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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他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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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泉回到酒店后,把今天所听到的信息整理下来。
他试图用一条时间轴梳理着信息,用一些大事件将谢晞的经历联系起来。
小学:没有什么好说的。
初中:父母离婚,从此父亲这个角色消失,母亲是谢晞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按照谢晞的叙述,她和母亲的生活条件并不好,父亲的债务可能影响到了他的赡养费支出,但并未严重地影响谢晞的生活。
以上两个时期谢晞应该过得比较顺利。她很少跟薛泉提起这段时间的生活,仅有的几次也大多局限于些许趣事。平淡的生活像是温水,总是容易令人忘记的。人仿佛是这段柔和的溪流里的石头,温绵的流水轻轻拂过它的表面、路过它的纹理,却无法雕刻它的棱角、打磨它的质地,于是渐渐地,被幸福地忘记。
高中:父亲的债务危机爆发,甚至闹到了她的学校;母亲患病,谢晞需要在家、医院和学校几头跑;疫情反复连绵,拉扯着谢晞的生活。
换作谁都能意识到,高中的三年绝对是塑造谢晞的性情的最关键的时期。或许你问起她,她都不愿意承认高中前的自己是连续一贯的自己。
而高中时期,对谢晞来说最特别的事情应该就是母亲的身体抱恙和疫情的连锁影响。薛泉打算从这两点入手。疫情的爆发主要在高二和高三的寒假,她的母亲在高二上学期确诊,在高三寒假时病逝。
电闪雷鸣间,薛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谢晞母亲死之后的时间呢?
谢晞母亲死之后,疫情并没有结束,谢晞独自待在家里,尝试着处理自己的情绪。疫情在高考前结束,谢晞应该就复课了——所以这段时间,谢晞的父亲渺无踪迹,谢晞的亲戚各自有各自的家庭需要照顾,谢晞也没有办理寄宿,她要面临疫情封控的限制,要面对挚爱逝世的悲痛,还要迎接近在眼前的高考,这甚至可能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要完全地、独立地生活。
谢晞的亲戚没有提这段时间,因为她们没有参与;谢晞的同学和老师没有提这段时间,因为从她们的视角谢晞一切如常。那么,这会是一段,没有人——除了谢晞——知道的时间。一段消失的时间。
薛泉莫名其妙地会把这段空缺的时间和那串不知来由的手链联系到一起。
或许在那段时间,有人帮助了谢晞,并且把这串手链送给了她,祝她有一个好的成绩,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这个无端的猜想把薛泉自己逗笑了。它的可能性还不如那串手链是谢晞自己买的,薛泉想。他慢一拍地意识到,的确可能是谢晞自己买的。
根据杨老师的说法,这是当地很多人会买给小孩的,谢晞或许会想如果母亲还在世,她一定会拥有这样一条手链的。于是她买给了自己。这个逻辑是通顺的:手链由此拥有了不同的意义,它代表了一种可能性,一个妈妈还活着的平行世界。她能透过这条小小的手链看到一位母亲还未来得及给出的期许。
所以她珍而重之地将手链保存着,在看到薛泉戴了一条相似的手链后一时情急误会了他……但这需要瞒着他吗?谢晞从未掩饰她对母亲的爱和怀念,尽管她需要私人空间来冷静情绪,但这并不是不可以说的。谢晞一定可以看出来,在她那样糟糕地对待薛泉后,薛泉的无辜和无措。可她除了一声抱歉什么也没有说。明明这样堪称光明正大的理由,只要她说出来,薛泉就能把之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为什么不说呢?难道在她心里,他连对母亲的爱都无法体谅吗?
