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花店》只等盐

1、雨夜偶遇

　　“轰隆隆！”震耳的雷声接着天空里划过的闪电响了起来。瓢泼的大雨里，大学城这段路上稀稀拉拉的路灯有等同于无，天色暗淡地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许花花一手撑着伞，一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着抢在自己之前伸手按住了出租车门把的男人的脸照了照。
　　“啊！”刘方莹一见对方的脸，一声尖叫扑倒在许花花怀里。许花花一时不查，差点让她给撞到。
　　“让给我吧！救护车堵在路上过不来！我怕……爸快不行了！”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夹在接连不断的雷声里，听着断断续续。
　　他的话音未落，许花花已经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花花！花花！”刘方莹死死拽住许花花的衣襟，蒙在许花花的外套里当鸵鸟，再也不敢看男人第二眼。
　　许花花一手扯着自己的衣服防止被刘方莹彻底拉掉了，一手对着手机飞快地点了点。“我撤了订单了！你上车了跟司机师傅说目的地吧！”
　　父亲没了意识，时间紧迫。男人连谢都来不及说。和司机七手八脚安置好自己的父亲便关上了车门。许花花一直举着手机的手电筒帮他们照明。手电筒关上的一瞬间，男人隔着车窗玻璃又和她对视了一眼，男人的脸和男人的眼神，许花花看得清清楚楚，但也不是完全清楚。
　　她表情依然淡然，略带宽慰地冲男人点了个头，目送出租车钻入雨幕，疾驰而去。

　　第二辆车终于来了，刘方莹一进到车里恨不得自己是八爪鱼，把一双胳膊两条腿都趴在许花花身上。
　　“花花你不怕吗？”
　　许花花人瘦，给刘方莹扒拉地感觉快喘不上气了，只能使出浑身力气卸掉自己身上多余的四肢。
　　“你比他可怕多了！快撒开！”
　　刘方莹八爪鱼当不成，撅着嘴看许花花嫌弃地擦着被她身上的水汽蹭湿的衣服。她马上要去全市最高级的餐厅赴约，穿件湿哒哒的衣服进去确实不像样。
　　“对不起嘛！”她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可是哪个女生能有你这么强的心态！那人真的很吓人好吧！手机的光一照着他，我正好看到他弓着腰低头盯着我！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呵！”许花花无语地笑笑。这人不就是北门街对面花店的，时不时在学校附近送花。她不相信刘方莹一次都没见过。既然见过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平平整整地折起湿掉的纸巾，撇过头看着窗外，不想搭理刘方莹。

　　“你笑什么！”刘方莹偏不放过她，一个劲摇她胳膊要把她身子拉回来，“你笑什么？笑我胆子小就明说！”
　　许花花无奈地转过头，轻轻点了点刘方莹的眉心，像大姐姐对待小妹妹那样语调温柔，“咱们莹莹去谈恋爱吧！赶快发现一下周围有没有你感兴趣的帅哥。你真的需要被人好好地呵护！”
　　“切！死女人！”刘方莹气得推了她一把。要是以前，她会以为许花花真的在关心自己。但是跟她混久了，她知道这个女人一旦说话温柔那多半是在放屁。
　　她生闷气地挪去另一边窗边坐，自顾自地碎碎念：“帅哥都在你那里！我能找得到毛线啊！难道你谈过的我再接二茬嘛？”
　　许花花被她推笑了，反过来逗她，“你说什么？”
　　刘方莹也不怕，回过头来嚷嚷，“我说！你分了谈，谈了又分，都是这一种类型的帅哥，有意思嘛？下这么大雨特地跑去和楚凌晏分手究竟有什么意义？反正明早一睁眼，你的新男朋友还不是这种微分碎盖加一身名牌的高富帅？楚凌晏和于思齐、王萧、汪毅儒你分得出谁是谁嘛？”
　　“呵！他们也可以不记得我。”许花花笑了笑。那种笑容总是让刘方莹捉摸不透，不算是嘲讽，也不算是凄苦，但就是没什么情绪，好像她在对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情做评价。
　　她特别想问问许花花究竟在想什么。出租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堵车了！好像是追尾了，交警都来了！”司机问两人，“二位小姐赶时间吗？”
　　“赶！”“不赶！”两个女孩儿同时发声。
　　“不赶时间，师傅！”许花花提高声音强调了一遍，扭头看向刘方莹，“楚凌晏会等我的。倒是你，老老实实在旁边饭馆等着我一起回宿舍，绝对不能先跑！知道吗？”

