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C-05号仙境》晓征

67、下聘

　　玄昧拎着笤帚来到半步楼正门，这哪是来下聘，这是来清场。

　　“聘谁？”玄昧把笤帚往墙根一杵。

　　轿内轻笑：“自然是阿烈与你。彩礼本帝已经收到，聘书本帝已写好，只等灵尊，不，只等神尊签字。”

　　昭云从已从楼内走出，立在阶下。他穿着正式的冥袍，脸色却比那身黑衣还黑几分。闻言，他朝轿子方向微微躬身，没说话。

　　玄昧疑惑道：“什么彩礼？”

　　“魂册啊？神尊不会是忘记了吧？”武玲珑得了便宜还卖乖。

　　玄昧背着手走到轿前，摆手示意春宁把帘子掀开，“大帝不提，我都忘了彩礼还能自己跑了。也罢，聘礼呢？空口白牙的娶吗？”

　　帘子掀开，武玲珑坐起身，说道：“阿烈这些年为本帝效力，忠心耿耿，本帝自然不能亏待他。你签了婚书，他的阴司债，一笔勾销。”

　　巷子里静了一瞬。阴司债说勾销就勾销，这是明摆着羞辱昭云从，连带这玄昧一块。

　　玄昧却笑了，笑声清脆，“大帝这算盘打得响啊。昭云从是你冥界的鬼帝，你免了他的债，是你们冥界内部的事。这算哪门子给我的聘礼？合着好处都让你占了。”

　　玉衡真人听见魂册，心中一凛，起身来到门口。

　　武玲珑看见玉衡真人，下了轿子，她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浅笑，“真人也在。”

　　“大帝。”玉衡真人抬手揖礼，没有多余称谓，没有寒暄词句，却将天界首座与冥界掌权人之间那中微妙的疏离和敬意，聚在这简短的称呼里。

　　武玲珑见他无话，看向玄昧：“神尊想要什么，不妨直言。只要本帝给得起。”

　　玄昧往前走了两步，慢悠悠开口：“我要昭云从冰咒的控制权。”

　　此话一出，连玉衡真人都抬眼不解的看她。

　　武玲珑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料到玄昧会这样说。

　　“……神尊不解咒？”武玲珑的声音里终于透出点讶异。

　　“解咒做什么？”玄昧扯了扯嘴角。

　　她来到昭云从跟前，与他并肩而站，“男人嘛，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才踏实。谁知道哪天他会不会为了冥界的利益，转头给我一刀？有了这咒，他想动歪心思之前，总得掂量掂量。”

　　她这话说得到是轻飘飘，却像一把妖刀，刮过在场每个人的脸皮。

　　昭云从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玉衡真人轻咳一声，挪开了视线。

　　轿子里，武玲珑笑了起来，笑声里听出了赞许：“神尊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好，我同意。”

　　她语气一转，对着玉衡真人道，“便请真人做个见证。本帝今日，将东方鬼帝昭云从的阴司债契与冰咒控制之法，一并转交神尊玄昧。东方鬼帝的债，和他身上的咒，皆由神尊处置。”

　　武玲珑手中托着两样东西，一卷黑底金字的厚重卷轴，是阴司债契。还有一块巴掌大的血玉匣，隐隐有寒气流转。

　　玄昧没接，只问：“我怎么知道真假？”

　　春宁躬身，声音沁凉：“回神尊，阴司债契乃冥府重器，上面名讳已更改为玄昧，做不得假。至于冰咒……”

　　她顿了顿，“此咒，是将受咒者的心与一颗冰石相连后，然后调换。鬼帝原本的心，封存在血玉匣里，这血肉之心，一看便知。”

　　昭云从依旧垂着眼，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他的心脏。

　　玄昧伸手拿过血玉匣。入手冰寒刺骨，她指尖萦绕的炁息将寒气无声化去。她打开匣盖，一颗表面焦黑的人心，在玉匣里面跳动。

　　她克制住自己的心疼，状若无意的收进袖袋。

　　“行。”她说得干脆，“签字吧！”

　　春宁捧上一物，是叠得整整齐齐、光华流转的嫁衣，上面是红底金字的婚书。

　　“请神尊用印。”春宁道。

　　玄昧伸手拿过婚书，扫了一眼。末尾处昭云从三个字已签好，字迹峻峭如刀。

　　她抬眼，看向昭云从。昭云从也正看着她，目光沉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玄昧咬破自己指尖，在玄昧二字旁边，摁下一个清晰的血指印。然后抓起嫁衣，将婚书扔回春宁手里。

　　武玲珑正欲转身，玉衡真人的声音稳住了她的步子。

　　“大帝留步。魂册之事，天界还需玄昧神尊与酆都大帝同上凌霄殿，给个分明。”