但这个答案是可以接受的。薛泉已经提前完成任务、可以打道回府了。可一想到离开,薛泉却莫名地心神不宁,好像只要他这次决定走,就要永远地跟某些东西擦肩而过了。
他想起他在书房里搜集的几把小钥匙。
对于目前业已得到答案的他来说,那样的行为是对谢晞的侵犯。当然似乎在那天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是在表达对谢晞的怀疑和不尊重。好奇不等于探究,没有人可以用“爱”来磨平所有的不当和错误。他乱翻谢晞的抽屉,打着各种各样的名头询问谢晞的亲戚师友,甚至还想要到她的家里,一把把地试钥匙,打开原本上锁的盒子,看里面究竟是不是情书和信。
薛泉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他会建议女方申请保护令。
倘若他到此为止,那么还能自我安慰,自己的探究是温和的、可以理解的……他还要继续吗?怎么继续呢?当然是拿到谢晞学妹寄来的笔记,去到谢晞的家里,搜查谢晞的卧室和杂物间,企图寻找一些能传递谢晞旧日心声的痕迹。
薛泉笑自己虚伪。那么快地说出下一步的计划,怎么可能没有在潜意识里预演过?
第二天上午,杨最青将校长的联络方式推给薛泉。她和薛泉很快商定好捐赠的各项名目,薛泉立刻把款项打到学校的账户上。汇款的那一刻,薛泉想,至少自己来这一趟,也不是一点好事没做。
包裹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达。
各科目的笔记和错题本,薛泉简略地翻看后就堆放在一旁。他拿起谢晞的摘抄本,很厚,边角泛黄卷起。她是一本书一本书地摘抄的,会在摘抄的段落上标注页码和时间。薛泉试图回忆家里书柜上摆放顺序,但失败了。
从页码和时间可以推测谢晞每日读书的时间,高一的时候她平均一周看一本书,到了高二和高三的时候就混乱起来,直到快高考时,这本摘抄本的一切内容就戛然而止了。最后一本书是《秋园》。如今这本书正平静地睡在谢晞母亲的床头枕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告别。文字比生命更隽永。
薛泉在摘抄本上找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本书。谢晞在高二上学期阅读了这本书,与其他摘抄不同的是,对于这本书,谢晞的摘抄不仅是中文,还是英文。但就薛泉所知,这本书的最初版本并不是英文。类似地,在这本书之前谢晞看了《朗读者》,也是中英双语摘抄,而这本书的最初版本是德语。有点好笑,薛泉想,谢晞目前会说法语和德语,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这两本书的原版。
之后就是一段漫长的空白。大概那段时间她的母亲确诊,学习之外的时间都被谢晞用来跟母亲相处,已经没有心思看书了。摘抄本的重新启用是在她高三那年的二月份,薛泉上网搜了下,谢晞抄下第一句圣经的时候是那年的正月十五。她的母亲已经去世。
《圣经》谢晞摘抄得并不多,此后是一些安吉拉·卡特和卡尔维诺的书。最后一段摘抄来自《树上的男爵》,很长很长,就薛泉的经验来说,这绝对不是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话。这是一段对树的描述:坚韧而友好的橄榄树,汁液馥郁的无花果树,坚硬的花楸果树,结桑葚的桑树,宫殿般繁茂的老核桃树,不结实的松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栗树……
薛泉想,谢晞在抄这段话的时候,或许母亲的逝世、高考的迫近、前途的未卜都被风吹远了,她赤脚徘徊在树林湿润的土壤上,听见涛声。
从酒店到谢晞家的路上,薛泉观察着路边的树木。低矮的灌木丛经冬不凋,谢晞家附近的柳树只剩下枯瘦的枝条。他细细想,这座城市的树木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在全世界你随便报一个地名,都可以找到一模一样的街景。
一个城市如果有独属于它的树木,会是多么的幸运。根脉盘旋在泥土里,树枝延伸向天空,葳蕤繁茂的绿叶以人类所不知的特殊旋律编织在一起,重叠成斑驳的光晕,每一阵风过,都引起一场独一无二的交响曲。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记住它们的声音,以后提起这些树,就会想起这座城市。
如果谢晞在,或许又要谈一些天马行空的议题,而薛泉只会平静地走过,想着来年春天一切都会改变。
