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你和我是河两岸

3、无间道

　　“我走了啊。”李念走出门口，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草木和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这种味道让她觉得踏实、安心。

　　“你去哪啊？”陈珩前后脚跟着走了出来，对李念说。

　　“回上海。”

　　今天结束地比预想的晚，但是她实在讨厌住酒店，尤其是没有自己床单和洗漱用品的酒店，开车也得开回上海，她已经买好了明天一大早的机票，睡一觉就又启程了。

　　“太巧了，你送我吧。”

　　陈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冲李念和戚航瞪大眼睛寻求回音。

　　他三庭五眼都长得极为标志，乍一看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可加上这双眼睛，就立马变味了。

　　陈珩眼尾是微微下垂的，总是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他眼窝又很浅，动不动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可他从来不装绅士装可怜，反而总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钱色交易，在他眼里都是毫无诱惑力，因为他想要什么东西，根本不需要通过这些手段。

　　小时候她也被陈珩这副样子虎住过，觉得他干什么都从容自若，也偷偷在心里模仿过他，后来才发现，从前只是刀子没砍到他自己身上而已。

　　刀子真的落下来的一刻，谁都是一个自私的普通人。
　　就算地球毁灭了，陈珩这幅大言不惭的无赖样也不会改的。

　　“上海和杭州通高铁。”李念没理他，自顾自往出走。

　　陈珩往前一迈，三步两步就追上了李念，在她身后锲而不舍地说：“这么晚了哪有高铁了。”

　　“那你怎么来的杭州啊？”李念仍然没有载他的意思。

　　“打车啊。”

　　李念回头，对他的谎言不屑一顾，扯扯嘴笑了。

　　“那你怎么不继续打车回去。”

　　晚上杭州起风了，但是也不太冷，李念的长发被吹了起来，一阵茉莉花的味道飘散开，她头发保养得很好，在晚上路灯下面也显得乌黑有光泽，像神话里黑色的长河，蜿蜒神秘。

　　陈珩看着月光下黑发如瀑的李念，徒然生出再摸摸她头顶的想法。

　　他脑海中浮现出摸她头的手感，像摸一条温顺的小狗，不知道是哪家散养的小土狗，挥挥手就欢快地跑过来，用它圆滚滚的头蹭着你。它的头是柔顺的、温暖的。李念的也是。李念小时候就嘴硬心软，他早就参透了这一点，无耻地利用李念的善心去拿捏她。陈珩就算像摸一只小狗一样摸她的头，她也不会真的生气，只是喊两句，下次却还是默许他的行为。
　　他回忆着这些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有点失神。
　　陈珩看着她消瘦却仍然挺拔的后背回过神来，说：

　　“你给我报销吗？”

　　李念先他一步走上保姆车，拉开车门对他说：“上来吧。”

　　陈珩抢在戚航前面，坐到了李念旁边。

　　冲她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说：“谢谢小泽。”

　　“小泽？”莉莉坐前排，疑惑着这一车子的人谁是这个昵称的主人。

　　戚航拍拍了拍她，让她老实坐着。

　　车又平稳地在夜晚里开了起来，工作之后她有好多好多时间都是在交通工具上浪费的，李念不喜欢车里皮革和车载香水的味道，她把窗户按开，继续靠在椅背上呼吸新鲜空气。

　　莉莉坐在面前，偶像就坐在后面，她盯着陈珩清俊柔和的侧脸有点小鹿乱撞，没忍住开口问道：“陈老师，你真的是打车来的吗？”

　　李念先开口，戳穿了陈珩无聊的谎话：“怎么可能，肯定有人送他，还要蹭咱们车。”

　　陈珩低头鼓捣了几下手机，举起屏幕给李念和莉莉看。

　　上面赫然是微信提醒：“支付给一路平安：848元”

　　“我真是打车来的。”

