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胜雪》茉眠

11、Chapter 11

　　留尹曦吃过晚饭，兰夏送她到门口，上楼回了卧房。

　　天色渐渐昏暗，她习惯性推开卧室的窗，趴在窗台上眺望远方。

　　在兰夏心里，看不看得见窗外的毓秀湖不重要，但她一定会打开窗户。

　　“咦？”

　　兰夏凝神望，眉心一蹙，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按下通话键。

　　等了很久都是忙音。

　　放下手机，少女怅然若失。

　　夜幕已经降临，她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在很久很久以前，兰夏就已经习惯了黑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对面那盏陪伴她的小灯，她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兰家明明有一园彻夜不息的灯辉，但她却开始贪恋那一灯如豆的温暖。

　　那种，只有她能明白的温暖。

　　在打开窗户却看不到那灯光的一刹那，她的心顿时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萦绕上心头。

　　秋夜的湖风吹进卧室，有点冷。

　　这时，手机响了。

　　兰夏立刻接起电话。

　　“兰夏，怎么了？”电话那头故意压低了声音，“抱歉，我手机开了静音，刚才没有听到。”

　　“方子桓，你们不在家吗？”兰夏连忙问。

　　“嗯，明……”方子桓顿了一下，没有瞒她，“他突然晕倒了，我们现在在医院，我爸也过来了。”

　　“不是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会晕倒？”兰夏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忧。

　　电话那头，方子桓沉默了一秒，说：“你别急，医生说他没事。”

　　“那医生有没有说他为什么会晕倒？”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兰夏，我回来再和你说好吗？”一提起明舒言，方子桓总是缺乏耐心。

　　“方子桓，你们在哪个医院？”兰夏最后问了一句。

　　*

　　十五分钟后，离蘅水街最近的早樱中心医院。

　　十二楼，一间安静的单人病房。

　　兰夏的到来出乎病房里所有人的意料——

　　少女视觉上的缺陷在兰、方两家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人人都知晓她从不夜出。

　　不知她鼓起了多大勇气才走出这一步。

　　“兰夏？”方经年起身，望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人，低声问少女，“你怎么来了，有人和你一起吗？”

　　“这个……”就知道方经年会担心，兰夏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是小卓叔叔送我来的，方叔叔，请您别告诉我爸啊。”

　　兰夏口中的“小卓叔叔”是兰天成的私人助理，傍晚正巧去兰家取文件，被兰夏软磨硬泡一阵才答应带她出来。

　　“卓叔叔还在楼下等我，一会儿就送我回去，不会有任何问题。方叔叔放心好啦！”兰夏恬然一笑，方经年皱起的眉头总算稍解。

　　不经意瞥到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孔，少女的笑容僵在了唇边。

　　“方叔叔，”她问得小心翼翼，“明舒言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没看错的话，十二楼病区标示牌上写的是——心内科。

　　闻言，方经年的眉头又紧锁，坐在病床边一声不吭盯着盐水的蔡妈也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情况不太乐观，兰夏心里一沉。

　　“兰夏，我有事想问你。”半晌，方经年说。

　　“嗯。”兰夏点头。

　　一回头，病床上的人依旧紧闭双目，兰夏猜不出他在做着什么样的梦。明明下午还在安静说话、安静微笑的他，现在却安静地睡在这里。

　　若不是那苍白如纸的面色，兰夏真的以为他只是单纯地睡着了。

　　病区的走廊上，不时穿梭着医生护士步履匆匆的身影，兰夏跟着方经年走到尽头才停下。

　　走廊尽头是安全出口，楼梯口格外安静。

　　“兰夏，你对舒言的了解有多少？”方经年回头看少女，淡淡的表情让人猜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兰夏双颊微红，诚恳地道歉：“方叔叔，那天拜托您找人，事后却一直没和您认真解释过这件事，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她又继续说：“明舒言，他是……很神秘的一个人吧，他失去了记忆，没有来历，没有过去，却还记得自己的姓氏，还有……”

　　“还有什么？”方经年看兰夏有些吞吞吐吐，不免心急。

　　“还记得我的名字……”少女脸上的红晕渐渐扩散，“之前他一直住在我的朋友尹曦家里，可能是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那天才会冒雨出走……后面的事情，方叔叔也知道了。”

　　静静听完兰夏的叙述，方经年不解地问：“他姓明，这是他自己说的？”

　　“嗯，是啊，”兰夏也很困惑，“可是尹叔叔带他去过派出所，早樱根本没有姓明的人家。”

　　“为什么是‘明’呢……”

　　兰夏的后一句话方经年置若罔闻，此时他眼里心里挥之不去的，全是明舒言那双异样熟悉的眼睛。

　　那样的眼眸，那般地神似一个人，一个令他日思夜想到发疯、一想起就会无比心疼的人。

　　“方叔叔，你怎么了？”兰夏轻轻打断了方经年的神游。

　　他摇摇头：“没事。”

