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渡净帆》墨不凝

5、第 5 章

　　清晨，天蒙蒙亮起来。
　　顾西睁开眼睛，看见张净帆睡在床的里侧，和他保持距离，白净的额角上出了一层薄汗。
　　顾西这一夜根本就没有睡好，一会梦见他妈妈抱着他爸的腿不让他走，一会又梦见他爸抱着他在家门口转圈，他们都笑得很开心。一会又梦到，他爸骑着自行车载着他，到河里去捞鱼，回家了奶奶和妈妈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后面还梦见他爸和那个女人拉着张净帆的背影，他就在后面追着他们，想让他爸回头看他一眼，可是他怎么跑都追不到他们，突然一辆汽车冲过来，直接撞向顾西追赶的那三个人。
　　顾西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望向天花板。
　　从他爸去世之后，顾西就没有在想过有关他爸的事情，因为张净帆的到来，像是尘封很久的记忆全都打来，一夜之间记起来很多。原来在顾西的印象中，他爸小时候对他还是挺好的……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梦到了车祸？顾西并不知道车祸发生的始末，只知道是他爸和那个女人同时出的车祸去世了……但梦中，车祸现场为什么会有张净帆？
　　顾西看了一眼张净帆，发现他眉头皱起，睡梦中的表情变得很难过，很痛苦，像是在哭泣。
　　这是做噩梦了？顾西心里想。
　　“妈妈！妈妈……”张净帆喃喃地喊道，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就看到顾西侧身躺在他的旁边，正看着自己。
　　张净帆带着睡意的声音，轻轻的叫了一声：“哥哥”。
　　顾西愣了一下，在他印象中，这个孩子来了之后，从来没有开口叫过自己“哥哥”，一直叫的是顾西。
　　张净帆像是还没有睡醒，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哥哥”，然后脸埋到毯子里面，揉了揉，再出来时人已经彻底清醒了。
　　顾西起床，看了一眼张净帆，说道：“时间还早，你要是想睡就再多睡会儿。”
　　“啊，我不困了。”张净帆跟着顾西起来，可是他没有换洗的衣服，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顾西从柜子里面拿了一条干净的大裤衩和一条新的没有穿过的内裤，还有一件汗衫，丢给张净帆，说道：“你先穿这个，你的衣服自己拿去厕所，里面有洗衣机。”
　　张净帆看着手里的这几件衣服，点了点头说道：“哦，我知道了。”
　　顾西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穿好衣服，拉开门出去。
　　张净帆换好衣服也走到院子里。
　　清晨，院子里的空气格外的清新，但是混合了院子里的机油味，不太好闻。
　　看了看手机，显示时间是6：20。
　　大家都还没有起来，顾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张净帆一瘸一拐拿着他的衣服走到卫生间，还是全自动的洗衣机，这种洗衣机他倒是会使用，把衣服放进去倒上洗衣液，定好时间，转头看到老胡站在厕所门口。
　　张净帆对老胡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胡哥，早上好！”
　　“嗯，早上好。”老胡笑着跟他也打了一声招呼，又问道：“你那腿上的伤没事吧？”。
　　“嗯，没事，昨天顾西已经给我上过药了。”张净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还是有些肿，伤口的地方已经成红紫色的。
　　老胡看了他这一身衣服，大裤衩子，大汗衫，一双不合脚的大拖鞋，一看就是顾西的……嘴硬心软的家伙。
　　“你要洗漱的话可以去外面水池子，我先上个厕所。”
　　“哦哦，胡哥，你去，你去，我出去外面水池洗漱。”张净帆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挡了人家上厕所，张净帆连忙说。
　　张净帆到院子水池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没有牙刷牙缸，一会儿旁边商店开门以后过去买一套。他来到院子石桌旁边坐下，仔细环顾这个院子。
　　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结构的房子，南边是大门，院子里南北很长，北边的房间后墙开了扇门做店铺，东侧和西侧的房子有卧室、仓库、厨房。院里面有万年青的花池，石桌边上有一颗石榴树，上面已经结了很多果子。
　　张净帆双手托腮望向天空，在这四方天地中，天空泛着青色，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自己未来将要在这里度过，那种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顾西没有亲口说要留下他，但他知道，顾西已经逐渐接受自己。