　　陈珩挑挑眉，得逞一样冲李念笑道。

　　莉莉在前面笑出了声，再一次被陈珩无聊的魅力折服了，李念对自己再一次被他绕进去而生闷气。

　　陈珩看李念有些生气了，也不再继续，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莉莉聊天，看李念还不说话，于是凑过去假装和莉莉说悄悄话一样，对她说：“你老板是不是生气了。”

　　李念装没听见，纹丝不动地继续闭着眼睛。

　　莉莉终于反应过来，有点怯生生地看着李念。戚航坐在前面对他们仨都有点无语，回头解围说：“她睡着了。”

　　“睫毛还动呢，哪睡着了。”陈珩一副势必要把李念这个装睡的人叫醒的架势。

　　李念终于没忍住，起身狠狠给了陈珩一拳，陈珩仿佛终于达成目的一样，也不顾自己多疼，靠在椅背上就笑了起来，李念维持一晚上的深沉终于在这一刻破功了，他心里也知道李念是长大了，不会总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喜恶分明，可他总是忍不住用这种逗小孩的方法惹恼李念，反复反复证明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孩。

　　“闲的吧你，你c1驾照跟你算是白瞎了。”李念没好气地说道。

　　“今天不是着急吗。”

　　“在前面放我下来就行。”陈珩对司机师傅说。

　　陈珩在地铁站前面下车，回头冲莉莉又挥挥手，说：“新书下回再送你啊。”

　　莉莉没敢太开心了，李念见状接过话茬说：“就送新书也太抠了吧，下回送我们签名加寄语。”

　　莉莉立马激动地点点头。

　　“行。”陈珩无奈地笑笑，又冲李念说。

　　"我走了啊，回北京给我打电话。"

　　估计不会打的。陈珩每次都这么说，但是李念一次也没有打过电话，上次她把自己微信删了之后，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下回别打车了，有机会我可以稍你。”李念表情也有点缓和，她看着陈珩有点单薄的身影，突然萌生出一点恻隐之心，只是这么一点点，就足以让她说出这句立马会后悔的话了，虽然她知道陈珩也没什么可以可怜的。

　　陈珩点点头，说：“走了，你们开车注意安全。”

　　李念把车门拉上，好久都没有说话。

　　月楼是一家出现在‘盘点北京十大反人类餐厅’帖子里的粤菜，上面说它‘死贵死贵的’，李泽看了之后也评论说：“不仅死贵，还一股甲醛味。”

　　李泽在走廊里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大摇大摆地来回溜达，储物间里摆了整整一箱子衣服，她直接走进去换了一件，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样子，于是还真的没人发现她。

　　李泽摸索出了做贼的要义，当贼的目标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他就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了，何况自己根本不是偷，只是借而已。

　　和李泽相比，宇宙只是有点道德感太强了。

　　明明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事情，陆宇宙却比她还紧张，像发战时电报一样给李泽传了一个短信。

　　“月楼403，发现你爸和你弟弟。”

　　对于这个已经被默认下来的便宜弟弟，李泽有点吃味，却也只是好奇，他长什么样子，既然是自己的弟弟，那他和自己长得像吗？

　　李泽像模像样地端着一个黑色托盘，趴在门缝外看，她看见她爸爸坐在圆桌的主位，笑得特别开心的样子，眼睛都眯了起来，鱼尾纹在眼尾炸开，算不上好看的笑脸。然后是那天照片里的女人，穿着黑色的丝绒连衣裙，皮肤在衣服和暖光的衬托下更白了，她旁边是正在吃饭的一个男孩，确实是没比自己小几岁的样子。屏幕上的人一下子活了起来，她突然有种做私家侦探跟踪别人的感觉，李泽要玩角色扮演的心大爆发，趴着门缝继续看，看到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应该是女人的亲戚，还有一个空座，上面餐具已经动过了，估计是出去上厕所了。

　　“你干嘛呢？”身后传来带有怒意的男人声音。

　　李泽害怕打草惊蛇，猛地回头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脸。

　　她佯装害怕，说：“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不知道干什么。”

