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KOGARASHI

36、第 36 章

　　身体复原缓慢是一回事，补上落下的功课又是一回事。谭盈发现她除了嗜睡、无力，还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写常规的英语阅读题竟然需要反复回去看文本，字母越看越陌生，原本十多分钟就能写完的练习硬是花了四十分钟。理综的题目更是重灾区，选择题看得她直打恍惚，一对答案错一大半。
　　本来就没什么精力的谭盈在桌前写上一个多小时的作业感到精疲力尽。她趴在桌面上，耷拉着眼皮看向桌面散落的试卷练习，感觉有股沉重的乌云压在头顶。
　　照现在的状况看，她连一场考试都坚持不了。
　　没想到刚出院就碰上这么个大难关。谭雨燕原本嘱咐她先不要看书写作业，原来也是把作业都收走了，谭盈坚持表示自己知道分寸，前期就是适应，不会熬着写作业，谭雨燕才答应保留部分资料在房间。
　　胸口闷闷的，谭盈呼出一口气缓解却忽然一窒，猛烈咳嗽起来，胸腔起伏挤压着肺部，肋骨下面传来一阵阵细密的痛感。谭盈颤抖着弓起脊背，额头抵着桌面拼死想忍住声音。如果她有什么动静谭雨燕肯定又会紧张到把她送回医院。
　　谭盈抓着笔的手指松开，快速抽出几张纸巾捂住口鼻。压抑着身体咳嗽的震动缓缓蹲下坐在书桌脚边。
　　“咳咳……唔……”
　　谭盈用力压住纸巾，脸颊憋得通红，呛出来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到她膝盖上。一滴，两滴，视野被泪水模糊成一片，她干脆闭上眼，等待胸中翻涌的浪涛平息。几十秒后胸口平复，谭盈才敢拿开捂住嘴的纸巾，她早预料到上面是怎样的光景，几丝淡红的血迹赫然在目。谭盈抿嘴，忍着肋骨的疼痛摸到了桌上的杯子，灌了两口水将嘴里的铁锈味冲淡。
　　做完这一切已经没有力气再起来面对成堆的作业。谭盈随手揉皱纸巾扔掉，脱下拖鞋躺回床上。她的眼皮早就沉得睁不开，随手裹上被子就陷入昏睡。
　　完全陷入睡眠前她忽然想起，书桌的灯没关。
　　被妈妈看到又要说我了……试卷也没收好，算了……好累。
　　谭盈迷糊着把脸往被子里又缩了一截。
　　虽然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困意做斗争，睡得多，但不安稳，常常被咳嗽弄醒或者被胸口的疼痛拉扯着几分意识残存。这叫谭盈觉得每天都在做很长的梦，零碎，无趣，迷惘的梦。这些梦渗透到了她的现实生活中。
　　不知昏睡了多久，喉咙的痒意催着谭盈轻咳几声，眼前裂开一条缝，有人影晃动，台灯的光线忽然被遮暗了，那个影子的重量压到床边。谭盈感觉到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触感有些陌生。
　　在探温度吗？
　　谭盈想说她没有发烧，接着感觉那只手拂过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朦胧之间她想到了什么，哑哑的声音响起。
　　“……莲……”
　　谭盈想叫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只发出了一个音。
　　“嗯，是我。”
　　那个人回答了，声音听起来如夜雪中的暖灯那般温柔，不知怎地，谭盈感觉很安心，原本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重新合上。
　　如果这次的梦里有成莲叙的话也许不错。
　　少女颤抖的睫毛重归平静，呼吸变得悠长。成莲叙拿过一边的毛毯盖在被子上，凝视着谭盈平静的睡颜。她看上去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到皮肤肉眼可见变薄，显出下面淡青的血管。
　　“我明天再来看你。”
　　成莲叙起身去关掉书桌上的台灯，目光落在散乱的试卷上停留了几秒。
　　这天中午，谭盈吃过寡淡的病号餐后继续尝试和作业作斗争。
　　为了防止在憋闷的房间里睡着，她把作业带到了宽敞的餐桌上写。白天谭雨燕和成尚博都去上班，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谭盈一人。
　　“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谭雨燕出门前总这么嘱咐。
　　“已经……好很多……能有什么事？”尽管声音还是沙哑的，谭盈尽力把语句说连贯，“打电话……没接，是睡着了。”她明白母亲这段时间请假照顾她，假期用完之后又公司医院两头跑，比她这个成天躺着的人累多了。工作耽误不少，接下来还得加班，谭盈不想让她忧心。
　　试卷的题目又开始恍惚，公式的符号相继出逃。谭应甩头晃掉这荒唐的景象，跳起来找其他事情做，给阳台的花松土，到厨房剥豌豆，刺激变钝的神经。等精神些了，再回来和试卷斗智斗勇，看不进题目了，分神了，又起来找事情做，如此循环。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好歹写了两张卷子，谭盈再也撑不住，手里还拿着改答案的红色中性笔趴在桌上睡着了。
　　迷糊之间谭盈忽然意识到，不能睡在这，下班让妈妈看到旧不好了！
