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九》猪豆子大王

1、第 1 章

　　死河又漂着死人了。

　　常九到河边的时候死人已经被捞了上来，附近围了一堆人，两三个人跪在旁边，看热闹的不远不近的站着，隔着墨镜和人群看见女人和老妇嘴巴张得大大的，哭声震耳欲聋，不停喊着“大远大远”，整张脸都哭皱了，死人糜烂的臭味和人身上的汗味体味扭在一起，常九刚吸了一口气就默默捏了张五感符关了嗅觉。

　　聚在一起的人群脸色都很难看，有人嘟囔几句要不要报警也让人打断了。

　　“报警有啥子用，之前警察来了啥也没干，这河指定是招邪了，都死多少人了，警察能抓鬼吗！”说话的人被根木头拐子敲了膝盖窝，常九看过去，是个老头子，看着没什么病痛，精气神也足，就是愁容满面。

　　“大远家的，先定定神把大远带回去吧，外面日头晒。”老村长拿拐子拨拨人群，大家左移移右移移，让了条道出来，几个男人拿了床花被子，把人裹裹抬往村里头去，看热闹的跟了一堆留了一堆，留着的问老村长这河咋办。

　　老村长没说话，他们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说河里头肯定是有水鬼抓替身，抓一个，一个又抓下一个，没完没了。

　　常九觉得这事儿也说不准，河里头的怨气往外冒，把整个村子都吞了进去，那水鬼抓替身，哪来那么大怨气。

　　“爸，咱再找个几个有本事的来看看吧，谁知道下一个又死谁，咱都怕死啊。”
　　老村长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再去哪找会看事的啊？”

　　“我会。”

　　常九听到正事，三两步跑到老村长前头，个头跟佝着背的老村长差不多高，齐刘海娃娃头，戴着副金框圆墨镜，镜片大得盖住了上半张脸，白T黑短裤帆布鞋，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书包，包上面还挂了个小布包，身上还挎了个大水壶。

　　“这谁家娃儿，咋没见过。”先前说话的男人拎着书包提手把常九转了个边上下打量，又伸手要去摘她脸上的墨镜，刚摸上镜框就被只苍老有劲的手拍了一掌，墨镜也歪了，露出小半只眼睛，乌亮亮的瞅着他们。

　　“李胜，别对女娃儿动手动脚的，”老村长瞪了一眼男人，看向常九时眼神慈爱了许多，“你是哪家的娃儿？”
　　“我……”

　　“是你们这儿闹鬼？”

　　常九刚吐出来一个字，就听见有人隔老远喊一嗓子，扭头看过去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穿一身法袍，身上挎着的包比她的小很多，正挥着手往这边赶，扶了个镜框的功夫人就到了跟前。

　　“今天哪来那么多不认识的小孩，你们别来这瞎闹！”
　　李胜朝他们摆手，作势要赶他们走，手却被少年一把握住了。
　　“别啊大哥，我真能帮忙，”少年又去拉老村长，“您是村长，我听您的。”

　　“你俩都不是咱村的吧，从哪来的？要干什么事？特别是你，小女娃儿年纪不大一个人在外头不安全，赶紧在天黑前回家去吧。”老村长话头一顿，看向少年，“你这娃认识我？”
　　邻村的娃儿晓得自己是村长也正常，只是这娃儿太眼生，村里的娃儿大多都黑黢黢的，这么白净俏生的娃儿要是见过多少有点印象。

　　“不认识，但我什么都知道，你们不就是要找会看事的吗？”
　　“你这么年轻能有啥子本事？”
　　李胜又打量起少年，一副听你瞎编的表情。

　　“你们这是九寿村，这河里招了鬼，第一次漂死人是七月三，到今天死了六个人，都是男人，死的人没人看见是怎么掉进去的，落到水里的动静也没人听到过，都是家里人一晚上没回，第二天就从这河里漂起来了，是不是？”

　　“哎，是是是，”李胜头点的跟敲鼓似的，“你还知道啥？”

　　“你们先前听了警察的，在这树上安了监控，但一有人往河里去监控就黑了，结果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实在没办法就找了附近地方一个神婆，她来看了说河里确实有东西，但她没法子引出来，只在岸边上做了点法事，清静了十几天还是死人了。”
　　找神婆这事村里没多少人知道，法事也是晚上办的，就是怕村里头传过分了大家伙自己吓自己，少年一说出来，李胜早就瞪圆了眼珠子，老村长心里头也信了七八成，问他叫什么名字。

　　“无休，我法号无休，你们让我留下来，我肯定能帮上忙。”
　　“我叫常九，我也能帮上忙的。”常九听他们说了半天，找了个机会插嘴。
　　“我能吃鬼。”她又补充一句。
　　“吃什么玩意？”李胜掏掏耳朵，以为自己没听明白。

　　“哎，等会，你跟我来一下。”