一路上,薛泉期待一个意外。比如他突然摔了一跤、莫名其妙被车撞了、上楼梯时没站稳跌倒了。可惜没有。他均匀地、顺利地抵达谢晞家的门口,输入了正确的密码,随着语音播报的电子声,他推开门。他异想天开:在开门的一刹那跳出一只恐怖的怪兽把他赶出去,可惜这里不是异次元的巢穴。
他以为自己会犹豫,在好奇和恐惧间踌躇不定很久才做出决定。但没有。薛泉换了鞋,就径直走到杂物间。开门的那一刻迎面便是漫天沉浮的灰尘,薛泉被呛到了,心里却暗爽,自己进入了谢晞不欢迎自己进入的地方,小小的叛逆是健康关系的刚需。
杂物间里东西并不多,冰柜、衣柜、书柜都沿墙放置,除此之外空空荡荡的。冰柜早就不用了,衣柜里塞满了衣服,薛泉想把手伸进去都难,书柜并不大,只有三层,中下层放满了必读书目和儿童文学。谢晞把一部分书搬到了她们俩的家里,剩下的书大概都是她不喜欢看的。
薛泉的目光扫过最下两层的书,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最上层。这层从左到右是几本厚得仿佛一辈子看不完的字典、词典、XXX全集,然后便是一些通俗小说。薛泉拿出谢晞的摘抄本一看,发现恰好是她摘抄的顺序,其中缺失的应该都被带走了。这些都是十几年的旧书,书顶落了层厚厚的灰。只有三本书有对应的英文版,分别是《朗读者》、《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和《圣经》。前两本同样出现在她们家里,后一本则不同。
薛泉兴奋地想:如果这是一个侦探游戏,那么他一走进这个书柜,除了这三本书其他的书应该都是不重要的马赛克。谁都能看出来这三本书的特别。
他小心翼翼地将抽出中文版的《朗读者》。谢晞不喜欢在书上做标记,通常会用铅笔简单地钩画。这本书也不例外,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不可避免地陈旧,书页也是干净的。薛泉翻看着,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注意力是更多地放在文字内容上,还是放在这“哗啦啦”的声响上。这样干脆的、连续的声响总会让他联想起被大海推向陆地的波涛,如果时间的脚步是有声音的,那么大概就是这样吧。
或许十年前,谢晞的目光落在他如今看的地方。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几个月后自己的生活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只是一个跟周围人没什么两样的高中生,正漫无目的地看着书,完成自己的摘抄作业,想着明天早饭吃什么。
整本书唯一标记的地方是最后一页:我们的生活层层叠叠,彼此紧密相连,以至于我们老是在新鲜的遭际中碰触到过去的旧痕,而过去既非完美无缺也不功成身退,而是活生生地存在于眼前的现实中。
事实上薛泉读完一遍后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留下,这只是一句话而已。对他来说,这句话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谢晞似乎很喜欢。他急忙把这句话记到手机备忘录里,准备之后背下来。
英文版的《朗读者》同样只有这一处标记。薛泉想,或许是她只看了这一个地方。反正薛泉自己这样干过。
相对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标志就多了不少,边边角角的皱褶也随之而来。太多字了,薛泉感觉自己头昏眼花,都来不及记下来。英文版也一样,除了划线标记的地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英文版还有不少单词下面标注了音标和词意。薛泉为自己难得触碰到谢晞知识的边界而感到惊喜,尽管这是在她无比稚嫩的时候。
因为谢晞提过,薛泉曾经看过这本书。当然他看什么书都是囫囵吞枣湖光掠影静影沉璧。看来热爱无法超越能力的极限。光是把谢晞划线的句子收集起来,可能都需要不少时间。薛泉决定有时间再把这书看一遍。
文字似乎有一种魔法,能让人的心变得安宁,薛泉想,沉浸在书海里,尽管一个字也没有看得进去,他仍能感觉自己收获了难得的平静。又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发现不想发现的东西。一切都美好得像个陷阱。
薛泉笑着抽出《圣经》,掸去上面的灰尘,做作地咳了几声。他的心情终止于看到第一页的瞬间。那里的批注有两种不同的字体。
他是谁?