　　那男人穿着比自己高级一点的一副，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挺着大肚腩迈着四方步，显然是饭店的小领导，只可惜光长脂肪不长脑子，还真的被李泽骗过去了。

　　“培训的时候不都说过了吗，现在后厨这么忙去传菜啊？盯着人家客人干什么，不好好干活你这辈子都吃不上这样的餐厅。”

　　经理自负工资比小服务员高出一点，又有更高级的员工宿舍，就陡然生出一点人上人的感觉，不留情面地数落着李泽，李泽也不做反应，只是盯着他擦得油光锃亮的皮鞋看。

　　“你听没听见啊。”经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听见了听见了，谢谢经理指教。”李泽突然冒出来一句洋嗑，显得更滑稽了。

　　经理轻蔑地笑了一下，说：“把你工号告诉我，扣五十小惩大诫一下。”

　　李泽慌了，工服能随地捡一个，工号她上哪去弄啊？

　　“我给您现金行吗？”

　　“你跟我开玩笑呢？”

　　胖经理油腻的五官拧在一起，呲出一口黄牙，瞪着李泽。

　　李泽觉得不妙，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看见屋里的女人扭头往门口疑惑地看了一眼，只是这一下，李泽就深深记住了她脖子美丽流畅的肌肉线条。

　　现在被发现就完蛋了，还什么都没调查出来呢，要不直接开溜？

　　李泽头脑风暴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跟一个孩子吵什么啊？”

　　李泽没回头，盯着经理的肥美的脸从愤怒又拧成一个横着的麻花，他想笑。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新来的小孩不懂事，我这就把他带走。”

　　“不用了，我们那屋需要加几个菜，我叫他去吧。”

　　陈珩插着兜，很装B地对经理说。他今天穿的是白色长袖，黑色裤子，脚上趿拉着一双阿迪的拖鞋，穿搭有点像花蝴蝶网吧那个天天吃老坛酸菜的网管。

　　经理点头哈腰地离开了，李泽不明白，陈珩就穿这样怎么能唬住经理。

　　“你总来这吗？”

　　陈珩有点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个玩cosplay的小孩既没有被发现的窘迫也没有一点感激，反而是问了一个这么无聊的问题。

　　“对啊，你怎么知道。”他抬眉，点点头道。

　　李泽注意到，陈珩今天戴了一副眼睛，还是黑色细边框的，有点像倪永孝戴的那种。

　　她昨天为了今天的行动，把无间道123都看了一遍，为了揣摩怎么演卧底。

　　经理今天被陈珩唬住可能是因为眼镜，早知道自己也弄一副，肯定巨帅。

　　陈珩看着这个像套了个麻袋一样的小孩，不知道又在若有所思什么就觉得好笑，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高中生，其他十七八岁的学生要么很早熟、要么装的自己很早熟，只有眼前这个小屁孩，像从来没经过社会归训过一样，说她刚从非洲被捡回来他都相信。

　　“你眼镜有度数吗？”

　　陈珩点点头，见她对眼镜好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摘下来给她看看。

　　李泽没有接过来，只是在他手上看了几眼，就跟他挥挥手要走，陈珩一把抓住她的小臂，摸到了一块骨头。

　　她怎么这么瘦？

　　她爸爸不会真的不管她吧？

　　陈珩往边上的包厢瞥了一眼，可是李泽只注意他怎么使这么大劲薅自己，没有看到这一眼。

　　刚才他们的声音不算大，房间里还没人注意到她，陈珩把李泽拉倒楼梯拐角，问：“你来这干什么？体验生活啊？”

　　“制服诱惑，不行吗？”李泽随口说。

　　她看见陈珩的表情很奇怪，是她从来没见过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他眉毛拧成一个奇怪的弧度，眼睛带着笑意却没真的笑出来，李泽就知道这个貌似不是什么好词。

　　“你别学到个新词就瞎用。”

　　确实，这个是上次她在酒吧菜单上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