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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断 灭 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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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喂。
这送外卖的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诶,你好。
-喂。
不对,拿开手机,是帝都的号码,数字有点熟悉。
-是谷子吗?
-是。
-怎么了。
-我听了我朋友的建议,觉得还是应该打给你。
-如果你是听了朋友建议才打来的,还是算了吧。
-她的建议也只是提前让我打了这个电话。
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准备,电话那头,不时传来三两女性的嬉戏声。而谷子的声音里裸露着怜悯,“我不想冷暴力”“你要往前走”“我觉得你在美化那一天”,正快速吞食耐心,一万次想要挂掉电话,却也知道,这是最后一通了。
-说那一天不可超越的是你,说我在美化的也是你。从这一刻起,这是我的故事,不是我们的故事。
不,这段没说出口,我忍住了。
-其实,我觉得,不接本身也是一种信息。但我觉得不该对你冷暴力。
-嗯,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就这样,不接,挺好的。
-我打来就是想跟你说……
-不必说。
-我活得明不明白不知道,你应该算活得挺明白的。
-嗯。
-那你还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短信里说完了。
-好,好,祝你明天一路顺风,嗯。
挂断的瞬间,出发前坏的预期,成了好的结果。初见当天,那个可爱的谷子,不在空间中,而在时间里,即使重游旧地,我们也不再是那对曾以自己的热情装点这座城的男女。临安,我最后还想要去的城,不再是目的地了。我害怕过,这一趟后自己再没有想去的地方,重又在风中飘零,如今却长松一口气。可是,为什么呢?那一夜,谷子宣告我不再是她眼中的100分,再后来,她说,“我希望他是个温润的人。”那尖锐的“温润”二字,直指我的棱角。可当时我只是笑,清楚自己的锋芒陪过自己远多于别人。但在出发前我决定,如果这趟能见到谷子,我想收起自己全部的棱角,变做温润的玉,出现在她面前。
有努力,也有不舍,无论如何,在这通逐渐无味的电话里,我走到了最后,不再急于毁弃,赶着结束。按捺住耐心,扮演温润,她标致的□□仍在向前,我却不再留恋,意外踩完了成、住、坏、空;我否定不了谷子的可爱,只是感到,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双手捧过泉水般的宁静。
天还没亮。按预报,冷空气将在今早拥抱临安。雾爬上了挡风玻璃,像人的倦意一样蔓延,雨刮徒劳地回摆,而雾色不减。临安的烟火歇了,幢幢鸽笼像一块块冷炭,不时泛过点点红温。街道正在酣睡,城市倒退,我还是认出了那个路口:和谷子吃过第一顿饭,穿过一幢写字楼,从一条长廊缝里钻出来,暖阳下,就这,等车。小说毕竟是小说,似乎只要人设足够社牛,一顿饭就能破冰;好像谷子和我的发展,过一个场景就有一个场景的进度。然而那时那辆滴滴就是迟到了15分钟。我们总想着下一分钟该到了,并没去催。谷子的口罩是黑色的,每次望向她,目光全落在那媚而近妖的长睫毛上。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不时张望向来车,分了神,也松了警惕,搭话漫不经心,竟也忘了客气,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在语言和世界之间,始终有一道维特根斯坦的鸿沟。我一面痴痴想着你,一面找不到现实的解;一面模拟牵着你的手和你度过一百种余生,一面感到即使花光剩下的运气再见到你,也并不解决任何问题。我们这两颗完成了现代化的原子,就和这一个个汉字一样孤独。在对的时间里相遇,相知,相爱,引力大于斥力,已经是经典力学的奇迹。
菲菲为什么在我说到其他女人的身材时,从凳子上蹿起来?为什么在菲菲搭在我肩上哭时我不敢碰她?为什么主动约饭转眼又飞去天府?菲菲如许的细节作何解?这一切我又是否真的只有问号?这些问题互为答案。
飞机降落在全国最烂的机场。先回了趟当年的住处,在那年晨昏必经的门口下车,远远看见穿着正装的老舍友嘉哥。一年了,他工作的电话到现在也没打完。他愣了下,费了点劲认出我,互相寒暄几句。而这也就是凤城对我的记忆了。和他隔着一堵墙的年月,我搁浅在了这座城里,暗暗攒劲,不知攒够多大的劲才能启程。可能想一件事就把人累坏了,也可能停在一个地方比走在路上更累。那个夏天一如往年,雨蒙不在身边,我独自用脚把它走成了迷宫:沉甸甸的青芒果,染黄了的盛夏路,暴雨夜,小酒吧,飘出冷音乐。我带着全新的心情折返,只身穿过旧时云月。
在凤城时的工作日就像是重播。每天早上,照例在床上赖几分钟,泛黄的旧窗帘盖不住晨光,总能凭着规律的光感猜到几点几分。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和菲菲聊天了,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来着?哦,是一个月前,她来凤城了。我竟然让姑娘人家在楼下等了十几分钟。沿着排排丰满的芒果树步行,我们吃了顿地道的饭。那阵子,她在读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说这书名气这么大,到底讲了什么。她说灵与肉,轻与重。能不能讲人话。“布拉格之春”时期的爱情故事,吧。居然指望用别人的梗概跳过一本这么沉的书。银翼的摩天轮下,有家当地名气最大的饭店。菲菲给我下令,下次一定要带她来吃。傍晚,我们的足迹遍布半个凤城。接到工作上的电话,不算要紧,但还是送走了菲菲。晚9点,她发来微信,说,要不是你的烂电话,我还在你家玩GTA(侠盗猎车)。
-死女人
-臭男人
镜子前,洗漱间,脑海里,就这样闪过她,一年攒下的亲昵画面跳跃着,撺掇着,随之聚合,拼成一个庞然大物,我还来不及反应它是什么,就被撕得粉碎。何时播撒下的种子,“菲菲是我的”,在潮湿的心灵洼地里缓慢生长,什么时候会熟透为真理?此时此刻。
如果我早点破译这个在当时的我直觉坚硬如事实一般的古怪念头,不过是“菲菲一次也没有拒绝过我,今后也不会”有意无意包装过的表达,接下来的剧情会不会缓和一些?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