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癫》茶木屿

3、不对付

　　“说吧，什么事又惹得少爷不开心。”徐岱儒提着杯酒花枝招展地踩进卡座，西装马甲，高筒皮靴，甚至还上了点底妆，闪亮的眼皮子像个随时能上台唱戏的。
　　激烈的电子乐轰炸地整个空间都仿佛在震动，缭绕的烟雾和炫目的灯光萦绕卡座。
　　“你不是监工去了，水泥地里这么监工？”何昱窝在沙发里，抬眼一扫，深觉有碍观瞻。
　　“您怎么进这场子的我还没算账。”徐岱儒翻了个白眼，夺过他手里的杯盏喝了口，尝出是无酒精饮料才满意点头。
　　“有必要？以前你带我到处玩怎么没见你良心。”
　　“未成年人这个点就该乖乖回家读书睡觉。”该不良青年一本正经。
　　何昱侧滑到坐垫上，刷手机，“就今晚，烦。”
　　“亲，你姐又来旁敲侧击了哦，据说你们一天吵两次，还是当着人班主任的面。”
　　何昱：“什么时候你们关系这么好？”
　　徐岱儒：“好屁，也不知道她跟我爸说了什么，好像我把你拐了似的。也不知道她这一天天的怎么那么闲，算计天算计地的，跟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哦，你家还真有，可惜太子看不上，公主驸马每天眼巴巴……”
　　何昱一把扔开手机，无声看着他。
　　“对不起我闭嘴我瞎说，这酒精真有点上头。”徐岱儒激灵一下，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手势，“那边那个帅哥！来碟果盘呗，我醒醒酒。”
　　廊道里极有眼力见地来了个帅气的侍应生，徐岱儒不要脸地要了人的微信。
　　徐岱儒的父母给他起这名字，想必是对这孩子寄予了一些高洁的期望，奈何大概年轻时候伪装太好，爸妈过于放心地让他从初中起就放养海外。
　　学业倒是不负厚望，可惜性取向过于放飞自我，大学期间荤素不忌，前后交往过的男朋友两只手数不过来。曾经也厚颜无耻地瞄上过高冷出众的高中生何昱，直到差点被正值阴郁不爽的何昱废了胳膊，才彻底断了想念。
　　也许是吃腻了国外的硬菜，想着回国找点小清新。
　　“我是正经创业。”徐岱儒如是说，“你那些材料我看了，太顶了，要不是……真可惜了。”
　　“别夸，就够忽悠外行。”何昱胳膊挡着眼。
　　徐岱儒：“说认真的，你是真不想画了还是跟他们赌气？”
　　“累了，不想玩了。”何昱困恹恹说，“搞完你这单我就撤。”
　　几年除了没事溜达街市找灵感、回家大吵垒小吵，他也固定接一些商稿，自媒体随手挂日常习作，逐渐也打开了知名度，陆续也有不少进账。
　　不过现在来了笔大单子，老板心大，大手一挥拿了作品就让他滚蛋上学。他可以专心这一单，并且空出大部分时间来处理学校的事。
　　“你家那环境，学什么都得变成神经病。”徐岱儒说。
　　“哎，我懂，叛逆期嘛。我还不是学了三年计算机，还是来开我的小店。”徐岱儒继续哥俩好地拍拍何昱的腿，在他踹自己之前又跳开一米远，“二老板，就指望你给小店提逼格了。”
　　徐岱儒喝酒蹦迪自娱自乐都没碍着何昱，后者兀自七歪八拐地躺在沙发上，刷完微信刷微博，刷完微博刷Quora，被墙挡了才后知后觉转回知乎继续刷，完成日常任务一般检阅过所有热搜榜单。

　　徐岱儒新租的公寓就在离一中一条街的小区里，顶层复式结构。何昱表示自己的存款只够支付顶层小房间的费用，便占据了二楼次卧，留下一溜大房给徐岱儒和他的田园猫折腾。
　　次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独卫有阳台，甚至有一张徐岱儒特意定制的两米长大书桌和上墙书架，新书摆开点上灯也是有模有样。
　　何昱没打开书，先是按部就班挨个取消了聊天栏的小红点，拉黑了一众虚情假意，而后躺在床上大张四肢，愣愣地瞪着天花板发呆。
　　凝聚一点的视线涣散，再涣散，五感都逐渐模糊，仿佛整个人都融化在深夜里。
　　思绪空白了一阵才游荡着又聚拢一点。
　　如果此时还在大洋彼岸，或许就不会这么无聊，他可以和酒肉朋友在各种场合凑合一宿，然后再旷一天的课用来白天睡觉，昼伏夜出，极其规律。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怀念以往的生活。
　　只要能远离何苑，远离那些叫嚣在他耳边的杂音……

