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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对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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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云从不耐烦地把账本甩在石桌上,啪地一声响,“一个积德行善的烂摊子!那女人上下嘴皮一碰,你就信?她随便把这些托付给陌生人,你也同意?她要是让你现在去死,你是不是也眼都不眨就往坑里跳?”
玄昧唇角极淡地扬了一下,打从有意识起,她就明白“无用被弃”是铁律。这世道吃人,吞物,以弱示人方知温情在,可她就是学不会,每每沥血前行、孤身舔伤,只有疼,她才觉得自己像人一般活着。
“我们是邻居。你也说了是托付。”她语气平稳,纠正一个词,“陌生人那叫敲诈。”
“别套近乎,我们不熟。”
昭云从眉梢一挑,将东西还给玄昧。随着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像是准备说出什么更刺人的话。
“你们主仆二人心怀鬼胎。”他嗓音里还掺着未散的酒意,软软地磨人耳根,“你更属强盗的,专门强人所难。”
玄昧冰冷的唇贴近昭云从那犹带散漫笑意的嘴角。没有情欲纠缠,不见意乱情迷。仅是一次不容拒绝的侵入,她将太初玄炁渡入他唇齿之间。
乌云吞没了月亮,小院一暗。
太初玄炁循着昭云从经脉游走,压下他体内暗伤,如烙印一般,偷偷留在他气机中,不管坟城那里,都在玄昧灵识感应范围。
昭云从静站着,玄昧踮着脚,双手抓着他手臂贴在他胸前时。他能感觉到她掌心滚烫,还有唇边一缕幽香。
只一瞬,月光重现。
这个姿势,只要他向前一点,就能亲到玄昧,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玄昧那总是冷冰冰、没什么表情的脸,竟然一点点透出红来,从耳根悄悄爬上脸颊,像雪地里突然晕开两抹胭脂。
要命的是,玄昧一只手,顺着他的手臂上滑,像长了倒刺,碰到的地方一片胀麻,最终五根细指抓在紧绷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麻痹了他半边身子。
他不愿意承认,他此时此刻有个邪恶的念头蛊惑他,不顾一切。
玄昧与他拉开距离那一刻,他却开始后悔,怠慢了“芳泽”。
太初玄炁是玄昧本源之力,这三成未伤及根本,却实打实消耗了她五百年修为,“刚刚是为你渡太初玄炁。能助你修复六成魂伤,收了我的见面礼,就别想后悔。”
昭云从还在头皮发麻,那句“见面礼”仿佛一记重拳,将他刚刚不受控制泛起的所有狂喜和悸动,砸得粉碎。
他整个人僵住,随即一掌狠狠拍在墙上!碎石滚落的闷响中,他几乎是从齿缝里碾出几个字,“见面礼?”听起来不像愤怒,倒像掺了天大的憋屈和难以置信,他气极反笑,“玄老板这分明是摁头逼老子答应。”
昭云从眼神半点不避,从她发梢看到鞋尖,跟掂量猎物似的,又气又无可奈何。
“没什么经验。”玄昧灵体淡得几乎只剩一道模糊的影,“下次改进。”
玄昧单纯的以为,她渡气的方法太暴戾,昭云从承受不住。
“行,”昭云从悄悄握紧刚才掐她脖子的那只手,“那就看在见面礼的份上……”
突然,所有力量快速消失,玄昧好不容易扯开贴身皮囊。封在寒玉中的紫红血,弥漫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玄昧掏出寒玉,却因手抖得厉害掉在地上。
昭云从捡起脚边的寒玉,无视玄昧伸出的手,将寒玉打入玄昧心口,寒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作无数道猩红的细流,强横地钻入她即将溃散的灵体之中。
剧痛玄昧蜷缩起来。她猛地仰起头,脖颈绷出一道脆弱的弧线,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灵体剧烈地震颤起来,那些逸散的光尘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拽回,模糊的轮廓再次变得清晰。
在她意识模糊之际,是一双手臂将她捞起,让她靠在清冽的怀抱里,传来丝丝缕缕她曾无比熟悉的冷香。他在用自身的魂力作为缓冲,引导血气温和快速地融入她的灵体。
玄昧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被他打横抱着,她立刻挣扎。
昭云从手臂箍得更紧,“别乱动。”
玄昧冰冷,“放我下来。”
昭云从照做,“行啊,有本事你自己站稳了。”
他刚松手,玄昧身体一软,下意识地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两人同时一愣,他眼神幽深,语气放缓,“看吧。”
她不再开口,几个呼吸后,麻木消失,她松开昭云从,脚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幻化之躯沉重而笨拙,除了胸腔没有起伏,肋骨下少了一点搏动。躯体拥有的其他感知,灌入她的灵识。不再是穿过实物的寂静。她感觉到了鞋底踩着凸起的藤蔓,清风拂过时凉凉的划过皮肤。
玄昧打开院门,回头看昭云从,他仍站在原地。灰暗也盖不住那身阴诡里浸出来的野性子。就那样睨视她,是狼群猎杀时冷眼踞守后方的狼首独有的稳,叫人心惊。
半只喜鹊缠死在藤蔓中,翅膀下垂,羽毛上沾着滴滴答答的黏液。
她抬脚踏出院子,脚踩在了外头的鹅卵石路上,眼睛往四下里扫了一圈。
不知哪户人家烧纸钱烧的正起劲,纸灰打着旋儿的往过飘。
角落传来老烟枪似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揪心。几个佝偻的影子蹲在暗处——那些东西没有脸,只有张开的嘴里不断咳出纸灰。
巷尾一片灰烬的废井旁躺着昏迷的仙童,仙童衣角绣着火烛之路的符纹,一只血眼喜鹊从仙童眉心抽出骨针,一团蠕动的紫雾被吸入针孔,鲜血从仙童眉心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