　　“方叔叔，明舒言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病区？”沉默了一阵，兰夏忍不住问。

　　闻言，方经年又皱起眉头，语气仍是平静的：“蔡妈叫他吃饭的时候发现他昏倒在了房间里，医生说应该是心悸引起的晕厥。”

　　“心悸？”

　　“嗯，医生说心脏彩超没有发现脏器上的问题，等他醒了就可以出院了。以后多注意休息，自然会好的。”

　　“哦。”兰夏松了一口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少女如此，方经年笑了。他拍拍兰夏的肩膀：“快回去吧，你小卓叔叔还在楼下等你。”

　　“嗯嗯。”

　　兰夏跟方经年回病房看明舒言，但他还没有醒。

　　她只好先和他们告别。

　　*

　　电梯的指示灯显示在十一楼，箭头朝下，预示着她还有一阵子要等。

　　走廊尽头的窗半掩，送来一阵让人汗毛直竖的过堂风。兰夏转身走过去，走到刚才交谈的地方。

　　安静的楼梯口。

　　只有兰夏一个人。

　　她用力推开楼梯口的门，迟疑一瞬，走了进去。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楼梯间里没开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伸手触到墙壁，兰夏轻轻闭上眼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向前缓缓挪出一步……

　　“兰夏！快来抓我呀！快点下来嘛！快点啦！”

　　“尹曦你在哪里？等等我啊！你在哪里啊？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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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少女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不听使唤地开始颤抖。

　　这时，一双手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啪的一声，楼梯间的壁灯亮了。

　　“为什么不开灯？”身后的人问。

　　兰夏没回头：“不为什么。”

　　很少听到少女这般赌气的回答，身后人明显愣了一下，沉默地扶她坐在楼梯的台阶上。

　　兰夏这才转头看坐在身边的人——方子桓，那个和她一般年纪、青梅竹马的少年。

　　在兰夏看来，方子桓这个人，脾气好，相貌好，功课好……

　　是不是因为这些，别人才觉得他一直都是快乐的？

　　或者说，他应该是快乐的？

　　方子桓的心事，只有兰夏才懂。

　　“对不起，方子桓。”兰夏说。

　　“没事”，方子桓嘴角一弯，笑了，“怎么还记着那些事呢。”

　　兰夏低下头，许久才说：“子桓，我知道你也忘不了，不是吗？”

　　笑意渐渐退去，身边的少年淡漠地望着楼梯间的窗户。

　　“兰夏，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那时我们都还小。”

　　“可是，如果我能早一点告诉尹曦我眼睛不好，也许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是我不够坦诚，呵呵，”兰夏自嘲地笑，“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

　　那时——那是小学的时候了，在学校废弃的旧办公楼里，兰夏在和尹曦玩耍时不慎从黑漆漆的楼梯上摔下，身上磕碰得到处是血，当场昏了过去。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兰夏，尹曦惊呆了。直到有救护车呜呜开来，有大人把兰夏抱走，她才反应过来，闹着要跟去，却被跑来的方子桓一把推开。

　　不知是方子桓太过用力，还是尹曦本就没有站稳，女孩一个踉跄，朝天跌坐在水泥地上，两手一撑擦破了皮……

　　兰夏从小就能读懂别人的心思，在第一次向方子桓介绍她的新朋友尹曦时就看出方子桓对尹曦有着不一般的好感。

　　在最初相识的那些日子里，方子桓很喜欢捉弄尹曦。但兰夏知道，方子桓是喜欢尹曦的，尹曦也不讨厌方子桓。

　　虽然那时他们都很小，但她一直都知道。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他们之间的和谐关系被彻底破坏……

　　方子桓永远记得尹曦坐在地上的眼神：愤怒的，受伤的，疑惑的，倔强的……

　　明明有泪在眼眶中打滚，却拼了命忍住不让它落下来。

　　方子桓始终不能原谅自己，而兰夏更自责。

　　所以她说——

　　“对不起，方子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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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中，两人都似陷入了沉思，兰夏突然跳起来：“哎呀！小卓叔叔还在等我，我怎么忘了呢！”

　　方子桓也站起来，拍拍衣服笑着说：“我送你下楼吧。”

　　电梯里，方子桓轻飘飘地说，那谁又住院的事别告诉姓尹的丫头啊。

　　兰夏笑得不怀好意问为什么，方子桓闭口，直到把脸涨红了才说，那傻丫头要是知道还不急疯了！

　　兰夏没有问方子桓刚才为什么没在病房里，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明舒言。

　　她知道，和她一样，这个少年也有太多的心结需要慢慢去解，他们还需要许多许多时间。

　　远去的时光如逝水般一去不返，如果要和陶渊明一样“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兰夏觉得自己还不够洒脱。

　　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