　　十点，他下楼觅食。
　　楼下只有一点微弱白光，暖气开得很足，徐岱儒抱着二宝窝在懒人沙发里，这大傻子对着手机屏嘿嘿傻笑，不太像个正经人。
　　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唱歌，还是些时代老歌。
　　这不像好友的作风，何昱凑近了看，是某知名平台直播，一个寻常的美颜十级选手，甚至是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漂亮阿姨。
　　果不其然，画面后边还有个高瘦的年轻男生，戴了副墨镜和挡住额头的棒球帽，但仍挡不住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侧脸，黑色字母毛衣下身形挺拔。男生面无表情地坐在高脚凳上当摆件，一手拿着个补光架一手用着个笔记本电脑。
　　“据我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来说，这人骨相来看绝对是个帅哥，还得是个年轻小帅哥。”徐岱儒摸摸下巴，“可能跟你有的一拼。”
　　何昱把从冰箱摸来的冰可乐往他脸上一贴，“少恶心。”
　　“小哥哥在干什么？他在学习哦，不打扰他哟。”女人黏黏糊糊地捂嘴笑着说，“家人们，我们下一首唱什么呢，来看看评论区。”
　　“学习哦~”徐岱儒躲开他的冰可乐，阴阳怪气地斜睨。
　　何昱：“……傻逼。”

