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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阴差阳错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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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穆王李庭达一路护送李溋到玉匣宫。此人年过半百,手里牢牢握着灵中境的兵权。经年风沙血雨洗礼,养出一身兵煞血气。加之身形魁梧,只是站在那,就压迫感十足。
他朝山月厉声道:“月仙尊!老子把外孙送到玉匣宫!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他?!不说他是皇子,就是寻常小儿,也不能扔在这种鬼地方!”
“外公!”
脆生生的声音制止了穆王,闻言,高大的身躯转过去,好少好气哄了几句。仿佛对待李溋时,他只是一个疼惜小辈的寻常老人。
李溋裹着厚厚的狐裘,见到山月,他眼中闪过激动。可他没有来山月身边,反而藏到了穆王身后。
穆王哄完小孩,脸上戾气稍减,语气依然冲冲,他没有念过斯文酸书,说话很直接:“到底是哪个小王八蛋欺负我孙子!”
山月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她心想,不如借穆王的手?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这么做的后果控制不住,山月不忌惮皇后。只是皇后的精神状态介于正常与奔溃之间,冒然刺激她后果难测。
她看了眼李溋,小孩冻得双颊通红,眼睛红肿,但没有大碍。
姜麟道:“师叔,穆王要带小殿下下山。”
山月一愣,她只当对方过来护短,不曾想竟要带走李溋,穆王道:“不错!从前送阿溋到玉匣宫,希望他能有个安生日子!没想到你们!你!罢了!月仙尊比我那皇帝女婿还位高权重,我还能指责您不成?前事不纠,我现在要带走阿溋!”
说完,他牵起李溋就走。李溋似乎想说句什么,他看看穆王,又看看姜麟和姬云亭。唯独没有看山月。
“站住。”
山月声调不高,却不容置疑。
“你要走。”
她看着李溋,小孩不自觉退了一步,山月道:“穹顶弟子,离开师门,是不是该告知为师一句?”
李溋小手捏着衣摆,片刻后,跪下向山月叩首:“我……要离开玉匣宫,请师尊首肯……”
她日夜奔波,和皇后斗法周旋才换他暂时安宁,他居然自己要走,要去那个虎狼窝。
山月道:“不行。”
跪成一个雪团的小人颤了颤。山月:“没有我的允许,哪也不准去。”
穆王伸手过来:“诶这就不讲道理了啊!”
山月呵斥:“本座处置弟子,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她拎住李溋的狐裘,把他拖去避风处。穆王的人追上来阻止,被一道屏障拦在外面。
“再说一遍你要走。从前宫中如何对待你,你都忘了?离了玉匣宫,你可知自己要面对什么?!”
浅眸里蓄起泪水,李溋狠狠擦去,似乎下定决心,他大声道:“面对什么?比这里更坏吗!”
说着狠话,眼泪忍不住落,山月半跪在他面前,轻轻擦干净他的脸:“藏剑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师尊没有马上过来带你离开,你不高兴,怪师尊了?师尊向你保证,从今往后都不会发生这些事,没人再敢欺负你,好不好?”
“不要……”李溋回避着山月:“没有原因……是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不喜欢……”
他终究没有说出另一个不喜欢,山月道:“也不喜欢师尊。”
李溋咬牙,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夺眶:“对!不喜欢师尊!我不适合修仙!我太笨!会让你丢脸!你去收其他人!”
他说完,跑向洞口狠狠拍打屏障:“好的都要抢走!坏的全丢给我!我不要做穹顶弟子!也不要师尊!放我走!”
砸到拳头通红,阻挡他的力凭空撤走。李溋一瞬间怔住。方才拼命脱困,如今走出一步就是自由,他却僵在原地迟迟不动。
山月道:“此去,往后你有任何事,哪怕生死,都与我不相干。”
李溋紧紧握拳,片刻后,他头也不回,离开罪过崖。穆王与重甲跟在身后,甲胄碰撞的声音越行越远。
鹤裘披在山月肩头,冰冷的身体回暖,心却依然在冰窖。千里跋涉,回来后面对的,竟是徒弟弃师出走。她像是突然清醒,向外追过去。
姜麟连忙阻止她:“师叔!他去意已决……别追了。”
山月心神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完,她自己顿住,还能出什么事?过往一切,难道还不够吗。是不是五年才发现真相太晚,是不是不该管那柄剑,直接带他云游四海远离纷争?
姜麟望了眼远处,见重甲离远后道:“他告诉我,握住未铭剑的那一刻,看到了未来。”
山月不解:“未来?”
姜麟:“尸山血海,杀师灭门。”
山月愕然道:“因为看见幻象?”
姜麟沉默了,四目相对,她回过味来。自己去仙京不过两日,穆王为何恰巧此时上山?
“阿麟,你想让李溋离开?”
姜麟颔首:“是。”
山月不可置信:“你信那些谶语?”
姜麟道:“我不信,但我不能不信。”
山月道:“但是他不是……那些谶语不属于他!”
姜麟:“属于谁?与他同年到玉匣宫境内,生辰相近的那位吗?”
山月:“……你知道?”
姜麟掌管玉匣宫大小事务,与山下各派往来密切。自己少问世事都能探出真相,她又如何不知。
姜麟道:“师叔,我都明白的事,你怎么会想不通。血脉、身份有什么重要!谁在那个位置上,谶语就属于谁!
“我自接任掌门,你告诉我,掌门以玉匣宫为重。混淆龙子,命煞之人,这个隐患太大,我赌不起。李溋告诉我,那把未铭剑,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他问我是不是真的,他才十岁,已经惹出那么多事,连累你为他忧心。将来,他会不会更疯,更不知事?!连你的性命都送进去!”
