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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红炉热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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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大清早就那么着急?”
“是你着急!”萧云把木盘往他眼前推:“喝药!”
木盘里放着一碗深黑色的药汁,和几块糕点。这药汁一看就很苦,糕点不错,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他急着去穹顶,对药碗视若无睹,准备只拿糕点边走边吃。
“我没事了!”
从前萧云一定会劝他喝药,今日却只说了一句:“师祖让你喝的。”
李溋闻言,爪子缩了回来,拿起药碗豪饮。苦涩的药汁经过“师祖让你喝”这句话,再苦也变得甘甜。一口气喝尽,他放下碗道:“师姐,我躺了几日?”
但眼前的萧云不见了,李溋四下一看,不知何时,她已走到远处和一个人说话。
出山外山的时候,萧云好像就在和那人说话,看见自己才跑过来。
李溋认得那人,集印鉴的长老。
玉匣宫弟子外出历练、考核、采买或者做其他任务,完成后可以得到一个印鉴,印鉴数量决定了弟子每年的综合评分。
外门弟子集齐五十枚印鉴,可以换取内门考核资格。所以印鉴对山外山弟子格外重要,李溋这次没有完成采买,这个印鉴长老便扣下了他的印鉴册,让他补齐后再去领回来。
没了印鉴册,他就不能参加内门考核,不参加内门考核,怎么让师尊名正言顺选他回穹顶?
得想法子要回来。
萧云摊开一本鱼鳞书递过去,印鉴长老面色不善,眉头紧锁极不耐烦。说到最后,他手一扬,把鱼鳞书拍落在地,甩手离开。
书页犹如旋风,萧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弯腰去捡时,鱼鳞书已被另一只手拾了起来。
李溋拍拍书卷上的尘土,递给萧云。
“多谢……”萧云淡声道,她提了提精神,向李溋伸手:“你还发烧吗?我看看。”
李溋下意识向后躲,自己捂着额头说:“已经好了!你就别担心。”
萧云知道他有不跟人接触的毛病,也不勉强,李溋道:“这是怎么了?”
萧云先是笑了笑,习惯性说没事,可勾起的嘴角很快垮下来。
“没想到你是穹顶弟子。是那个……打伤同门抢神剑,逃下山争家产的徒弟?”
她这话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李溋一窒,他根本想不起那些事,含糊道:“小时候不懂事……”
萧云问:“师祖这次过来看你,原谅你了吗?”
李溋笑:“让我伤愈之后滚下山。”
萧云不解:“你还笑?”
李溋认真道:“之前师尊叫我马上滚下山,现在不是还在吗?待我想想法子,准能多赖上些时日。”
萧云似有心事,听他这番死缠烂打的言论,神情也没有变得多愉悦。
“从前以为穹顶仙尊不近人情,那天她居然知道我……”默了默,问道:“阿溋,你……还能再见师祖吗?”
*
玉匣宫建于山巅,白云为腰,金光如盖。到了二十九阶,往上可以摸到厚厚的云层。穿过云层,视野开阔,就到了玉匣宫高位仙阶所在。
高位仙阶房屋错落有致,宽敞宜居,不说比山外山,就是和低位仙阶相较,也是无比奢华。形形色色的弟子,在各仙门间走动,鹤钟撞三次后,众人脚步加快,这是上课的提示。
李溋一步跨三个台阶,向玉匣宫最高处,那颗醒目的大桃树跑。
他很快到穹顶大门前,两扇极沉的木门敞开,左右有高阶弟子轮班值守。
李溋上前,正礼道:“两位师姐,山外山弟子李溋,有事求见师祖,烦请师姐通报一声。”
守门弟子目光打量李溋,似乎知道他。二人互换眼色,右边的女修目光和善,道:“你在此地稍待。”
李溋人模人样的时候颇具欺骗性,他又行了一礼:“有劳。”
正这时,一声“且慢”从身后传来。
守门弟子见了来人,正礼道:“师兄。”
李溋跟着回头,见两个男修正走过来。衣着打扮与徐启明很像,前头那个长了一双圆眼,配在他的娃娃脸上,显得整个人圆了一圈。
李溋觉得颇为眼熟,好像……啊,是那日给徐启明使眼色的弟子。他身后那个……模样不错,但这长相,好像在哪都能看见。
圆眼睛明真道:“这不是李师弟吗?伤好了?”
