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冲突》白天下雨晚上打伞

1、第 1 章

　　又是同样的梦。
　　梦里，易臻站在舞台上，冷色调的灯光像刀子一样割下来。他听见背后有崩溃的细碎哭声，泪水像冷汗洇湿了他的后背，凉意一下下地扎着他的脊椎骨；他看见台下近乎连成山的模糊面孔，每张脸在发出嘘声，形成了海啸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不，也不全是模糊的面孔。最远处，一对夫妇背着光站在礼堂门口。男人挽着女人，表情都是僵硬的笑，全身灰白。易臻感觉自己在冲他们喊什么，却只能看着他们叹息、转身离开，随即黑暗从他们出去的门里涌进来，把视线全部糊住，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世界就此破碎，他因此坠落。

　　易臻一如既往地惊醒，坐起身在床上平复呼吸。待平静下来后，他听见了门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持续了一小会儿，以摔门的巨响作结。
　　易臻立马穿鞋，探出头，发现崔展愔一个人靠坐在沙发上。他的头后仰，双臂展开，整个上半身贴靠着沙发背，下颌冲着易臻，翘着二郎腿，浑身上下都写着烦躁。
　　“啊，被吵醒了？”崔展愔听见易臻的脚步声，收敛了手臂和二郎腿，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抱歉。过来刚好遇到林筱要出门，他又冲我呛，你也知道我的，就……”他摊开手，耸耸肩，一脸无辜。
　　“没事，我自己醒的。”易臻去厨房给崔展愔倒了杯水，递给他，随即在他身边坐下，“这么早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崔展愔捏着杯子抿了口水，叹气道：“不是什么大事，等荀未起来一起说吧。”他苦笑道，“跟最近的破事比起来，真算不了什么。”

　　林筱、荀未、崔展愔和易臻四人即将成团出道这件事，已经到了“虽然还没有明说，但已经近乎板上钉钉”的地步了。公司各部都心照不宣，从企划书交上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准备。按说这事已经是煮熟的鸭子，已经喂到嘴边了，可偏偏还就真飞了：先是企划书被卡了快一个月，问什么都语焉不详；前几天直接发消息过来说策划被打回了，上面不同意。
　　事出突然。如果是飞来横祸就算了，还能勉强叹一句命途多舛；可经他们的经纪人李承明找门路一打听，好嘛，只是为了逼太子回去读书，余下三人都是无辜的牺牲品。
　　当时他们四人都在宿舍客厅里等消息，崔展愔专门从自己住的地方赶过来陪伙伴们一起。李哥耐不住几人的连环催促——其中以林筱最盛——提前打电话回来讲了缘由。电话里话语未落，坐在最边上的林筱就猛地跳起来直直扑向崔展愔。崔展愔被按倒在沙发上，还没回过神，脸上就“梆梆”挨了两拳。易臻和荀未一齐去拉，才勉强制住了已经红眼的林筱。
　　李承明慌慌张张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林筱被两个人架住，一边挣扎一边骂崔展愔，眼睛红得要滴血；崔展愔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脸上带伤，手指紧扣着沙发罩。
　　被李承明指责了一番，林筱才冷静下来，甩掉了拉住他的四只手。他站在那里，眼泪接连不断地往下涌，却扬着头，睨着崔展愔，哑着声音说：“崔展愔，你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他们……”他伸手一指旁边手足无措的易臻和忙着翻箱倒柜找绷带的荀未，“一个本来就是吃了你的恩惠，无话可说；一个只是为了好玩，而且本来就没什么商业价值。”
　　易臻清楚地听到旁边的荀未倒吸了口气，但他仍然保持着翻找东西的动作没动。而易臻他自己，垂头避开了正在对峙双方扫过来的眼神，手紧收成拳，指甲掐进肉里。
　　“只有我，赌上全部，现在一无所有了！你知道我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吗？！”说到这里，林筱有些克制不住情绪，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几乎在歇斯底里地尖叫，说话时身体在颤抖，“你凭什么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会带来这么多麻烦？！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你为什么还要……”他有点说不下去了，目光转向房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次冷静下来才开口，“你明明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但是你从来都没说过。因为你就是这种人，一直都是。”他没有擦脸上的泪，也没有发出过抽噎声，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哭。
　　林筱说完就摔门回房了。
　　李承明很头疼。他想跟着进去，却不能晾着外面的三个人不管。他先是喊易臻坐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被拿着药箱的荀未冷冷打断：“我们三个废物可以抱团取暖，你快进去看看宝贝摇钱树吧，免得他想不开要跳楼，我们窗户可没有防盗网！”
　　李承明讪讪地去敲门了。
　　荀未帮崔展愔上药，见他因强忍痛苦变得扭曲的脸，嗤笑道：“我不信你打不过他，非要挨顿打。”
　　“你不骂我？”
　　“我坚信，商人无利不起早。”荀未嘲道，“为你放弃一个大项目，你真的很值钱。”他扫了一眼林筱紧闭的房间门，李承明刚刚进去了，没再多说。
　　崔展愔后靠到沙发上，长叹了口气：“一箭双雕，挺好的。只是，”他拍拍正在收拾的荀未，遥遥一点正在厨房对着饮水机发呆的易臻，“你们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再找门路吧。毕竟还归公司管，应该会给点甜头。小易嘛，得看他自己。那么小，他家里人还在盼着他回家吧。”

