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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隔雾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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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隔雾看花
兰溪行叠好雁归鸿的羊毛毯,踩着点跑到车库,这段时间他已经很清楚雁归鸿的车位,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雁归鸿走来,看到黑色的车旁边,蹲着一团粉色的影子,车库光线冷淡,唯有每个车位上方的顶灯散发着暖色调的光,兰溪行抱着腿蹲着玩手机,也不催,今天格外有耐心。
雁归鸿停在离他十余步的地方,兰溪行将自己照顾得特别好,围巾兜着下巴,玩手机的手指蜷缩在宽大的羽绒服袖子里,手机的光盈盈照出小巧的侧脸。
兰溪行脚蹲麻了想换个姿势,转身先发现了雁归鸿,立刻蹭一下跳起来,一下起的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撞旁边的柱子上,雁归鸿回过神上前扶住他。
兰溪行脑袋晕晕的,一把抓住雁归鸿的手才能站稳。
兰溪行的手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在同龄男生都驰骋在球场上的时候,他为了保护这双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也几乎没有自己拿过什么重物,虽然兰溪行自己老是偷偷摸摸跑去干一些比打篮球之类还有可能伤害双手的事情,但是其实他也很心虚
曾经兰溪行的母亲的某个长镜头被载入电影史册,其中的一帧被称为世界第一美手,十指芊芊,宛若柔夷,兰溪行完美继承到母亲,扶在雁归鸿身上的这双手在光线下泛着白色的柔光。
当然很多次演出,导播也忍不住将镜头对焦在他的脸上,手上。朱子京便开始打造他钢琴界第一美手的人设,说是实行封号继承制,于是开始每天监督他抹护手霜,还为此谈下卡地亚的珠宝,带着一起上了杂志封面。
虽然兰溪行触键方式爆发力极强,但当雁归鸿握住那一刻,却感觉轻飘飘的。
雁归鸿双手冰冷,兰溪行一下就醒过来,连忙将自己好不容易捂热的手缩回来。
兰溪行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只感觉在看到雁归鸿那一刻脑袋又晕晕乎乎的。
他将围巾扯下来一些,抵在下巴上,平复着混乱的呼吸,矜持的提议:“今天我开车吧?”
雁归鸿不置可否,直接将钥匙扔给他,往副驾走。
兰溪行顿时眉眼灿烂,浑身充满能力,猛的一下拉开车门就钻进去。
雁归鸿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心说人果然还是得睡个好觉,这说好来一起商量,结果却跑来睡了一下午,然后浑身都劲儿使不完似的,不知道在亢奋什么。
在那之后,兰溪行每三五天就要开自己的车,雁归鸿心说也是,兰溪行自己有车,成年人应该自力更生,可兰溪行自力更生的同时还要求雁归鸿也坐他的车。
雁归鸿在最初听到兰溪行说第二天他要开自己的车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一丝划过的失落感,兰溪行就理所当然的插手他的行程,要求他第二天可不可以晚半个小时,不然他起不来,从而驱逐开他没来得及做好适应安静的准备。
类似于会在前一天晚上给他发消息说:“雁老师,我明天开车,你就别开了,所以你明天晚一点起吧。”
雁归鸿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既然已经从一起下班进化到一起上下班,那是谁的车重要吗?是谁开车重要吗?
但是兰溪行会义正言辞拿他之前的话来堵他。
雁归鸿之前对上午蹭车的兰溪行说:“是你拜托我带你一起上班,那你就应该主动跟随我的时间表。”
雁归鸿在兰溪行第一次做出要求的时候视若无睹的自行提前出发。
兰溪行微妙的骄傲的表达谢意和拉近关系的方式被破坏,一下陷入一些不安和不开心。
雁归鸿才知道原来兰溪行的秩序感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一旦被破坏,他能烦躁到一天都乱来,霹雳吧啦就是一通乱弹,踏板踩得比琴键还响,雁归鸿猜想兰溪行可能是给他脸色看,不过他懒得跟他这种小孩子脾气计较,通过多次协商,兰溪行每天早起一个小时,雁归鸿晚起半个小时,此事才达到一种默契的平衡。
这天兰溪行早早钻进车厢等待着雁归鸿,在一排黑白灰的车里,他这辆粉色的库里南十分醒目,雁归鸿一出电梯就能看见,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车位上能出现如此惹眼的风格,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同意兰溪行非要将车停到自己的车位上。
他质疑过:“团里给你拨了三个车位,为什么非要停在我这里?”
