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癫》茶木屿

2、前座

　　高一就在一中读，何昱还挺熟悉地形，兜兜转转就踏进高二2班的大门，正值午休，教室里没几个人。
　　见他进来，三颗凑头聊天的脑袋们齐刷刷转过来，好奇的目光就差把他戳成筛子。
　　何昱视线绕了一圈教室，锁定一张角落靠墙的课桌，过去敲了敲桌沿，“这张能用？”
　　语气太过理直气壮，几秒的时间里鸦雀无声，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他的询问语气。
　　一个短发瘦小女生战战兢兢举手，“没人用。”
　　咔吱咔吱——
　　何昱把桌子几下拖到最后一排墙边，又找了一张空椅子挨边放。靠着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拿出平板划拉。
　　这毫不认生的姿态惊呆了那三颗紧随他上上下下的脑袋，彼此目光间电光火石地交换信息。
　　这谁？
　　问我？我比你早见他？
　　卧槽，学校能带手机能带平板？
　　他是学生？
　　对外界一切叽叽喳喳的议论，何昱用耳机屏蔽地很好，只是周身气质像笼罩在层层阴郁浓雾下，恹恹地摆弄触屏笔，绷着的脸写满生人勿近的大字，像是下一瞬就想甩手离开教室。
　　但他就这样不言不语，甚至没有更换过姿势，一直待到教室哄闹起来。
　　直到有人拔了他的笔。
　　何昱一脸烦躁地抬头，对视上一张笑脸，笑得意味深长让人不怎么舒服。
　　“不好意思，但你得让让啊同学，我进不去。”郑淇示意他前面那套桌椅。
　　何昱搬桌子的时候没怎么顾着前桌，只给人留了一条窄缝，郑淇一米八的个子看着确实塞不进那窄缝里。
　　何昱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声sorry，腾了腾桌子，一摊手。
　　“顺便，老师再几分钟就来，你收收？”郑淇把笔还给何昱，把包甩进座位里，眼角一瞟屏幕，只能看见上面是个看不清啥玩意儿的抽象画。
　　何昱没搭理，继续修改自己的抽象艺术。
　　离开教室打水的时候，一个寸头男生挤上前，悄声问郑淇，“哎班长，你刚刚跟他说话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不是那个何谁谁吗？就家里贼有钱那个。”
　　郑淇满脸疑问。
　　寸头男生挠了挠头，“哦，对，我都忘了你也是上学期才来。就刚那个，以前高一我同班的，挺有名，开学那天跟个领导出行一样，一排豪车加保镖。就是一天天脸臭得跟谁惹了他一样，但还是一群女生怕他又偷摸喜欢他，隔天一封情书。”
　　郑淇靠着栏杆，透过后门看何昱缩成一朵大蘑菇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有钱还挺帅，这个看脸的世界诚不欺我。
　　“当然班长您才是我们班最帅的。”寸头谄笑着，“还年级第一，还风哥亲儿子，还……”
　　“赵远程你最行了，然后呢？”郑淇抱着水杯淡声道。
　　赵远程嘿嘿摸摸鼻子，“然后他突然离家出走了啊，我当时就瞅着他那叛逆劲儿也不奇怪，家里还报警了，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再一阵子就说是出国读了，现在回来指不定又出走几次了。”
　　赵远程满脸鄙夷，但又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啧啧，反正家里有钱呗，想怎么折腾都没事，转天就塞我们实验班也是一句话的事，我们这可是实打实按照大考排名组的班啊。”
　　“行了，说不定人家成绩比你还好呢。”短发女生偷听了他俩半天，憋不住冒出一句，正是中午回答何昱的女孩。
　　“芮芮你就是看了帅哥走不动道。何昱那成绩谁都知道的垫底，要不他家也不会让他出国学艺术去，毕竟咱学校也不重点照顾艺术生。”赵远程提高音量辩驳。
　　这一嗓子直接把周围路过的一小圈人都吸引了过来，背后议论人的赵远程蓦然涨红了脸，摆手进教室躲着去了。
　　刘立风抱着一叠卷子笔记本走进教室。
　　前排立刻风哥长风哥短地叫开。