　　无休把常九拉到树后面，用手指尖敲了敲她墨镜镜片，墨镜颤了两下，他问她能不能取下来看看。
　　常九“嗯”了一声，无休手指头一勾就把墨镜拉了下去，露出藏着的一双眼睛。

　　一双大眼睛，左边的眼珠子的瞳孔看着和普通人没多少不同，就是更黑更亮一些，但是右边眼珠的说不上是瞳孔，更像一团黑雾团在眼眶里，勉强团成一粒圆眼珠。

　　“常九常九……”无休在嘴里嚼着她的名字，“你爹是常山？”
　　“你认识我爹？”常九眸子里带上几分狐疑，右眼的黑雾在眼珠里荡了几圈。
　　“当然，我们一起把这鬼抓了，报酬五五分，怎么样？”

　　常九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嘴自家爹的事他又甩了个问题，她脑子转了一下，头点了一半就被无休一把拉回那群人面前。

　　“这样，包吃包住，解决不掉我们走，解决掉了就看着给点，行不村长？”
　　村长还没张嘴答应，几个人就站在河边面面相觑。

　　漂死人的这河本来不叫这名，死的人一多村里人都改口叫死河，让家里人离这邪门河远些，以前到这太阳晒的日头有玩水的摸鱼的，现在就剩河水静静淌，淌上些日子就吐个死人。

　　现在站面前的两个娃儿加起来年纪只怕还没有上次请来的那个神婆一半大，就敢放话要帮他们解决这死河里害了六个人的鬼，虽然无休显了点看事的本事，大家还是不放心。

　　老村长一张皱巴巴的脸看不出在想什么，常九就把挂在书包上的小布包扯下来，手指在里面翻了翻，最后掏出来一张长方黄纸，上面画着看不懂的图案文字。她拿食指和中指夹着黄纸又往死河边上靠近了些，右臂一划一甩，映着黑墨薄得透光的黄纸像只黄雀一般直直往死河里撞去，“嘭”的一声炸起两个人高的水花，除了提前跑开的常九，余下的人淋了一身水。

　　“如何？”常九叉腰昂头，冲他们说。

　　要不是脸上身上沾了水，这群人只以为自己头晕眼花白日做梦。一张黄纸没被风吹走就算了，还在河里炸了，就是偷偷往纸后面藏了石子也炸不出这么大水花，老村长面对小辈那股子慈爱劲也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行！”老村长的木头拐子往地上一敲，应了这门子事。
　　“好啊好啊，那我们住哪？”无休眼睛笑得弯弯的，搓着手往常九身边凑。

　　老村长把他们带回自己家，跟着来的还有李胜。老村长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李胜是幺儿，三十二了还没讨到老婆，跟爹妈住在一起，被村长赶到客厅沙发上睡，房间空出来给无休睡，常九睡另外一间空房。

　　老村长年纪大了没精力跟着他们跑，让他们有什么要打下手的就叫李胜，李胜起先还不愿意，老大个人了要给两个小娃儿做手下，想起常九在河边那出又熄了火，见他们两人整理完东西往门外走就赶紧跟上，结果他们说就是去河边上看看情况，用不着他。五大三粗个汉子，焉了吧唧的往沙发上一倒，由着他俩出门了。

　　死河边上没人敢来，也就他俩能沿着这条河慢慢走，常九想起他爹的事，问无休：“你见过我爹？”

　　“没见过，我师父跟我说的，阴阳瞳的云游人，神出鬼没居无定所，给钱给寿，什么都干。有你这双眼睛的本来就不多，我也就知道你爹一个，你还跟他一个姓。”

　　“你师父还知道什么？”
　　“我师父什么都知道。”
　　“那你师父在哪？”
　　“在地里，仙去了。”
　　“这样啊。”
　　“我师父笔记里写了你爹的事，不过我是记不太清了，你想看的话完事以后我带你回道观里看好了。”
　　“好。”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到这里就没了话题，都不作声了，常九腿一弯冷不丁蹲了下去，无休差点一脚给人踢翻。
　　他移了移位置蹲到常九对面，想问她发现什么了，见她摸了颗石头刨着地，无休也有样学样，没两下就刨出来一把大米。

　　“辟阴阵啊，那神婆还是有点本事的。”

　　无休起身看了看，要给这条河边上弄上这阵还挺麻烦的，要刨那么多坑埋那么多大米，他大概估计了一下距离，往前头跑了段距离，又刨出来一把。

　　“不知道是神婆道行不够还是这水鬼太凶了，辟阴阵都没拦住。”无休从那把大米里抓了一手跑回来给常九看。
　　“刚走那段都没有阵眼。”常九晃晃脑袋，往后指了一下，无休把手里的大米随手撇地上，又跑后头去刨，果然什么都没刨出来。

　　“在死河边上布辟阴阵沿着这死河一线都得有阵眼才对，怎么会有人布阵只布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