　　“哎呦，小朋友起来的这么早啊！”马达从自己的房间里面出来，没穿上衣光着膀子伸了一个懒腰。
　　张净帆回头看了他一眼，在这里张净帆最烦他，精瘦精瘦的像只猴，说起话来咋咋呼呼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微笑着说了一声：“早上好。”
　　“好！好！你们城里的孩子就是会讲话，声音也好听，让人喜欢。”说着马达走了过来，拍拍张净帆的肩膀，说道：“不过再会讲话，再好看好听有啥用，你早晚都要回你的大城市去，别在这里混，没前途啊！听哥的劝，早点回去，你一个学生不得回去上学吗？”。
　　张净帆昨晚上好不容易让顾西有所松动，今早就听见这个烦人的猴子说这些，腮帮子气的鼓鼓的，双手紧握攥拳，说道：“我是来找顾西的，不是来找你的，你说的不算。”。
　　“达子，别一大早的就烦人。”老胡从厕所出来，就看到马达欠兮兮的在张净帆旁边说这些。
　　马达耸了耸肩膀，去上厕所。
　　张净帆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冲，看着老胡，张嘴想要说什么，见到老胡对他摆了摆手。
　　老胡心里明白这个孩子，看着长得是白白净净，很懂事的样子，其实脾气很倔，不然昨晚上也不会睡在门口都不走，要不是他们半夜叫他进来，估计他能在门口待到现在。
　　老胡走过去坐下，说道：“你跟顾西的事，我没不好说什么，你要是真走投无路，你就留在我这里，当个学徒工，小镇子，没人管什么未满18岁那一套，你不往外说，就不会有人管。行不？”
　　张净帆看着老胡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竟然愿意收留他这个孤儿，他的心里像是被灌进热水，滚烫滚烫的。但是他不愿意，他要上学，考上好的学校，妈妈和顾叔叔都希望他能考上最好的大学，学更多的知识，将来可以有一份好的工作。
　　面对老胡的好意，张净帆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双手抓紧了裤子，有些紧张的说道：“谢谢胡哥，但是我不能跟你做学徒工，我还要上学呢，而且，我是来找顾西的，不能平白无故的给你来添麻烦。”
　　“嘿！你小子，你也知道你自己是个麻烦啊？”马达拿着牙缸刷着牙走了出来，嘴里还有牙膏沫，含糊不清的说道：“还以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自己的状况，既然知道，还想要留下麻烦西哥，脸皮也真够厚的。”
　　张净帆被说的哑口无言，确实他就是个麻烦，默默无言的垂下眼睛，看着掌心里的伤口。
　　“达子！”顾西警告的声音出现在张净帆的身后，张净帆猛然回头，看见顾西手里提着几袋子吃的站在他的身后，也不知道回来了多久。
　　马达看了一眼，他们没说话，扭头回了厕所。
　　顾西把吃的放到石桌上，又去厨房拿了四个碗出来。
　　张净帆看着顾西摆弄碗筷，主动伸手帮忙，老胡坐在一侧看着没有动。
　　摆好饭后，张净帆坐回石凳上，看着一桌子的早饭，有豆浆，油条，糖糕，豆腐脑，煎饼果子，茶叶蛋……很丰盛。
　　马达洗漱好也坐到石桌跟前，拿了根油条，放嘴里嚼了一口，一边嚼一边眼睛瞥向张净帆。
　　张净帆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没有动。顾西洗完手走了过来坐下，说了一句：“吃吧。”。
　　张净帆看了看众人，端起来一碗豆浆喝了一口，眯了眯眼，味道和之前在家里喝的一样。
　　老胡这时也拿起来油条，边吃边问道：“怎么样喝着？是不是不太好喝？”。
　　“没有，挺好喝的。”张净帆努力咽了一口说道。
　　马达噗嗤的笑出声来，说道：“这家的豆浆，是有了名的难喝，你竟然说好喝，哈哈哈。别装。”
　　张净帆被嘲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不好喝就别喝了。”顾西在他旁边突然开口说话，“你喝我这碗豆腐脑吧，你们燕城应该喝的惯这种咸的豆腐脑吧？”
　　张净帆喝的惯这种咸豆腐脑，就是……他看了看碗里面的香菜，凑近顾西，小声跟他说道：“我喝的惯咸豆花，就是……我不吃香菜。”
　　马达斜楞了张净帆一眼，“挑三拣四的，真是个少爷。”
　　顾西又看了一眼马达，回过来说道：“厨房冰箱有牛奶，你要喝的话可以热一盒。”。
　　“不用，不用麻烦。”张净帆连忙说道：“这个豆浆没那么难喝，还成，我喝这个就行。”
　　顾西不再多言，张净帆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一个糖糕，还有一个茶叶蛋。吃的挺饱，这是他来到顾西这边吃的第一顿“饭”。
　　吃完饭后，张净帆主动帮忙把碗筷都洗了，好像他勤快一点儿，大家也能快点儿接受他，至少在生活上他不是个“麻烦”。