　　“同学们下午好，下午好。”刘立风孔雀开屏似的举了举手，拍拍手整顿班级纪律。
　　要不是实验班本身人员素质高，乐得听话，这几下怕是没人搭理。
　　“今天大家应该注意到我们又迎来一位新同学，何昱，上来自我介绍一下。大家鼓掌欢迎。”刘立风声情并茂地带头鼓掌，教室里顿时噼里啪啦一片。
　　然而该上台的人正闭目养神，半身瘫在课桌上，被郑淇笔挺的背影遮得严严实实。
　　在刘立风的眼色下，本想抱胸看戏的郑淇无奈强行把何昱的耳机摘下，大音量重金属摇滚乐的威力极大，甚至让耳机在触手时直接贴着他的手指震了震，亏这背景乐他都能睡起来。
　　何昱并没有睡觉，只是放任自己的思绪跟着嘈杂的乐声摆动，放空一切，察觉耳机被挪动，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再次对上郑淇无辜的脸，他的暴躁情绪再次被点燃。
　　这人一定要来搅合自己的清净吗？
　　“班主任叫你。”郑淇轻轻巧巧地推卸责任，挣动了一下手。
　　何昱放开他，看到一班黑压压的冲着他的求知眼睛。
　　有欣赏的有好奇的也有嘲讽的，像看猴。
　　他再一次在心底后悔为什么要回国，不如在外面烂掉算了。
　　没搭理刘立风期待的眼神，他没骨头似的靠在墙边，敷衍说：“我是何昱，很高兴见到你们。”
　　虽然没看见半点高兴在哪儿。
　　郑淇一戳前排赵远程的肩膀。
　　“好！”赵远程果断率先鼓掌，一众人全不明所以地鼓起掌来。
　　黄芮芮无语地看他，赵远程捂嘴侧头，“好歹以前同班么。”
　　刘立风半点不为对方的不领情尴尬，笑得灿烂，简单地介绍了何昱高一高二乏善可陈的来历，“欢迎何昱同学重新回到一中加入我们2班，不过何昱你下次可以记得穿上校服，把手机留在家里，毕竟咱国内高中也没海外学校那么前卫，你说是吧？”
　　班里又飞快地笑开了。
　　岱宝宝：你没惹事吧？看谁不顺眼千万不要动手，放着我来。
　　岱宝宝：我警告你，你别随便拉帮结派，I’m watching you！
　　岱宝宝：你不会真出事了吧？回话回话？？
　　Y：没病吃点药
　　Y：初稿发你
　　徐岱儒接到文件包，便开始欢天喜地地高唱最亲爱的何宝贝，把何昱恶心地差点没眼看聊天框。
　　四人讨论组有人@你。
　　何苑：我跟一中教导主任打了招呼，小昱你选择回国就好好读，不要天天在外面鬼混了。
　　妈：校长那边交代了，实验班老师都不错，画画那边老师也安排了，苑苑你不用担心。
　　何苑：有妈妈招呼了哪有不放心，就是担心小昱之前被那群人带坏了，成天瞎跑，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唉，可惜小昱这天赋功底。
　　Y：谁说我要艺考？
　　聊天群一片寂静。
　　爸发来一条憋着火气的语音：那你想干什么，不读艺术给我考大专？
　　何昱估摸着这会儿何苑大概笑开了花。
　　Y：是咯我跟着那帮鬼佬早废了，姐多久没给你们看我成绩了？不如大专。
　　懒得再看所谓“照顾了他一年”的何苑和父母的吵吵嚷嚷，何昱直接屏蔽了群聊。
　　任凭手下掀起的腥风骇浪，何昱岿然不动，但在看到身边陡然挤过来的人和桌上的课本时，镇定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有事？”何昱不喜欢有人靠他太近，不动声色地避了避。
　　“你说什么事？私人辅导不收费。”郑淇懒洋洋地一弹书页，觉得这新同学简直像个刺猬，“你那手机得招展到什么时候？”
　　“不用。”何昱冷冷地避了避，把手机朝下拍在一边，疑心这人又是爸妈找的。
　　一丝不苟的整洁校服，随时能拉出去拍个校园宣传图的模样，表情淡淡的，个子很高，看人偶尔垂眼，漫不经心，像极了他姐夫刚来家里时的虚伪模样。
　　郑淇也不耐烦了，转头正对他的目光，距离转瞬缩短一半，然而何昱身后就是墙，避无可避。
　　“了解一下，我，班长。“郑淇一指自己，”班主任叫我借你书，懂？”
　　何昱皱着眉，毫无礼貌地一抬下巴，“知道了。”
　　郑淇嘴角嘲讽一提，慢吞吞地挪开身子，也不管何昱能不能看清书上的内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写笔记。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郑淇搬回自己的位置。
