下个月生计不愁咯!”
“兄弟远见之明呀,在下起初还怕有诈呢......”
赵笙满足地鼓掌,星星眼缠着宋寻砚,“堂哥,你下次还会带我来看常胜将军的比试么?”
宋寻砚没有立即答应,“这青鸡赢得狼狈,外表看似威猛,实则心气浮躁,不足为外人称道,大概不是你从王家小儿那听来的常胜将军。”
“噢,那堂哥找出真的让我瞧瞧呗。”
赵笙难免有些丧气,明日和同伴炫耀自己见到常胜将军的打算落空。
人声鼎沸间,许朝秋找到一张熟悉面孔。
范晚站在人群之外,微微摇头,似乎有些失望,转过身。
随行小厮也不顾拿回赢钱,一同随他离开。
“阿笙,我有事先走一步。还请你妥善保管木雕,勿向外人道此事。”
许朝秋将木鸡送到赵笙手上,急匆匆下楼。
“秋,你还未说家住哪呢!”赵笙对着背影囔囔,“或者我告诉你也行,也好下次再会......”
女子的身影如期消失在街口,宋寻砚安抚般揉揉他的脑壳。
“我已派人去查常胜将军,有机会见到的。”
赵笙羽睫轻扑,攥着木雕,他要想再会这位朋友,恐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