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堕解魔人》一条老狗

2、第 2 章

　　次日一早，师傅果真出现在吴辽面前，带她开始修炼。

　　吴辽本以为所谓修炼，要么得在瀑布下赤身肉搏、锻体磨性，要么就得考验悟性，如同菩提老祖敲三下脑门那般。

　　没想到，师傅只是带着她在山林间逛来逛去，教她辨识山中的花草虫鱼、飞禽走兽。

　　吴辽摘下常吃的一种橙红色浆果丢入口中，又递了一颗给黑师傅，她嚼着浆果口齿不清地说道：“师傅，咱们这修炼方式这么朴实无华的吗？”

　　师傅拒绝了她递过去的浆果，道：“世人曰修心八境，致知、觉察、止观、定慧、守中、坐忘、无我、天合，这第一重境‘致知’，便是修炼一途的开始。”

　　“格物而致知。芸芸众生，眼见万物，却少有能堪破迷障、洞见本相的人。”

　　他话音一转，说道：“此山名为坤灵山，山中生灵万千，地衣小虫等且先不论，你先随我把草木禽兽的名讳给记住。譬如，你现下吃的这个叫红雾果。”

　　这对吴辽并不是很难。这个世界的动植物虽然也有点玄幻，但大体上和她原先的世界差不多。例如猴子还是猴子，只是多了额间的那只能喷火的眼睛，名字也十分形象，叫三目火猴。

　　有了前世多年的教育基础，加上吴辽在这山中生活了五六年，唯一的人类同伴还神出鬼没的，每天都很无聊的她早就把周遭的一切摸索得滚瓜烂熟，这会儿也只不过给这些熟面孔套上个名字罢了。

　　而且，她上辈子记忆力就很不错，这辈子貌似更好了。因此不过两日，跟着黑师傅走走停停，她就把山中几千种主要的动植物都给记住了。

　　黑师傅那古井无波的凤眼中多了点“孺子可教”的欣慰和赞赏，随后就抛给吴辽第二个任务。

　　“你可知你爱吃的红雾果几时生，几时死，几时开花，几时结果？喜阴还是喜暖，如何生长，可有天敌？哪种禽兽以红雾果为食，以红雾果为食的禽兽又是谁的口粮？万物相生相克，均有其法。等你弄清这山中千种活物的相生相克之理，略感本相和天道，我便传你踏入致知境的法门。”

　　师傅丢下一番冗长的话语，就再次消失不见了，留吴辽在原地目瞪口呆。

　　她心想，这不就是叫她研究山里的生态系统吗？感情咱修炼是修的生态学啊！

　　吴辽前世是理科生，对生物倒也不讨厌。问题是，她都准备好迎接玄学的冲击了，师傅就叫她干这？也没见上辈子搞生物的那帮专家领悟什么玄乎的天道呀！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等着师傅教她收敛气息的法门好下山呢。吴辽耐着性子，开始钻研起山中动植物的生态网络关系。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这一钻研，又是三年。

　　三年中，黑师傅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偶尔给她带来一些生活必需品。

　　吴辽早就明白黑师傅在照顾小孩这方面不太行，要不是她实际上是个三观已成的成年人，就他这些年这种如同遗弃般的教养方法，指不定养出个什么变态反社会天堕。

　　他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吴辽成长过程中的情感需求，仿佛只要能保证她活着就行，至于某些事情，就更是想不到了。

　　这一天，黑师傅刚一出现，吴辽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黑师傅问：“什么事？”

　　吴辽答非所问：“师傅，我十三岁了。”

　　师傅听了，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昔日那个只有膝盖高的小不点，不知不觉竟已抽条成了一个灵气逼人的丫头，虽然穿着简陋，头发随意地被捆成一把，但也遮盖不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大约是从小长在山间的缘故，野性难驯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眼中。

　　“嗯。”黑师傅简短地答应了一声。

　　吴辽见他没有接收到自己的暗示，继续说道：“师傅你想想，是不是还该给我准备点什么？有没有什么我这个年纪的美少女应该知道的东西？”

　　师傅面露疑惑，指了指带来的那堆衣服：“这是按照你如今的身量裁的，你应当穿得下。”

　　吴辽无语凝噎，破罐子破摔地开口道：“师傅，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屁股上好像受伤了，一直流血！现在我拿叶子垫着了。你不知道，昨天我走到哪血流到哪，都把银灰狼给引来了，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估计看我虚弱，想趁机吃了我呢！”

　　——吴辽来月经了！但久处深山的她本不应该懂得这是什么，大和尚和黑师傅都缺乏给小孩进行性教育的意识，从未对她提过此事。她只好对便宜师傅一通装傻充愣。

　　吴辽见黑师傅呆在原地不动，好像还没有懂似的，咬咬牙继续厚脸皮地装傻道：“师傅，就是这儿，一直流血，我试过止血草了，没有用，要不你帮我看看……”