薛泉的手指莫名地颤抖,脑子里涌入一堆毫无来由的妄想,像无人知晓时波涛汹涌、日月颠倒的深海,足够悄无声息地将他完全吞没,谢晞的青梅竹马、谢晞的初恋、谢晞的暗恋……反正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他是谁?真真假假的幻象几乎要挤爆他的视网膜。大凡美好的东西都是这么不堪一击。薛泉隐约间听到冷笑声,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发出的。
不要想下去了,他警告自己,不要用想象代替真相,不要让嫉妒和不安全感冲垮一切。
他往后翻,发现基本上都是一样的,两种字体仿佛雄飞雌从绕林间,不分你我。薛泉猛地将书扔掉,他怕自己的手再用力就要把这旧书脆弱的纸页撕碎了。很难形容他究竟想了什么,反正冷静了会儿,薛泉又把书拾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这个行为有点窝囊,他像局外人一样点评自己。
其中一种显然是谢晞的,她用的是钢笔,字骨遒美、锋芒毕露,大多是些旁征博引、辞藻华丽的言语,说得太过繁复以至于薛泉不解其意。
或许是高中生作文就偏爱这种风格?薛泉出国出得早,不太记得国内的考试要求了。但显而易见,这不是一种以阐明和交流为目的的文字,而更像是炫技和夸耀,通过一些奇形怪状的生僻字、上古时期的造句逻辑和高深莫测的资料库来摆弄自己斑斓华熠的羽毛、宣告自己的天赋才华。薛泉情不自禁地按照谢晞的风格说话。
而另一种,薛泉愿称之为字体界的卡西莫多,丑到即使练一辈子也成不了白天鹅,铅笔,粗壮,笨拙,扭曲,比邻村傻男家插的篱笆还要不成型。薛泉第一次感觉能从一个人的字看出他的智力水平和教育背景。比起谢晞的洋洋洒洒,这人不过是枯燥地誊抄了谢晞所写的内容。像是小孩子写的字那样,由于生疏而需要占据更多的空间,这本《圣经》的空白位置几乎都被这种丑陋的蚯蚓爬满。
他是谁?他是什么时候跟谢晞认识的?又是什么时候跟谢晞待在一起的?薛泉的思绪只要一空闲,就塞满了乱码般的问题。那是一个横空出世的敌人。未知,不会有什么情况比这更棘手的了。
薛泉又取出英文版的《圣经》。这本书里并没有谢晞长篇累牍的解读,只有歪歪扭扭像是下雨天的蚯蚓般的铅笔字母,不过是在模仿原文,把《圣经》当字帖了。薛泉觉得自己幼儿园的时候写得肯定比这好。
他是谁?
这个问题或许是一种气溶胶传染的病毒,被薛泉的翻页唤醒了,一直钻钻钻到他的大脑最深处,像海绵宝宝的控制室——啊,薛泉绝望地想,或许比起他,谢晞更喜欢这些动漫人物。
怎么会有这么困难又这么恼人的问题?
薛泉把书都塞回原位,跑下了楼,差点撞到人。那人正要说什么,薛泉一看是隔壁恒旺超市的老板,含糊了几句道歉就走。他生怕听到任何关于谢晞的问题。孤独是可耻的。
回来的路上,贝多芬和拉赫玛尼诺夫都无影无踪,薛泉想自己仿佛历史上某一次伟大战役的卑劣逃兵,因为畏惧死亡就落荒而逃,却又诡异地期待一颗子弹从背后正中自己的心脏,让尘埃落定。一个人的心房心室怎么能扩大到生理病理都无法解释的极限?海胆似的情绪戳满了回音的空洞,薛泉的每一次心跳都让尖刺扎得更深。他的心脏变成了海胆,那他还怎么像美人鱼那样拥有双腿、拥抱爱的人?灵魂似乎被撕裂成两半,一份不得不注意四面八方的路况,一份却又责怪着另一半的冷漠。你难受的时候,全世界高兴的人都是有罪的。
他回到家,鞋子没换、灯没开,就蹬蹬地跑到卧室里,躲上床,把被子往身上裹。
薛泉想,自己什么也没有想。他是甲虫、是蜗牛、是渡鸦、是倒掉的廉价过期香水、是上世纪末东京街头夜晚呼啸而过的布加迪旁边的24h便利店,反正是什么都好,安静的、喧闹的,易逝的、不朽的,不是薛泉就好。
秒,分钟,小时,天,周,月,年,一生。还有什么单位来衡量人?吃了多少顿饭,读过多少学位,认识多少朋友,有多少父母?
