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烛》槡荎

3、雨天

　　“小夏老师，怎么还没回来啊？”
　　夏明烛走了出来，身跟着阮坻。
　　许绅敏感地察觉出了两人的不对劲，看了看手机：“那个……我还有点事，小夏老师你带客人参观参观。”说完他对阮坻点点头，转身走开。
　　两人都没动，夏明烛静静听着下课铃，望着外面的雪，显得有些凄凉。
　　不是夏明烛不想认。只是他怕一旦认了，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可能只有夏明烛一直珍藏于心里，才知道究竟有多爱他。
　　“夏老师，我们走吧。”阮坻看着夏明烛脖子上的围巾，正是高中寒假他送给夏明烛的，阮坻明白了，他不是忘了，而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跟他相认罢了。
　　九年前分开的那个暑假，他们约定，会当一辈子朋友。
　　“夏明烛，我们要当一辈子好朋友！”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失约。”

　　二十一年前分开的那天前，他们约定，会一直住在一起，一直一直当好朋友。
　　“阮坻，我们会当一辈子好朋友吗？”
　　“当然，而且我们会一直住在一起！”

　　他失约了，失约了两次。
　　但是没关系，夏明烛还是会相信他。

　　夏明烛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给阮坻介绍学校时，一直回避他的眼神，阮坻的眼睛太好看了，只要一看见那双眼睛，夏明烛就不由自主想靠近。
　　阮坻，你的眼睛真好看。夏明烛总是这样想。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阮坻在校门口问道。
　　夏明烛沉默了几秒，“……挺好。”
　　阮坻笑了起来，“希望夏老师过得越来越好。”
　　夏明烛站在阮坻的车旁，努力控制住自己眼中即将落下的泪珠，围巾拉得高高的，遮住他因不断颤抖而紧抿着的嘴唇。
　　阮坻降下后座的车窗，“再见夏老师。”
　　夏明烛站在原地，放下打在手中阮坻给的伞，雪落在他的身上，夏明烛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身上的雪花融于心脏，瞬间将他浸得冰凉。
　　高一，夏明烛回到家，看见了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的夏酌，他上楼放了书包，下楼还是看见沈酌一动不动地坐着，夏明烛慢慢走过去，记忆里父亲是严厉又苛刻的，但绝对不会回家不理自己。
　　“爸……”夏明烛轻轻喊了一声。走过去，身体瞬间僵住，夏酌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的绘画本，翻开的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笑着的少年，阳光下无忧无虑。
　　“这些。都是小阮吧。”夏酌隐忍着自己的脾气，语气生硬，继续翻着画册。
　　夏明烛站着不敢动，咬紧嘴唇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我们夏家竟然培养出你这么个儿子！你竟然喜欢男的，我跟你妈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怎么留后？你要让我们夏家绝种吗？！！”夏酌将画一把扯下，撕得粉碎，用手使劲拍着茶几。
　　夏明烛冲上前，就要去抢自己的画册：“难道你们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生儿育女留后吗？！我喜欢谁，喜欢什么样人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还敢跟我顶嘴？！”夏酌一个巴掌就打了过去。
　　夏明烛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通红的左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屏住呼吸等待着暴风雨的再次降临。
　　窗外乌云密布，很快下起了大雨，巨大的落地窗清楚地记录了所有过程，沈酌抄起衣架就开始抽打夏明烛：“我就知道你留这么个不长不短的头发肯定有问题，老子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出息了啊你，啊？！”
　　一道闪电划过，夏明烛嘴角流出一抹鲜血，侧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暴雨夹杂着闪电倾泻而下，夏明烛心惊胆战地缩在沙发旁，死死抓着衣服下摆克制住疼痛。
　　此事之后，夏明烛就对暴雨天和雷电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夏明烛不是被父亲的巴掌抽醒的，是渐渐被一次次的分别教会了藏好自己的喜欢。

　　今晚，又是雨天。
　　夏明烛蜷在沙发上，整理着今年要过级学生的资料。
　　晚上十点半了，夏明烛静静地看着窗外，抱紧了自己膝盖，外面一声声的暴雨无一不抽打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往自己左脸捂去。
　　夏明烛关了手机，强迫自己回卧室睡觉。正在他颤抖着手去拉窗帘时，眼角不经意间看见了楼下一个站在雨里的身影，那人打着一把透明的伞，正在仰头往上看。
　　夏明烛僵在了原地，半秒后猛地将窗户打开。他家在二楼，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楼下人的长相。
　　楼下那人看见他打开了窗户，将一只手抬了起来，手中的是几颗水果糖，他朝楼上喊道：“夏明烛，你还收留我吗？”
　　夏明烛站在窗口，雨水扫了进来，沾湿了他披散着的秀发，“……可这次我家里没有更多的糖了。”
　　“没关系。”阮坻再次将手举了起来，手中拿着的，是一罐未拆封的糖果，“我有糖了，我可以换你了。”
　　夏明烛将身体往外再探了一些，“进楼道来吧。”说完“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站在楼下的阮坻没有动，抓着糖罐的手摁出一片青白，紧紧抿着嘴，不泄露出自己的情绪。
　　几分钟后，楼道里传来了下楼的声音，阮坻瞬间转过头去，眸中闪出几分欣喜的光来。
　　夏明烛站在了楼道口：“不是喊你进楼到吗，还站在外面干什么？”夏明烛没带伞，冒雨冲向了阮坻。
　　阮坻也迎着他跑了过来，两人挤在同一把伞下，夏明烛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他。阮坻笑着接了过来，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漆黑泛红的夜空中，一声惊雷划过，震耳欲聋，夏明烛瑟缩了一瞬，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夏明烛，你最怕打雷了。”阮坻稳稳将他扶住。
　　夏明烛没回答，两人一同走回了楼道。
　　夏明烛家再次打开了灯，暖黄色的光映在玻璃窗上，外面街道上的大排档仍旧灯火通明，遮雨棚下的食客络绎不绝。
　　“衣服湿了吗？”夏明烛将门关上反锁好。
　　“湿了……”阮坻委委屈屈地换着一次性拖鞋，“我在下面等了你好久…”
　　“那为什么不进楼道？”夏明烛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衣柜。
　　阮坻擦了擦头发：“我要是进来了，你就看不见我了。而且我又不知道你家具体在哪间。”
　　卧室里翻动的声音停住了，半晌再次响起，夏明烛从里面走了出来：“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完了暂时穿浴袍。我把你的衣服放在暖气上烘一烘。”
　　夏明烛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卧室，将浴袍拿给他：“去那里换。”说完转身就要走。
　　阮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夏明烛，你不是不认识阮坻吗？”
　　夏明烛没想到阮坻会翻旧账：“那不认识，你走吧。”
　　阮坻指了指桌上的一罐糖：“那些，足够你收留我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