　　翌日，赵远程叼着牛奶卡点进教室，本来他还带了个面包，然而过于明目张胆在校门口就被笑得和善的教导主任没收，只有宽大校服里的一盒牛奶幸存。
　　“班长，有救济粮没有？我早饭又没啦。”赵远程熟练地转头寻求嗟来之食，却直直撞上另一人出神的脸。
　　何昱掩饰般垂下眼，表情莫测。
　　室内空调温度高了些，郑淇侧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校服外套，露出底下的黑色字母毛衣，从课桌里随手掏出包饼干丢给赵远程，“赏。”
　　Y：昨天那个直播，图？
　　岱宝宝没回复，估计还没起。
　　据何昱对徐岱儒的了解，他多半有一堆截图留存。不过有没有都无所谓，毛衣可以撞，这这背影却是叠加了十层滤镜都让人印象深刻的。
　　何昱有个小习惯，一旦对某人某物某景有了些许关注，心绪集中的任何一个点都会随手画下来，就像其他人会不自觉用日记的方式记录生活。
　　一个早读的时间，他就刷刷画了几张速写，也不挑地，就在崭新的课本上。
　　郑淇总觉得自打早上进教室，这插班生就跟中了邪似的，昨天还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关心的自闭模样，今天就时不时经常能跟他撞上目光，屡屡还似流水般悄然划过，无声无息。
　　不过这都和他没关系。
　　郑淇面无表情地打开书。
　　感受到背后被人戳了一下，也许是用笔端戳了戳，郑淇回头。
　　何昱懒懒地托着腮，桌上就一支水笔和一本簇新的数学书，“上到哪儿了？”
　　郑淇这才看清这人长什么样，昨天那个缩团刺猬似的角落生物今天像是终于舒展了四肢，乱发被他耙梳到后脑，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就是上面漫不经心的神色和下撇的嘴角像是时刻在挑衅人。
　　像只暂时收了爪的猫。
　　郑淇：“不知道。”
　　何昱闲闲散散转在指尖的笔停顿了。
　　郑淇冲对方展示手上的作业本，微笑，“我不怎么听课，上课写其他作业。”
　　何昱视线一转，看了一眼右边离他第二近的男生，“你……”
　　那个男生个高强壮，大冬天的空调间里大家顶多脱了件外套，他直接扒得只剩一件运动衫，露出鼓胀的手臂线条。
　　没等何昱想出怎么个称呼法，他诚惶诚恐地立起自己的书，笑得灿烂，“第二十页第二十页，今天应该是讲新一课。你好，我叫方润，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喊我大方。”
　　语毕，他闪电般一回头，缩了回去，瞄了眼讲台，不知是怕何昱继续回话还是怕老师发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
　　何昱：“哦，谢了。”
　　课桌里的手机传来震动，这是他给徐岱儒设定的独有的联系提示音。
　　他把手机捞到桌上。
　　岱宝宝发来十连图。
　　忽略他对图里男生一大串矫揉造作的溢美之词，至少何昱能确认昨晚直播间看到的花瓶确实是坐他前头的班长。
　　学生玩直播不稀奇。他溜街泡吧一样不落。
　　重点班班长加年级第一这样的国内优秀学生玩直播就少有人在。
　　满足了自己忽起的好奇心，何昱兴致缺缺地锁了屏。
　　“手机好玩吧？”刘立风站在他桌边，笑得和气。
　　何昱：“……还行。”
　　刘立风指了指郑淇，“你帮我把他手机收着，放学再还。”
　　本着一脸看戏态度的郑淇被殃及池鱼，收敛了笑，犹豫再三，还是抽着嘴角把何昱的手机放自己书包里。
　　下课，郑淇已经不在原座了，前排的赵远程溜溜达达，佯作不经意地坐到郑淇的座位上。
　　何昱无所事事地翻着书，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他至少可以眼熟上面的公式。
　　重点班的课间很静，只有低低的谈话音、礼貌的走动声还有笔尖刷刷写字的声响。不像他以前的班级，闹腾地能把整个教室给掀了，虽然他以前也不怎么参与这些活动，多半出门到处闲逛去了，回不回来上下一节课也是看他心情。
　　“哥们，你这一天可都是她们几个的焦点。”赵远程歪着身子搭话。
　　何昱抬眼，望见一团偷看他的女生，几个女生慌忙背过身，小声交头接耳。
　　“赵远程。”何昱略一思索想起了记忆里的名字。
　　赵远程嘿嘿一笑，“哈哈对，以前都是4班的，没想到有缘再进2班。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关心，天天教室里也不见个人影，和郑淇一样。”
　　“郑淇？”何昱轻飘飘地重复，像是神游在这场话局之外。
　　赵远程无语了，敢情这人确实一天都没关心过前桌。
　　“就咱亲爱的班长大大。”郑淇第一吹开始用各种夸张手法渲染班长的优秀，以及为人如何善良，如何称职。
　　何昱想起两次明里暗里郑淇不对付的态度，觉得赵远程可能眼有些瞎。
　　附近几个人大概也是暗地里观察何昱良久，但始终不敢搭话，见赵远程成了个突破口，也赶上前絮叨。
　　黄芮芮捧脸：“班长老帅了，上次运动会一群女生争着送饮料，就老赵这个二货帮他把水都收了，当我们班免费物资给其他同学。”
　　赵远程不服气，“我那是借郑哥的风给我们班谋福利，咋了。”
　　方润人高马大偏偏时刻鬼鬼祟祟，拇指一比不远处一个埋头写作业的低马尾女生，“那边那个，孟雨霏，原来每次跟隔壁1班的人争年级第一，郑哥一来这俩就被压在第二第三，半年没爬上来过。”
　　一中有两个实验班，都是按照高二开学考排名先后分的强班。由于新高考不分文理，学生自由选课，所以两个实验班总体分为偏文班和偏理班。1班绝大部分学生选的都是传统物化生路线，而2班大部分则是政史地组合。
　　为了省心省力躲避走班制，懒人何昱自然是选择了政史地。
　　走神的何昱才又抓住一个重点，“半年之前郑淇不在？”
　　他的高一充斥了家长里短和鸡飞狗跳，着实连孟雨霏是何等人都不知道。
　　黄芮芮伸出两根手指，眉飞色舞，恨不得贴大字报宣扬，“我们班总共两个转校生，不过严格来说你不太算。班长是上学期从J市转来的，也就比你早来一学期。他刚来就是我们分班考，一举第一名，那场面，简直了，风哥接我们文班的时候乐到不行。“
　　几个人不约而同乐开了，也不在意时刻游离圈外的何昱。
　　课间何昱陆续被各科老师挨个传唤到教室隔壁会议室，制定了洋洋洒洒的差生补习计划，甚至有老师直接打印课题PPT笔记，生怕他下次大考拖垮班平均分。
　　何昱接过厚厚一沓纸，“谢谢。”
　　被迫来送资料的郑淇，“客气。”
　　尽管何昱目前对任何人事都不上心，但很难不注意到前桌的高瘦身影。
　　大多数时候郑淇只埋头写作业，并不参与周围一圈人的闲聊，上课时只是偶尔看眼老师的板书，其余时间确实如他所说，不听课只写题翻笔记。
　　然而每每老师挑他回答，他又能对答如流。
　　《学霸》
　　何昱为速写本上的身影加注小标题。
　　午间，郑淇没什么胃口，等教室走空后去了楼下小卖部，随手拿了些面包饮料，转去收银台结账。
　　排队等了半天，前面没动。
　　“同学，要不你现金也行。”
　　“……英镑收吗？”
　　何昱压根不记得要补办饭卡这回事，掏出卡包，里面除了几张如同废纸的外币现钞，就只有被冻结的信用卡，徐老板给的工资卡也并没有任何用处。手机一早就被没收。
　　他上一次遇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还得是去年宿醉街头被抢的时候。
　　收银员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刷我卡。”熟悉的男声传来。
　　何昱更加一脸难以言喻，对着身后的郑淇瞪眼。
　　收银员几下扫完他们俩人的东西，催促他们别挡着后面同学的路。
　　何昱这才回神，提着自己的面包跟着郑淇回教室。
　　“谢谢。”何昱镇定地抬了抬下巴，“我手机给你转账。”
　　郑淇撕开面包，举笔边写边吃。
　　“我给你转完账你收着，放学再还我就行。”何昱皱着眉重复。
　　郑淇叹了口气，“我没带手机，你想怎么转账给我？”
　　话落，他头也不回丢来一张饭卡，继续低头写写算算，“饭卡你新办一张也得明天拿，晚上用我的吧。”
　　何昱愣了半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你晚饭？”
　　郑淇终于转头看他，微笑道：“我有现金，还是人民币。”
　　草。
　　何昱忍着想反唇相讥的冲动，拿过饭卡硬吐出一个字，“谢。”
　　郑淇潇洒一甩手，“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