兰溪行美曰其名,朱子京走之后他已经对自己的车位感到陌生,他现在对雁归鸿比较熟悉。
兰溪行看到雁归鸿的身影将镜子推上去,雁归鸿上车后,兰溪行系上安全带,缓缓发动车辆。
此刻,天光大暗。
车厢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兰溪行随口一问:“你要过生日了啊?”
雁归鸿侧目看了一眼:“快了,你怎么知道?”
他不过生日,自然没人敢给他张罗生日会。久而久之,乐团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生日的具体时间。
兰溪行没好意思说,他去音乐学院找光盘的时候把雁归鸿的光盘一起拿走了,还顺着去查了那年所有的参赛录像,不小心就知道了参赛人员资料。
他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偶然,我也忘了。”
雁归鸿自然不信,不过他也懒得问。
兰溪行想起前些天自己说要给电影写配乐,他打算问问雁归鸿的意见。
雁归鸿不禁陷入沉思:“你先写,我听一听再说。”
“这怎么行?写一首曲子需要花费我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心血,你要是否了,全打水漂了,才不做这种无用功。”兰溪行抽空瞪了一眼雁归鸿,快速否决。
现在正是下班早高峰,兰溪行却总能见缝插针,避开堵上的路段,经过这些时日雁归鸿发现兰溪行的路霸特质不敢让他开车的时候说话想事情,于是开口安抚:“怎么能是无用功?写了总有一天能用到。”
尽管有朱子京多次嘱咐千万不要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不过兰溪行仗着雁归鸿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惯着他,他完全不把朱子京的叮咛放在眼里。
很任性的要求:“我就要在这一次用到!”
雁归鸿不清楚兰溪行的水平,他肯定是不能这么轻易答应的,否则万一烂手里了就不好办了,但是太强硬的拒绝兰溪行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雁归鸿思索着,要不先靠边停车,聊完再走,毕竟这样或许真的很危险。
突然一辆黑色越野从右侧路口驶入,因为越野没有打转向灯,兰溪行没有注意到这辆突然插入的车。
两车相撞的瞬间,在金属相撞的巨响中,兰溪行下意识护扑倒右边座位上挡住破碎飞来的挡风玻璃。
仿佛只有一秒,但是兰溪行的脑海中已经将雁归鸿每场演出都过了一边。
小提琴家的手很珍贵。
如同他被保护的这些年,他下意识想保护雁归鸿,这一瞬间他有些明白曾经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新闻标题。
——“钢琴家的手到底有多贵重。”
安全气囊弹出,兰溪行在天旋地转到意识模糊的时候似乎看见来往的人群和红蓝转着的救护车灯,能听到的一切声响都如此嘈杂,如同听不清的背景音,吵闹的慢慢变淡,在即将昏迷的时候,他想,是很贵重的。
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他梦到一向冷静持重的雁归鸿慌乱无比,脸色凉凉的,血应该是温热的,他好像看到雁归鸿哭了。
说是哭可能不准确,只是落泪而已。
兰溪行在梦里感叹,要是雁归鸿有当着他面哭的那天,他一定要拍下来,因为这说出去是没有人信的。
医院。
兰溪行慢慢睁开眼,一群人立刻围上来。
他试探着动了一下。
“别动!”兰或的神经一下紧绷:“还乱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我高血压,你是要吓死我呀。”
兰溪行从这一刻开始慢慢觉得头痛,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些声音特别旷远。
兰或神神道道的说:“没事吧?医生虽然说没什么大事,那你觉得呢?有没有哪里很痛?你看你流那么多血,得大补……”
一圈医生被喊进来围着他检查,一会儿让他抬手,一会儿让他抬脚,兰溪行觉得自己耳朵热热的,一转脑袋跟脑袋里有水一样,那声音就跟踩到雪里一样。
医生对他左耳说了些什么,兰溪行茫然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医生对他下达了什么指令。
他模糊的看见他爸,他舅,他朋友,朱子京都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兰溪行开始有点慌,他张了张嘴,嗓子有点痛:“雁老师呢?”
不会比他还严重吧?
朱子京趴在他床边都要哭了:“雁指没事,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奈何朱子京趴下左边,他听的不是很清。
医生在他左耳边上摩挲着手指,在他右耳边问:“你刚刚听得见我手指的声音吗?”
兰溪行老老实实说:“听不见。”
此刻兰溪行的也慌张起来,一颗心慢慢要沉入湖底,四周人的神情都不约而同的凝重起来。
他声音很没底气:“没事吧?能恢复的吧?”