　　“交警同志，真不能赖我！我真以为看到鬼了！我真不是要故意踩刹车的！”肇事司机往自己身后瞟了瞟，确定“鬼”站的距离听不到他说话，拼命地朝交警诉苦。
　　“我真是好心没有好报！他说父亲晕倒，救护车堵在路上，请我帮他把父亲送去医院。我各种抄近道想帮他省时间！结果我开着开着，就抬头后视镜的时候正好和他对看了一眼……妈呀！”司机拍着大腿，手不停地比划，“太吓人了！他脸色煞白的，就用一只眼睛盯着你！一只眼睛噢！另外一只没有眼球！你说这雨又大，天又黑，这能赖我吗？你要是不相信，你再看他一眼，就一眼，你要是不害怕，这个责任我就认了！”
　　年轻的交警脑袋像是定住了，哪头也不看，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别乱说话！要尊重残疾人！人家有残疾人证的！问责的事你明天白天到交警大队再聊吧！”
　　人命大过天，追尾跟昏迷不醒的老人比起来微不足道。他只能先抛下这头，警车开道给病人送急诊去了。

　　两个女孩儿很幸运地并没有在路上堵太久。等花花赶到顶层旋转餐厅的时候，空旷的餐厅里除了一两个服务人员之外，竟然只有楚凌晏一个人。楚凌晏一见到花花，立刻眼里有光的站了起来。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剪裁得宜，衬得整个人身形更加修长，只是一张脸年轻而稚嫩，衬在整片的黑色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许花花没想到楚凌晏会为了分手特地把餐厅清场。她本以为最多半个小时就能结束，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她趁楚凌晏还未走近的十几秒钟，飞快地给刘方莹发了两条信息。
　　“会久一点。”
　　“等我！”
　　“宝宝！”楚凌晏牵住她的手，喊得比以往还要深情。其实他最想喊的称呼是老婆，但许花花一直都不同意，他只能作罢。
　　许花花暗暗使了点劲，想把手抽出来，毕竟今天来就是来分手的。但楚凌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许花花的手想要从他手心滑出的一瞬间，他换了另外一只手，重新将许花花的手牢牢握住。
　　“不许这样！”他很温柔地控诉，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许花花的头顶，安排她坐好，“不要伤我的心，乖！”
　　许花花平时很吃这一套，可惜此刻不合时宜。她抬眼仰视楚凌晏的脸，露出自己刘海之下巴掌大的脸。眼神清澈，鼻子小儿挺翘。什么表情也不用做就已经看上去乖乖巧巧，楚楚可怜了。
　　楚凌晏双眼微肿，应该是哭过。许花花看得心一软，没有直接推开他的手。
　　“我还没有来过旋转餐厅吃饭。一直旋转会不会吃了一半就吐出来了？”她吐吐舌头，故意冲楚凌晏露出平时那种可爱又俏皮的笑容。
　　但楚凌晏今天没有笑，眉头反而皱了起来。还好服务生正好过来询问点菜。
　　楚凌晏三两句打发了服务生，正要质问她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许花花一抬手打住了他。
　　“我跟你开玩笑是因为我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分手究竟是谁的意愿，你自己最清楚。而且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会再和别人谈恋爱了。至少大学期间不会了。”
　　“花花！”楚凌晏双眼一热，眼泪来不及在深邃的眼眶里打个转就飙了出来，“花花，你这样说我更心痛！我不想要限制你的自由！这不是我对你的爱！”
　　楚凌晏紧紧抓着许花花的手贴在自己的嘴边，滚热的泪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许花花的手上。许花花抽不走自己的手，虽不至于嫌弃楚凌晏脏，但也着实搞不懂他究竟在哭什么。
　　分了就分了呗！又不是没人追。她堵楚凌晏不会单身超过一个星期。
　　楚凌晏握着花花手擦自己的眼睛，看上去彷佛是许花花在主动帮他擦眼泪。许花花开始对他堆积得越来越多的眼泪变得反感。刚好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她趁机抽回了自己湿漉漉的手。“应该是兼职的信息，我得看一下。”
　　其实是刘方莹的信息：“快走，花！我刚刚看到他妈进去了！”
　　呵！许花花心里好笑，真搞不懂为什么对方连儿子的分手仪式都要掺和一把。她飞快地给刘方莹回了个信息，再次叮嘱她乖乖待在原地。信息还未发完，安静的餐厅里忽然想起了悠扬的小提琴声。
　　许花花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楚凌晏竟然单膝跪在了她的脚侧，托着戒指的手在微微颤抖。
　　“宝宝，我们结婚吧！” 楚凌晏眼中的泪比手里的钻石戒指还要璀璨，“如果我今天同意放手，那你明天就是自由的！但我楚凌晏是不会放开你的手的！我不会让你从今往后无依无靠形单影只的！如果我爱你会有代价，那么那个代价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好了！花花，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门口等到明早开门好不好？”
　　民政局？许花花大脑蒙了一秒钟，接着有些哭笑不得。冒着大雨在门口等一晚，浪漫地迎接感冒发烧和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不能结婚的告知吗？
　　她真想劝楚凌晏没事不要总哭，否则大脑缺氧，容易降智。这样下去将来要怎么去继承其母所描绘的偌大家业？