　　先到这个她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这里是……我房间。我什么时候到床上的？
　　谭盈动动身体转头，书桌边赫然坐着一个人。
　　她错愕眨眨眼，呆愣看了半晌。
　　“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成莲叙放下笔凑过身来。
　　“……你，怎么……来了?”谭盈开口，发现自己好像哑得更厉害了。
　　坏了，不会又感冒了吧？
　　她爬起来，成莲叙把厚外套披在她身上。
　　“要喝水？”
　　谭盈点点头，接过递来的水杯。润润喉咙之后舒服多了，再开口声音也没那么吓人。
　　“放学了？”她问，成莲叙总不至于是请假过来的。
　　“嗯，上次问阿姨拿了钥匙。”成莲叙说：“现在写作业是不是有点难？”
　　谭盈瞥向桌面的试卷，脸红了起来。成莲叙已经帮她把试卷改好，她甚至能看到一片飘红。
　　“……最近……集中不了精神……写起来……是费劲，不过……”谭盈捧着杯子断断续续道。
　　“多花点时间就行了。”成莲叙神色平静，“我放学之后过来陪你一起。”
　　谭盈抬脸，对上他那对棕色眼眸。
　　“你不欢迎我来吃晚饭？”成莲叙定定看着她。
　　“没有……”
　　“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光来这里吃饭看电视的。”成莲叙拿过试卷放在谭盈被子上，“还按照你以前的学习模式肯定是费劲，给你找了些轻松点的解题方法。”
　　谭盈顺着看过去，原来试卷上飘红的地方是成莲叙用他的思路写出了新的解题过程。
　　“现在全部都是复习巩固，没有新知识要学，你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也只是快慢的问题，不过我们要赶的就是时间，所以走捷径吧。”
　　谭盈呆呆不答话，成莲叙补充道：“而且，有人在旁边督促更不容易走神。”
　　笃笃——
　　谭雨燕打开门。
　　“哎哟，醒了，快来吃饭吧。”
　　就这样，成莲叙每天放学后来找谭盈，就像以前上补习班的日子。
　　成尚博看两个孩子挤在不大的房间里写作业多有不便，提议到他的书房去写。宽大的书桌除了摆电脑和文件也有了其他用武之地。至于他自己，晚上几乎不用处理工作，即使有，用笔记本电脑在客厅解决就好了。
　　谭盈参考着成莲叙的解题思路，发现他和严棋一样在这方面有很多自己的奇思妙想。难怪，大家用的都是同样的教科书和练习资料，上同样的课，怎么他们成绩就那么好。
　　谭盈看向身边的成莲叙，他正聚精会神于一道数学题。成莲叙真正的模样让谭盈在心底暗暗打气，再困也要撑着，得早点回学校和他们一起上考场才行，不然努力这么久就白瞎了。
　　也许是夜里寒气重的原因，谭盈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总会在夜里出现状况。咳嗽胸痛也是在晚上频发，偶尔出现低烧。
　　平时她会压抑自己不咳出来，故意打乱呼吸的节奏来错开，但总有隐瞒不了的时候。和成莲叙在一起写作业，谭盈会事先带上口罩，这样不会露出她紧咬着嘴唇的样子。
　　成莲叙当然也能听出来谭盈的呼吸不对，谭盈只解释说这是呼吸不畅的正常现象，没有大问题。
　　“咳咳……”谭盈捂着口罩，“我今天……有点吵。”
　　成莲叙神色关切。
　　“要不今天先这样？早点休息比较好。”
　　谭盈看了看桌上的时钟，他们才刚复习一个小时。
　　“……这两天……总是……这样咳，耽误你时间了……”
　　谭盈轻喘别开脸。她知道成莲叙从学校过来要时间，回去也要时间，每天陪她学完回去都已经很晚了。
　　“和你在这里就不是耽误。”成莲叙说：“看来是这段时间勉强了。”
　　“我缓缓就好。”谭盈垂头，手悄悄压到右肋下方，隐隐的痛楚从此处传出。
　　成莲叙察觉到她的异样，拉过谭盈的手臂。
　　“怎么了？”
　　谭盈突感胸口一阵翻腾，剧烈咳嗽起来。成莲叙一惊，伸手揽住她向下滑动的身体。
　　“我去叫他们。”
　　“不要！”
　　谭盈紧抓着成莲叙的衣袖，单薄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震动，成莲叙环住她，听见了她鼻息里痛苦的闷哼。
　　“我……没事。”
　　谭盈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极力忍耐痛苦。
　　“告诉我哪里疼。”成莲叙轻抚着谭盈的背，谭盈摇头不语，肩膀随着咳嗽抖动。成莲叙不再追问，只是这样搂着谭盈等她恢复平静。
　　好一会儿谭盈才从他手臂上抬起脸，额头上沾了一层细汗，弄乱的发丝挂在鬓边。
　　“好点了？”成莲叙抽出纸巾给她擦掉汗珠整理头发，疼惜看向谭盈眼圈泛红的湿润眼睛。谭盈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口罩。
　　“要拿下来？”
　　“不……”
　　谭盈不敢拿下来，嘴里的铁锈味提醒她。
　　“……抱歉……今天，先到这吧。”咳过之后的嗓音越发粗粝。
　　“早该休息了。”成莲叙语气里掩不住叹息。
　　“你出去……不要提……这个。”谭盈请求。
　　成莲叙面色平静看着她，道：“好。”
　　谭盈松了口气。
　　“你摘下口罩我看看。”
　　谭盈忽地睁大眼，身体下意识往后靠去。成莲叙却早就探出手，修长的手指勾住了口罩边缘，谭盈连忙去压，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