李溋道:“劳师兄挂念。”
明真嗯了声,似乎对这句师兄很受用。他是穹顶弟子,天天听人叫师兄,也不知道在爽什么。
“师弟怎么又来穹顶?师尊传你?”
李溋道:“我有事求见。”
明真笑了一声,道:“师弟多年不在玉匣宫,不知道现在的规矩。你要见师祖,先报给你们山外山的长老,让长老递上内门,再由内门递给掌门峰,再由掌门峰……。”
李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我有急事。”
明真不悦:“谁没有急事?有急事就见,师尊一天天不得忙死!看来五日前那顿鞭子没挨够,还敢来见师尊。”
原来师尊来看自己后,又睡了整整三日……
他这种敌意从哪来?李溋道:“师兄上回做了好人好事,被师尊罚了吗?”
明真一窒,他还真被罚了。在其他弟子面前被戳穿窘事,明真怒道:“与你何干!你一个师门弃徒叫谁师尊?!”
身后的隐形人咳了一声,在穹顶门口大喊大叫,被师尊听见,又要扫山阶了!明真意识到不妥,抖了抖袖子道:“请你按规矩办事,回去报给长老,等着穹顶传你。”
这人看起来不会放他进去,李溋觉得多费口舌无用,心道:“还是翻墙吧。”
他不做纠缠,转身就走,明真慢悠悠道:“师兄啊,师尊回山,老有些狂热崇拜者无视戒律,偷偷上穹顶,甚至企图翻墙。我看还是每十步派一名弟子守着,别让某些人打扰了师祖!”
隐形人师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明真见李溋回头,抬手道:“不是针对师弟你啊,你想爬墙吗?”
李溋微笑:“不想。”
见他下山,守门师妹好奇:“这人就是当年那个?怎么又回来了?”
明真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没抢到家产,被赶出来无处可去,回玉匣宫来谄媚师尊,求收留!也就师尊心软,还未将他赶走!”
师妹道:“师祖对你和启明怎么不心软?”
明真啧了声,大为不满:“他不是也挨打了!”
两个师妹笑起来:“小师兄,我看师尊不但心软,大有可能让他重回穹顶。之前穹顶有八位弟子,徐师兄排行第五。他走后明师兄你往上挪,是穹顶的五师兄。他要是回穹顶,他原是大师兄吧……那大师兄就变成二师兄……大师姐就是三师姐……而您,又掉回了第六位了!”
明真怒道:“什么五六七八!师尊待弟子一视同仁!从不因排序有所偏颇!就算回来也是重新入门,他算最末第八个!”
说完,见两位女修笑意吟吟,才发现二人在逗他。明真拂袖:“快传人来守穹顶,别让他钻空子!”
穹顶后院,暖阁外的围墙攀上一只手。
李溋越上围墙,一个翻身,十分轻巧落回墙内。
但落点不巧,是一个小池塘,他差点踩进去惊扰一池白鲤。好不容易站稳,又扒拉了池塘边的几盆兰花。手忙脚乱把兰花扶稳,李溋飞快拽住了一只看热闹的仙鹤,阻止它叫嚷。
仙鹤死命扑腾,李溋抓住它长长的脖子和喙。
“嘘!别叫别叫!咦?小白,你还活着呢?”
老仙鹤小白对他怒目而视,仙山之上,谁敢这么对它!这种被人抓住命门无法动弹的感觉,怎么如此熟悉!