　　不过这些想法不妨碍她纤细的手指捂到嘴边，睁大了懵懂的眼睛做吃惊状，带着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凌晏….”她轻轻喊了一声，望着楚凌晏的睫毛微微闪动。任谁听到都会以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只是在面对现实和爱情悲喜交加，无从抉择，但其实她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楚母的到来。
　　一气呵成完成这套矫揉造作的慢动作已经是她的肌肉记忆了，如同整形医院雕刻出来的鼻子，完美，但不真实。许花花曾经很好奇对方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在装。因为能考上齐大的穷学生基本都是拼上来的，三年高中到高考这一路不知道厮杀了多少轮。一群狼性学生的圈子里会有一只柔柔弱弱的小白羊吗？
　　但许花花历任的男朋友无一例外地都很吃这一套。楚凌晏不是第一个摆出即便得罪全世界 -------- 也就是他们的父母，也要保护她的态度的男生。
　　许花花后来明白了：这世界上的人其实都一样，都想从别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至于对方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其实他根本不关心。
　　“别再去做兼职了！每次看到你穿着脏兮兮的制服去服务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以后就花老公的钱好不好，花花？” 楚凌晏依然跪得笔直地仰脸问她。
　　旁边的服务员大约是被楚凌晏说得感动了，有了代入感，抿着嘴低声笑了一下。
　　但许花花并不觉得她是羡慕，反而觉得她在讥笑。笑这人自己的生活费都是父母给的，现在偷穿了一套老爸的西装就觉得自己也是个老板了。
　　她实在没忍住，准备逗逗楚凌晏，“花你的钱？”
　　“嗯！”楚凌晏跪得有些吃不消了，身体稍微晃了晃，“我们明天结婚了，我就是你老公，你就是我老婆，老婆花老公的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那你每个月给我多少钱？”
　　“嗯？”楚凌晏断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说实话他脑子里一冒出结婚的主意的时候，心心念念全在安排这场求婚仪式，让它成为许花花心中最完美的记忆。其它的，他还真是没想那么多。
　　“那个……”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略长，膝盖吃不消了，他只能尴尬地换了一条腿跪着。
　　“说来说去，许小姐还是离不开一个‘钱’字啊！”中年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了过来。服务生来不及拦，人已经大步流星赶了过来。
　　终于来了！许花花的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
　　“妈！” 楚凌晏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快速挡在许花花前面，“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踪我了！”
　　“呵！”楚母冷笑，“你不刷我的信用卡买花、买钻戒、定餐厅，我去哪里跟踪你？”她顺手拿起楚凌晏手里的戒指看了看，“卡地亚Ballerine？楚凌晏你对她可是真够痴心的啊！”
　　“你还买花了？”许花花从楚凌晏身后探出脑袋问他，“为什么我刚刚没看到？”
　　“花……”楚凌晏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双眼冒火的老妈，回过头低声向许花花解释，“是准备了。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花，怕破坏了气氛，所以你来之前就请服务员帮我处理了。”
　　“你傻不傻！明知道我不喜欢还买！下次别这样浪费阿姨的钱了！”许花花温柔的责怪轻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无疑是给楚母心口又捅了一刀。
　　知母莫若子。楚凌晏及时在自己老妈扑向许花花之前再次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声音比之前提高了几十度。
　　“妈！花是我买的！饭店是我定的！戒指也是我挑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想给她花钱！你有多少怨气冲我发行不行？”
　　“楚凌晏！”楚母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世界上还能有一个年轻女孩儿比自家老头的小三更让她恨之入骨。要是吃人不犯法，她现在就能原地生吞了许花花。
　　闭着眼睛忘我地演奏的小提琴家终于后知后觉地猛地停下了琴音。整个餐厅里忽然陷入了一片压抑的寂静。厨房的大厨以为求婚的仪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掐着点缓缓地推着餐车走了过来。看到这不和谐的一幕，知趣地默默往后退了回去。
　　别走啊！许花花顺着餐车发出的香气，不争气地用眼角的余光目送着餐车的离开。
　　咕噜噜，她的肚子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