　　自从听了林筱的那句话，易臻老是做同一个梦。梦里他已经去世的父母在台下看着他的未来被判死刑，然后失望地离开，世界也因此变得七零八落。没有人在背后托着他，他老是摔下去。
　　不知道那天晚上李承明跟林筱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中午林筱出来拿外卖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被他当作空气的人从原来的易臻增加为了易臻和荀未两个人。
　　荀未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
　　从那以后，易臻再没见过崔展愔。期间，他被喊到公司问了以后的规划。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手心满是汗，捏得衣角皱皱巴巴。对方安慰他说没事，有什么想法可以和经纪人沟通，但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承明承诺不会不管他。
　　林筱好像在收拾东西。荀未在考虑搬家。
　　易臻最近有些失眠，经常心慌。

　　“吱呀”一声，荀未的房间门开了。荀未打着哈欠出来，见两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各自发呆，有点好笑，打了个招呼，也过来坐在茶几前的小板凳上，点开手机，问两人吃早饭了没有。
　　易臻摇头。崔展愔也摇头，却是别的意思：“我要出国了，过来主要是为了说这件事。”他拍了拍一脸担心的易臻的肩以表宽慰。
　　“是吗？恭喜。”荀未忙着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回答得很敷衍，“小易你早饭想吃什么？我点上次吃过的那个面条，你呢？”
　　崔展愔不满地撇嘴：“我来道别你就这态度？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起来等了多久吗？小易也是，等了好久。”他搂过易臻肩膀，“走，我请你吃早饭，出去吃。”
　　荀未冲崔展愔嘘道：“就是你啊，来个大早和林小姐吵架，那个摔门震得我窗户都在响，吵死我了。”
　　“吵死了也没见你起啊！”崔展愔哼了声，“是他自己拖着行李箱出门撞见我了，还骂我晦气。”他咬牙切齿道，“当时给他骂了也给他打了，气也算撒了；现在他还来，傻子才不还手！更何况他得了补偿，我也不欠他什么了。”
　　“补偿？”易臻好奇地瞪大眼。
　　“唉哟，小易！”荀未凑过来摸摸易臻的头，被崔展愔打掉了手，“这不是最近男团不好挣钱了，让最有商业价值的单飞，其他没价值的丢掉，顺便还能让太子爷受挫回去读书，一举多得啊！”荀未转向崔展愔，兴致勃勃地问，“什么补偿？”
　　“据说把合同转挂到公司旗下的工作室里去了，打的补偿的旗号，应该会给资源倾斜。”崔展愔拍拍一脸不可置信的易臻的肩，“没给你们说什么？”
　　荀未冷笑道：“不愧是重点培养的大火种子选手。至于我们这样的嘛，就给了口头保证。”他转向易臻说，“既然如此，我们也搬家吧。房子我问了老朋友，给了优惠价，不过在大学城那边，你觉得呢？”
　　易臻受宠若惊，认认真真地点头：“挺好的。”
　　荀未笑着捏他的脸：“干嘛呀？我一个人都住不习惯了，肯定要拉着你一起啊。”
　　“你们什么时候搬？我看我到时候能不能来帮忙。”
　　“就这几天吧。搬完刚好可以一起吃个饭。你能借到车吗？”

　　搬家后的新床比原来小了些，房间也是，还有一股久久无人居住的灰尘味儿。但易臻难得睡了个好觉。
　　梦里虽然还有失望的父母和弥漫的黑暗，但他感觉到了身边伙伴温暖的身体。
　　玻璃破碎声消失了，坠落消失了，迎接他的是窗外的阳光和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