　　武玲珑回身，笑容不减：“真人明鉴，本帝绝无私心。不如……真人随我移步酆都山？亲眼看着魂册封入业镜，此镜与天镜相连，天庭诸公随时监管，如何？”

　　玉衡真人心道：酆都大帝这招以退为进，若我拒绝，倒显得疑心过重，阻挠公开。天镜只能看，却难管。魂册仍握于冥界手中，好一步以“公开”代“公正”的棋。

　　玉衡真人目光清湛，顺着话锋，将棋路铺开：“大帝思虑周详，何不设下‘两仪印’？天界执阳印，冥界持阴印，可保魂册万无一失。平日里诸公观镜自查，但凡涉及魂册的取用，则需两界共议、双印共启。如此，权责共担，方为长久之信。”

　　武玲珑神色庄重，“真人言重了。三界秩序，天界为尊，此乃天道。天帝有旨，我阴司上下莫敢不从。请吧。”

　　小仙儿猫在二楼窗棂后，钟明寂站在她身后半步的阴影里，目光落在下面几个人的背影上。

　　“最近一段时间见面，要注意些。”他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

　　小仙儿扭过头，窗缝的光在她脸上切出细条，照出她眼里的不以为意：“至于么？还能定个私通的罪？”

　　“小心点总没错。”钟明寂没看她，盯着楼下玉衡真人离开。

　　小仙儿撇撇嘴，转回头去，一把推开窗户，咣当一声巨响。

　　玄昧和昭云从听到动静，一起抬头望过来，钟明寂尴尬的手足无措，小仙儿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没了惯常那点刻薄的笑，直勾勾盯着玄昧，劈头就问：“你真不解咒？”

　　她声音不低，巷子里比较安静，字字听的清楚，“捏着他半条命，玄昧，我竟不知你狠心到这个份上！”

　　玄昧低头看自己刚摁了血印的手指，闻言撩起眼皮，目光扫上去。那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玄昧说，“解了便能证明我不狠心吗？”

　　小仙儿被她这句话堵得无语，瞪着眼，一时没接上话。

　　钟明寂下了楼，走到昭云从身侧。他眉头微蹙，问道：“如今这局面……你打算如何？”

　　昭云从捂着心口，感受着难得的平静，已经不冷了，不管别人如何误会她，他怎么能不知道玄昧的心思呢！

　　“无所谓。”他声音不高，满不在乎，“这次掐着我得小命，她应该很开心。”

　　钟明寂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小仙儿到底没憋住，从楼上噔噔噔跑下来，凑到玄昧跟前，火气还没散：“你就嘴硬吧！揣着不嫌硌得慌？”

　　玄昧已经转身往院里走了，闻言脚步没停，只高声扔回一句：“他的人在我这儿，心也得在我这儿。小仙儿你得适应我的狠心，别做多余的事，别给我添乱。”

　　小仙儿在她身后气得跺脚。

　　昭云从和钟明寂也跟着进了小院。

　　日头斜下来那点稀薄的光，也暖不了坟城的阴气，却难得让紧绷的气氛松快了不少。

　　四个人或站或坐，如果忽略小仙儿还在瞪着玄昧，倒也融洽。

　　“李栖梧去哪了？”钟明寂拣了个话头，打破沉寂，“好几天不见踪影。”

　　昭云从背靠着老槐树，闻言抬眼：“玄昧，他的离开，和魂册有关吗？”

　　玄昧没说话，她正拎着昭云从递过来的茶壶，往茶杯里倒水。水汽上来，模糊了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小仙儿抢过一杯，咕咚灌了一大口，把火气往下压了压，才闷声道：“那老狐狸……指不定又躲在哪个旮旯里憋坏呢。”

　　一时间，院里院外，明处暗处的人，产生各种猜疑，消化着刚才那场交易的“婚事”。

　　看上去，是武玲珑占尽了便宜。用一个东方鬼帝，换走了魂册，顺带还压天界一头。昭云从呢？好像成了件被转手的货物，从冥界的口袋，倒腾到了玄昧这个新口袋里。

　　可稍微有点脑子的，心里都犯嘀咕。

　　玄昧曾因为魂册，跟天界对着干，如今为了一个男人，会轻易交出魂册？

　　众人可是连魂册的影都没见到。

　　而且昭云从那是什么脾性？能甘心被人送来送去？

　　这桩潦草又疑点重重婚事底下，指不定埋着多少弯弯绕。

　　有人猜玄昧就是要借武玲珑的手，彻底把昭云从这条不好管的狼拴住。

　　也有人疑心昭云从是顺势而为，想借玄昧的势摆脱冥界某些束缚。

　　更有人觉得，这是为模糊魂册的去向，天界和冥界联合起来演了出戏给别人看。

　　众说纷纭。

　　最后传到三界后却是：真情还是算计，恐怕连局中人自己，都未必说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