山月:“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你又是如何回答他?!”
“我能说什么?”姜麟眼含热泪:“师叔,我也是个弃子。什么巫族公主?不过是父亲强迫母亲之后……意外生下的孩子。我生来就是一件礼物,先送给同族的死对头,再送给灵中境的皇帝。你还记得吗?五百年前,马贼抢了和亲队伍,他们将我掳走……是你救的我,将我养大。没有你,我不是死在荒原,就是死在四方宫墙。哪有如今纵横四海,统领一方天地的机会?
“掌门以玉匣宫为重,而我自己,我以你为重!我信也当真,不信也当真!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赌!”
山月听进话,她继续道:“李溋不知事,却也非常懂事,他爱重你比我更甚。你看穆王,五大三粗,心眼怕是还没阿溋多。送阿溋来的是他,接走的也是他,两次都真心为他好,他不知道真相,对吗?”
山月默然许久,道:“穆王功在千秋,同样功高盖主,皇后的秘密,不敢说不口。”
姜麟道:“那就好了,李溋还是他唯一的外孙。他有他的宿命,师叔,我们不要干涉了。”
山月走到大石尽头,发带在风雪中飞舞。
姜麟与她并肩而立:“未铭剑又飞走了,我想总有一天,还会回到他身边。师叔,那句谶语只有一半,后半句鲜少有人知。”
山月淡淡道:“人皇剑魄,颠倒乾坤。”
姜麟:“人皇剑魄……未铭剑已出,剑魄还远吗?或许未来真的天定。师叔,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学宫制千年,大小仙门看似臣服,其实各有计较。授人学业,却为他人所用。修为再高,也只能在玉匣宫做一阶仙师,怎么比得上一派之主?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他们不会停止复兴世家制的。”
山月:“哪怕世家门派再现,去做世家的奴仆?”
姜麟:“是。人们总以为,颠覆制度后自己会站在最高的位置。”
火光一路离开罪过崖,山月取出一串手持。手持由青珠和蓝珠串成,内部灵气流转,泛着柔和的光晕。
“把这串护身玉交给他。”
“青蓝珠只给命定……”
话说一半,姜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山月道:“告诉穆王,李溋是皇后独子,他在玉匣宫受了委屈,是玉匣宫亏欠他。今后他要做什么,玉匣宫都支持。记住,告诉穆王一人,让他不可外传。”
姜麟担忧:“这不是干涉……”
山月微微眯眼:“早就纠缠不清了。不是想恢复正统吗?以假乱真,终究弄假成真。”
姜麟让姬云亭去送青蓝珠,山月道:“我要收他为徒。”
“谁?”
“舒言扬。”
姜麟一愣:“皇后让二人做一样的事,李溋走了,舒言扬留不长。”
山月道:“皇后宠她的‘外甥’,我满足她。”
姜麟想了想:“拿在手里也好,我马上安排拜师。”
山月:“不止他,屈仙尊早逝,他的独女长离还未拜师,让她入穹顶。另外,在各阶再选四个未拜师的弟子,资质不限,你看到谁就选谁。我们之前在山下救助过两个孤儿,一起带过来。”
姜麟:“那两个孩子,根骨不佳,恐怕连基础法术都……”
山月:“不能修仙,跟我学医。”
愠怒之色还在她脸上,姜麟心里清楚,她挑都不挑,就是在打的皇后脸。
山月道:“藏剑潭杀人毁剑,你我该借此事,将各阶仙尊,三万弟子的来路好好查一查。往后升阶,仙师考核调任,没有你我首肯,谁都不许妄动。”
“好。”姜麟一一答应,山月等来命定弟子,又爱护了五年,心中一定不舍,她愧疚:“对不起,我……”
山月伸手,拂去姜麟脸上的发丝,她如多年前一样摸了摸姜麟的脸颊,从前如琢如玉的小姑娘,早已长成傲立群侠的掌门。
“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几日后,宫中悄悄送来一把名剑,剑身铭文,刻着将沉二字,当做穹顶师祖收徒的贺礼。
仪式上,山月把将沉剑赐给舒言扬。拜师仪式盛大,办得天下皆知。只是八位弟子风格迥异,资质参差不齐,连三岁小儿都有。众仙看不透师祖心思,以为爱徒出走,她受刺激了。
不过再差,也好过前头那个不是?
山月立于掌门首座前,喝过拜师茶。眼前不自觉想起李溋拜师的时候。不过两人一盏茶,在穹顶暖阁完成仪式。
她放下茶盏,冷声道:“入我穹顶,潜心修行,从前有什么前程往事本座都不计较。从今日起,好好守着穹顶的规矩。言扬、长离,你们二人年长,是大师兄和大师姐,往后好好爱护师弟师妹,切不可欺凌善妒。”
*
雨停雨落,月落又日升,不知几个轮回后,李溋苏醒过来。
他急匆匆爬起来,见自己还在弟子房,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丢出去。”
摸了摸肩背,鞭伤居然不痛了。没有血痂,只有隆起的肿痕。
他想到那道痛彻心扉的灵流,居然在治愈他?一定是!若不是师尊,几天时间,他的伤很难恢复成这样。身上缠着绢布,不知道是不是师尊为他包扎。
李溋心中一暖,嘴角也挂上笑。离开弟子房,见天光微微凉,山外山的早晨雾气弥漫。他快速收拾干净自己,跑出山外。才踏出圆门,就与一人撞个正着。
那人哎哟了声,手里的东西险些摔在地上。李溋眼疾手快,顺势一捞,木盘稳稳落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