　　眼瞅着何昱离开教室，赵远程转头找他班长大人大呼小叫，“牛逼，玩了一下午手机。”
　　郑淇指头戳着他脑门推开距离，“你牛逼你也能玩。”
　　“他是不是继续读艺术啊，文化课直接躺？”赵远程抽出一张数学试卷边聊边写，“那确实舒服，我也想躺。”

　　“你不想学美术了？你爸妈知道吗？”刘立风摘下眼镜擦了擦，以示震惊。
　　何昱回忆中午的聊天群，“知道，很支持。”
　　刘立风对这个支持程度存疑，毕竟是教导主任乃至校长千叮咛万嘱咐的“重点学生”。
　　“我要跟你爸爸确认一下。”刘立风笑着翻找联系方式。
　　班主任的一念之差，教室办公室升级成为隔空战场，何昱坚持己见，公事公办的语气如刀锋刺骨。
　　“你以为我就你一个儿子？”
　　“叫何苑回来，要么让阿姨再生一个，妈那边是不是也快有一个了。”
　　“我养你十多年不如狗。”
　　“养得可真不容易，一年有幸见一次人。”
　　“考大专你以后吃什么饭？”
　　“吃国家饭。”
　　……
　　半小时交锋后，
　　何昱下了定论，“要么我不参加高考，要么放弃画画。”
　　对面的老爸口不择言，以“你就死在外面别回来”结束对话。
　　年轻的班主任还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局面，硬着头皮继续回拨电话。
　　“读啊，让他读，看他能考到哪个山头里去！”
　　滴——
　　刘立风庆幸这会儿已经到了上课时间，办公室除了他俩没个老师，但空气还是仿佛凝滞，连吸气都显得动静大了些。
　　这时，办公室门推开，一个中年女老师走了进来，一眼瞧见垂头倚在门边的何昱。
　　“这是，何昱？”正巧是高一带过何昱的英语老师，鉴于他唯一一门出色的英语成绩，她对何昱有着不错的印象，“正听说你回来了，怎么国外不读了？”
　　“不习惯，回来改方向走文化课。”何昱情绪未消，声音带了点哑。
　　“不读美术了啊？你之前不还拿了挺多奖，你们专业老师见天夸。”
　　“不喜欢。”何昱清冷的视线转向刘立风。
　　刘立风干笑几声遮遮掩掩地敷衍过去，领着何昱走到隔壁会议室。
　　“文化课不比专业课轻松，国内高考也不比你海外申学校容易，我看了你之前的成绩，说实话确实不理想。我们实验班压力可能更大，你家里又是这种情况，你确定能承受这些风险和压力？”刘立风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放心地重申班级日常作业量以及高二高三的学习安排。
　　何昱耐着性子听完这一长串，低低嗯了一声。
　　“你真听明白了？”
　　“老师我可以背一遍你说的，我记忆力不错的。”
　　迎面再度领略了一次这问题学生的嘲讽功力，刘立风头疼地挥手让他走，开始发愁怎么重新安排他的课程。
　　六点等何昱抱着新书回公寓的时候，接到班主任电话，问怎么没去晚自习，人在国内心在海外的何昱散漫惯了，压根没想起来这茬。
　　“行了行了，你今天给我整理一下，明天校服书包一个别忘，手机平板一个别带，别以为我今天没说就不管你。想要不去大专你好歹给我拿出点样子。”
　　插班生是什么体会不清楚，可怜晚自习间隙，被刘立风喊去办公室干活的郑淇被迫听了一耳朵絮叨。
　　“你说这像话吗这像话吗？”
　　“挺有个性。”郑淇随口评价，理着卷子，“风哥，周日自习我想请个假。”
　　刘立风一惊，震怒，“你这又一个不省心的，又想干家教？你有困难找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知道吗？”
　　郑淇无奈坦白，“哥，我家教早凉了，那小孩家长太抠，周日我得带我妈去趟医院。”
　　刘立风拧着眉，“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不用，小问题，我只是不放心。”郑淇露出轻松的表情。
　　“行。”知道不是自家宝贝学生接的私教活之后，刘立风倒是非常好说话，“知道你分得清轻重，剩下一年半就给我好好学，稳住第一的人设，家里有什么事就说。饭卡里还有钱吗？”
　　“有钱，还不少，您真是我亲哥。”郑淇诚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