　　“那不是受伤，是你来葵水了，说明你长大了。”黑师傅终于动了，阻止吴辽说出更加离谱的话，扔下一句“我去给你准备些东西”就消失在原地，背影中透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唉，师傅也挺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妈的。不过，还是我这个孤儿比较惨——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吴辽拽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哼着歌继续去研究生态系统了。

　　光阴似箭，岁月荏苒。

　　吴辽每日早中晚观察各种植物、记录它们的生长变化，其余时间就追着各种动物跑，时常躲在树丛里观察动物们捕食、角斗、□□等的过程。日子一长，竟然也从中找到许多趣味。

　　她逐渐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不再心心念念想着下山了。为了能更好地了解各种生物的习性，她甚至开始尝试自己种植一些植物、养育一些动物。

　　“这么下去，搞不好我要成为这片玄幻大陆上第一个著名生物学家，”吴辽喜滋滋地想道，“嗯，说不定还能培育出什么良种，到时候下山直接推广现代化农业和养殖业，咱就是袁隆平坤灵山传人。”

　　可惜造化弄人，吴辽尚未发展的农业生涯，在一个平凡的清晨戛然而止了。

　　这天，她照常去山顶上观察一种特殊的向日葵，寄生葵。

　　寄生葵的样子和前世的向日葵差不多，但生性凶猛，结出的瓜子能像子弹一样突突突，堪称坤灵山最强□□，而且这瓜子打进动物体内后，会寄生在动物身上，榨取宿主营养迅速生长，且很难根除。吴辽不止一次看到过身上长着寄生葵的濒死动物。

　　寄生葵喜欢长在山顶，最靠近太阳的地方。被它寄生的动物，会不由自主地跑到山顶上等待死亡。等动物的尸体腐烂后，寄生葵就能顺势扎根在山顶的土地中。

　　然而寄生葵也有弱点。它一生只结一次瓜子，一旦瓜子弹射完毕，就变得任人宰割了。它的花盘叶肉娇嫩丰满，味道不像植物而像动物的血肉，且营养价值很高，受到很多猛禽的钟爱。

　　吴辽正观察着一株即将用尽瓜子的寄生葵。天空中，一只闪电鹰正盘旋不去。显然，它看上了这朵寄生葵，打算和它一较高下。

　　闪电鹰因其速度快如闪电而得名，且行动间真的会有电光闪烁。寄生葵虽然是个神枪手，却也不一定能射中闪电鹰。

　　闪电鹰几番试探，终于俯冲而下，眼见寄生葵一射落空，就要成为鹰隼的盘中餐，然而在闪电鹰的鹰喙即将啄到寄生葵的花盘之时，寄生葵猛然发起了二次攻击，原来它还藏了一颗瓜子！

　　闪电鹰被击中了。那颗瓜子钻进它的血肉，迅速化成了一片小小的绿叶，从羽毛之间钻了出来。

　　寄生葵胜利了，但它的生命也即将走向尽头。闪电鹰嗷嗷长叫了一声，一只年幼的小闪电鹰随之出现，慢慢飞了过来。

　　小鹰悲伤地叫了两声，随后在老鹰的催促下，开始吃起那朵不再有攻击能力的寄生葵。等小鹰吃完后，老闪电鹰身上的寄生葵已经有一指多高了。

　　小鹰吃饱了就拉，粪便落在一旁不起眼的春见草上，便成了春见草过冬的重要肥料。

　　吴辽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忽然若有所觉。

　　这样的故事在坤灵山每天都在发生。三年来，吴辽旁观了无数的新生和死亡。

　　远处，太阳从山涧中渐渐升起，新鲜的阳光慢慢照亮了死去的寄生葵、新生的寄生葵、濒死的闪电鹰、年轻的闪电鹰、默默成长的春见草，还有躲在一旁做笔记的她。

　　澄澈的天空映照着广袤的大地，万物在其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地存在，而大地无言地见证着一切。

　　生命并非始于出生，终于死亡。死亡与新生，腐烂与茁壮，万物均处于巨大的循环之中。万物均有其法则。

　　何为本相？何为天道？

　　吴辽感到自己仿佛喝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好似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细纱。她痴痴地望着眼前澄明清澈的世界，没有觉察到周围正渐渐升起五颜六色的气韵。

　　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种颜色的气体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围绕在吴辽身边，盘旋而上。这些无知无觉的气体竟透出了几分欢欣鼓舞的情绪，仿佛一群孩子在围着吴辽跳舞。

　　她的额头上，一个黑月印记若隐若现。

　　黑师傅默默出现在吴辽身后，望着眼前堪称恢弘的景象，面巾之下悄悄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大约一刻钟后，吴辽才脱离那种玄乎的境界。她转身看见黑师傅，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听黑师傅说：“恭喜，你已经踏入致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