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死亡?什么是道德?这些问题足够薛泉应付谢晞回家前的漫长时间了。薛泉刚给自己定下任务,又幻觉般地听到自己颅内生锈齿轮“吱嘎吱嘎”的声音。那么大的问题,说出来就足够把他压死了,还想着给出答案,真是痴心妄想,就好像他以为自己切切实实地站在谢晞身旁一样。
谢晞。谢晞又是谁?是能杀死甲虫的鞭子、是碾碎蜗牛的车辙印、是用精美的笼子关住渡鸦又不来看一眼的猎人、是喝香水自杀的花冠女神匍匐的白沙滩、是战火彼岸高楼鳞次空气躁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息的美国梦。一切薛泉无法感知并认识的课题。
排比是最慷慨的修辞,能够掩藏人的一无所知。薛泉不知道自己这样排比了多久,连小学时候穿破的牛仔裤都要加进这无穷无尽的排比里。他逐渐发觉出其中的趣味来,或许斐波那契就是这样数兔子的,一句一句的排比就像是一圈一圈的年轮,织出厚厚的茧,将他的心坚不可摧地保护好。天就这样亮了。只有太阳永不过时。
他起来洗澡、做饭、打扫卫生,要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才好,要穿的衣服需要提前熨烫,书柜里的书需要掸掸灰尘,踢脚线需要用沾水的抹布擦一遍,浴室的玻璃似乎有了一层水垢……事情总归是做不完的,薛泉永远有他存在的意义。
他这样度过了谢晞离开的第三天。
第四天的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好像是春天的前信。薛泉参加了场拍卖会,他精心打扮,西装妥帖得体,发丝温顺地贴着头皮,香水的味道淡淡的。薛泓想要印象派的一幅画,薛嬅想要宋朝的一尊瓷瓶,这是薛泉擅长的场合,花不属于自己的钱。虞叔乔应该是跟着虞伯俭去了临市,在朋友圈发一些暗藏玄机、挤在侵犯谢晞肖像权边缘的照片。他不在聒噪就少了很多。薛泉和其他几个朋友聚餐、周游,又发现这座城市开了家不错的餐厅。他想或许谢晞会喜欢。
第五天比前一天的天气更加晴朗,穿着羽绒服已经有些热了。薛泉早早地起床,在健身房待了一上午。他或许不是健身房里身材最好的那一个,但绝对是最帅的那一个。他尝试了新到的器材,发现自己不太适应。画廊的展览是最后一天,他踩着尾巴来到这家自己的画廊,拒绝了工作人员的陪同,默默地从第一幅画走到最后一个展品面前,这是一幅明代的临摹,不知和原作相比怎么样,可惜原作业已在战火中灰飞烟灭了。好与不好还重要吗?至少流传在今人眼前的作品是这一幅。
第六天阴。为了迎接谢晞,薛泉又将家里打扫了一遍。不做家务的人不会知道一天下来能落多少灰尘。谢晞发信息说她晚上回来、赶不上晚饭。薛泉把买来的菜又扔掉,点了家外卖。又贵又难吃。薛泉想不通这样的店怎么能在那样的地段开下来的,不过很快,送的酒解答了他的疑惑。时间淅淅沥沥曳尾涂中,天色渐渐黑了,无边的暮色通过脆弱的玻璃窗笼罩着薛泉所能看到的一切。这样的暮色是没有温度的。他偶尔喝一口酒,砸吧砸吧也尝不出味,只知道是不错的酒。
直到谢晞回家。
电梯开门、脚步声、指纹锁、门、换鞋、洗手、把行李箱推回卧室、走向厨房,倒水、喝完、走出厨房。
薛泉这时说了一周以来她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