　　今天没有需要修理的汽车，马达去外面看店，老胡要到城里去看他的老婆和孩子，他每周都要去两天，顾西正在整理汽修用的用具。张净帆一早就发现了，顾西是一个很干净的人，从他的穿着上来看，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大牌的衣服，但穿衣觉对干净整洁，修车时避免不了会把衣服弄脏，他修完车立刻就把衣服脱掉洗了。顾西的房间也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分类摆放整齐，现在他又开始对工具动手，每一个工具拿抹布擦抹干净，然后放到工具箱内，琐碎的零件他也都分类放好。大的部件也被他整理到库房中，库房里面的东西也都规矩的摆放好。
　　顾西其实是个细节控。
　　顾西整理好东西，又开始扫院子，从里面挨个扫到门口，中间张净帆跑过去几次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顾西都说没有，让他去一边坐着。张净帆只好坐回石凳上。
　　顾西扫完院子，又开始用高压水枪把地清理了一遍。处理完这一切，回头看到张净帆依然坐在石凳上看着他。
　　张净帆穿着他的衣服，衣服很大并不合身，大汗衫穿在身上，衬显得少年单薄，皮肤和布料一样的白净。张净帆就是这样干干净净人畜无害的模样。
　　顾西走过来，问道：“聊聊？”
　　张净帆立刻坐直，有些许紧张的开口说道：“请说。”。
　　“来屋里说吧。”顾西说完回了自己的卧室，张净帆看了一眼店铺里的马达，没看见人，估计是在前台里面打游戏，他便跟着顾西进了屋里。
　　顾西坐到昨晚上给张净帆上药的椅子上，示意张净帆做到床上，他们中间隔着一些距离面对面坐着。
　　顾西看着张净帆开口说道：“其实我真不想留你。”说完自己冷笑了一下。
　　张净帆紧张的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顾西没有出声，等待着顾西的下文。
　　“尤其是你昨天拿出来20w的银行卡，我就更不想留你。”
　　张净帆有些搞不懂顾西的意思，疑惑的看着顾西。
　　顾西又笑了一下，“你也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是说你给我钱，我就乐得屁颠屁颠的替我老爹养他出轨女人的儿子，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懂吗？”
　　张净帆听到这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任何语言在这时候都显得很无力，他只是有点儿难过，点点头。
　　顾西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说实话现在顾西的心里也很拧巴，既不想要他留下，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生活，算了，都是他老爹留下来的账，他不接也的接。
　　“你想要留下，就必须听我的。”
　　张净帆听到顾西说这些话，立刻答道：“听话，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
　　顾西摆摆手，说道：“你先听我说，听完了再回答。”
　　“嗯嗯，你说。”张净帆急忙回答道。
　　“第一，你继续上你的学，既然来到这边，就把学籍转过来。”
　　张净帆点点头，说没有问题。转学手续他姑姑已经给他办好了。
　　顾西继续说：“第二，不许和任何人说你有存款的事。”
　　张净帆点点头说道：“没有问题。”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说道：“不是我的存款，是给你的。”
　　顾西无语，随后又说道：“第三，不许惹事生非。”
　　“我保证，这些我都能保证。”张净帆连忙回答道：“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顾西看着张净帆，说道：“你只要做到这些，你就能留下来，一旦你违反了，我就把你亲自送回老家去。”。
　　“好好，我能做到的。”张净帆欣喜若狂：“谢谢你，哥哥。”。
　　这是顾西第二次从张净帆嘴中听到“哥哥”这两个字，小孩的声音本身软软的很好听，但是他很费解，之前为什么不上来就叫他“哥哥”，他要是多撒点儿娇，耍个赖，何必受这么多白眼。
　　这是顾西不懂小孩的心思，张净帆在某些事情上是很单纯，比如说，那20万和家里的房子，他能做到对顾西和盘托出，并不觉的让顾西知道有什么问题，或许在他的心里这些东西本来就是顾西的。但张净帆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小心思就使的淋漓尽致，比如说，他叫小强哥 ，大强哥，也肯叫老胡“哥”，唯独就是叫他“顾西”，人前人后都是顾西，直到此刻他才肯叫顾西“哥哥”，就是为了让此刻的顾西更加受用，这一声哥哥，也是彻底叫道顾西心里去。
　　顾西看着高兴的张净帆，此刻心里在想，怎么跟他奶奶交代，是先瞒着？还是现在就告诉奶奶？这让他犯起了难。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真等到瞒不住了再说，大不了就哭一通，再骂他老爹几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