兰或拎着院长就进来了。
不知道折腾多久,兰溪行总算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脑震荡了,左边颅底骨折,血液凝固和剧烈撞击导致左耳暂时听力下降,养一个多星期差不多能听见,半年后基本能恢复成正常听力。
院长翻看着报告,给众人喂下定心丸:“只要好好修养,听力很快就能恢复,没什么大问题。”
一屋子人的心算是放下来,兰溪行一边咬着吸管喝水,一边说:“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我福大命大。”
兰或抓了两把头发,他就想不明白,平时赛车赛得那么起劲,大马路上怎么就出了车祸?
想起他赶到时,听说兰溪行是跟雁归鸿一起出的车祸,他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衣着得体西装上连一道褶子都没有。
他忍不住好奇,着着实实的仔仔细细的看了雁归鸿好几眼,不是说这个指挥眼高于顶吗?那面前这个守在他儿子床前,神情比他儿子还破碎的人是谁?
兰或古怪的看了眼门,不醒又不走,醒了又不来。
朱子京正责怪自己的嘴欠,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是让兰溪行跟雁归鸿搞好关系,放低姿态,但他没想到这么低啊!
他不明白,自己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人都仿佛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他飞奔跑到的时候,一向精致得不行的少爷狼狈不堪,左边脸颊上还有血渍。
一向得体的雁指挥,坐在兰溪行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不说什么,但是翻涌的情绪剧烈到他不敢靠近。
“雁老师为什么不来看我?”兰溪行早就忍不住了,只是一直在做检查,没腾出空来问。
不是说没事吗?那为什么没看到他?
朱子京跨步出去,想喊雁归鸿进来,推门说:“他在……嗯?人呢?”
走廊上没有人。
确认他没事之后,兰或和蒋成章他们都被他打发走了,只有朱子京在这陪着他。
正昏昏欲睡,突然门被打开了。
“雁指好。”朱子京站起来打招呼。
兰溪行一下就醒了。
“你到哪儿去了?我醒过来没看见,你以为你比我还严重呢。”
雁归鸿深呼一口气,努力平缓自己的语气,然后将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我记得你昨天说想吃望江楼的粥,我问过医生,他说可以喝,我就给你打包过来了。”
雁归鸿想不到自己也有手抖的一天,铝制饭盒被打开,粥盛到瓷碗里,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往他嘴里送。
他经历过车祸带走父母,花了很长的时间说服自己考驾照,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克服上路。
他以为十多年了,一切都过去了。
当车辆撞击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骤停,不可避免的陷入恐慌,直到兰溪行的血滴在他的手上,红色浸染他米白色的大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流逝,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心跳在停止,血液在抽离,兰溪行意识的模糊让他抓不住自己流逝的体温。
直到,他醒来,雁归鸿才能呼吸。
他想不起来了,兰溪行覆盖了父母车祸现场的回忆,他只能记起兰溪行被玻璃割破的左手手背,和缓缓闭眼送上救护车的场景。
在兰溪行没醒来的时候,他重复千万遍。
兰溪行乖顺的喝着粥,有点力气就闲不住:“雁老师,我们这下也算是生死与共过了。”
“所以,能给我放几天假啊?”
兰溪行估摸着自己能放个小长假,如果能更长一些就更好了。
“听医生的。”雁归鸿稳住情绪,四平八稳的问答。
兰溪行咽下一小口粥:“听我的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可以。”
雁归鸿心里有某个已经破土很久的地方,一直被一团浓雾缠绕着,兰溪行扑上来那一刻,这团雾被吹散些许,他不得不正视,去探究被雾笼罩着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兰溪行的手背上,说是感动并不确切,感动愧疚之类的情绪他不会出现,即使有,这也并不能要挟着他心软。
他一向能理明白自己的情绪,却想不清楚兰溪行意味着什么,一团雾带着雾中之物陷入混沌让他理所当然的忽略掉,现在不能了。
隔雾看花,他不能接受,他要看得明白。
露出微微真容的花朵让他意识到原来早已生根发芽,如今鲜艳到让自己不能忽视。
他需要一些时间,明白这朵花是什么。
“我会跟医生跟进,也会协调乐团时间,直到你养好身体。”
兰溪行喝了暖胃的粥,盖着被子睡过去,毕竟受了伤,他睡得不太安分,表情不如之前乖巧,皱着眉,看起来不太舒服。
雁归鸿理智跟感情打架,没打过后者,他没忍住抚上兰溪行左手的纱布。
朱子京一进门被吓出去了。
雁归鸿请了几天假,除了照顾兰溪行以外,他要好好归纳自己的情绪。
朱子京屏息着轻轻关上门,捂住胸口回想雁归鸿是如何看着兰溪行。
他下意识觉得要出大事。
雁归鸿静静描摹着兰溪行的眉眼,思考着让自己不安的疑惑,这是他未曾经历过的,这道题没有参考答案,让他解的很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