李溋按住小白,忽然,他感到身后有视线。他以为师尊在,连忙审视自己的衣冠,做了个正好的微笑回头。
谁知临水亭里坐了一圈鹤骨松姿的仙尊,足有十多个人盯着他看。
尴尬之下,李溋往后退了一步,本就不稳的兰花被这么一撞,排着队往下掉,一时间噼里啪啦碎了一排。小白从他手里挣脱,啊得大叫一声飞走。
众仙尊看着他,又齐齐回头看向正中的山月。
山月面色赛雪欺霜,她像是没眼再看一般,移开目光对诸位仙尊道:“就这些,辛苦诸位。”
仙人们向山月告辞,走过李溋时不断侧目。等人都走了,李溋才尴尬得行礼:“师尊……”
山月瞥了眼他翻墙的位置:“你从悬崖爬上来的?”
李溋低低嗯了声。
她踩着石板桥走过来,伸手欲摸李溋额头。他比从前高出不少,需得抬手才能够到,山月不想让意图太明显,放弃了。
谁知李溋主动弯腰,把额头贴在她的手心里。
他嘴角含笑,双瞳剪水眉眼弯弯,目光不偏不倚盯着山月。可惜身后没有长一条狗尾巴,否则大桃木上的叶子都要被他甩得簌簌作响。
“我好了,师尊。”
额头温度正常,人也没了病态,山月收回手:“来人。”
她要叫人把李溋拖出去,李溋急忙抓住山月双腕:“我有正事找师尊!他们不让我进,也不肯替我通报……”
山月把手抽回来:“什么事?”
他在怀里摸鱼鳞书,摸了半天,哎呀一声道:“掉墙外了!我去找回来!”
说完又要爬墙,山月一把拎住他后颈领口,把人拎回来。
她绕过八角亭,走到一个角落,打开了一扇门。又看了眼李溋,才从圆门走出去。
门外有一条小道,鱼鳞书正躺在小道上随风翻飞。山月捡起来,转身见李溋跟在她身后。道路狭窄,二人撞在一起。
李溋见到山月就紧张,手忙脚乱扶着师尊说:“就是这个……”
山月道:“你忘了这里有门?”
李溋垂下眼睫:“嗯……”
山月把人拧过去,在他胯上拍了一巴掌说:“走。”
二人回到庭院,李溋随她进暖阁,多年不见,李溋居然觉得这里有些陌生。
书籍,帛书、竹简、宣纸书。层层叠叠堆在书架上,透着一股烟墨香气。还有一些堆在书案和兀凳边,供主人随时取用。正中放着一尊雕鹤的镂空铜炉,铜炉内炭火正旺。陈设虽多,却尽然有序丝毫不乱。
尽然有序……李溋想起他闯的祸,道:“院子里的兰花……我先去收拾!”
话说一半,山月目光冷冷一扫。
他闭嘴关门,随师尊去内室。一进去,就被推了推,山月压他跪在蒲团上。又敲了敲他的肩膀。李溋明白这意思,耳朵一红,伸手解腰带。
外衣里衣一件件褪去,露出裹伤的绢布。山月抓着他的背检查,手指隔着绢布摸伤疤,有些疼,更多的是痒。
剪刀偶尔碰到皮肤,冰冷的触感让李溋攥紧拳头。绢布一层层剥落,薄薄的肌肉展现在山月面前。
之前没有仔细看过,今日一见,他真是长大了。
鞭伤用灵药和灵力治过,恢复得不错。山月盯着他的后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好像在看一样物件。微微皱眉,似乎在苦恼,怎么让这一身的伤恢复如初。
找了几瓶新药都不满意,最后去柜子里翻出一支圆溜溜的药瓶,盖子一掀,满屋药香。
她替李溋换药,李溋低声道:“……多谢师尊。”
山月道:“你早就下山,与我穹顶断绝关系,叫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