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癫》茶木屿

27、他很好

　　秦舒把车交给小严，让他把一众学生挨个送回家，自己开了徐岱儒另一辆车。
　　何昱看着迷糊的徐岱儒被秦舒扛回楼上，“你干脆在这照顾着，别走了。”
　　“我还要送郑淇回去。”他说着，下楼去泡蜂蜜水。
　　行吧，这理由很合理，让人无法辩驳。
　　何昱只能自己任劳任怨地给徐岱儒扒衣服。
　　郑淇帮他搭把手，“以前你也经常这样？”
　　“这人以前从没喝醉过，要不是他……啧，反正最近算我倒霉。”何昱把死沉的徐岱儒挪进被子里。
　　二宝大摇大摆地从他胳膊下面穿过，团成球躺在另一个枕头上。
　　“它又胖了。”郑淇说。
　　“……囤膘吧。”何昱随口瞎扯，漫不经心地想到郑淇那只小黑猫，不知道他住在店里的时候是谁照顾它。
　　“阿黑就不乐意吃饭，得追着喂。”郑淇戳了戳二宝的肚子，这不要脸的家伙四肢一瘫，翻转过来让人更好地揉它，两眼眯成一线。
　　何昱旁敲侧击，“那你岂不是很麻烦。”
　　“我不费事，我妈会照看它。”郑淇手上不停地逗着二宝，并没有磕绊地回答。
　　他还想问什么，郑淇就把二宝翻回枕头，站起身，“不早了，我回去了。”
　　离开之前，郑淇回头补充道：“别想太多，记得背书。之前说过的，两个月。”
　　这话彻底把何昱最后那点烦郁给冲散了。
　　他还真是差点忘了当初的约定。
　　要是真没背完全部的文科笔记本，翻倍给钱事算小，在郑淇面前丢人现眼简直是对他现在的尴尬关系雪上加霜。
　　何昱愤愤然回屋挑灯夜战。

　　翌日，何昱带着录音笔洗漱、吃早饭，学一半连下楼倒个水都不忘戴上耳机。
　　直到中午徐岱儒开车带他去赴约，他也没关上录音笔。
　　徐岱儒赞叹，“当年不让你学文科，真是可惜了。”
　　邱永明约的餐厅就在工作室不远处的一条商街里，顺路正好去加个班。
　　一长排白墙黑瓦的建筑，雕花窗棂里看去，清幽雅致，是徐岱儒喜欢的风格。
　　“哎，这餐厅不错，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记得帮我拿张名片。”徐岱儒说。
　　何昱沉浸在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的背诵声中，戴着耳机，毫无关注其他事物的兴致。
　　要不是昨天一早答应了要来吃饭，他一点也不想在饭局上浪费时间。
　　到了地，径自报包厢号让服务员领去，推门前才关上录音笔的按键。
　　“何大佬，快来快来。”邱永明一身装备齐全，甚至还带了行李箱摆在包厢的小客厅里，看得出来是抽空在赶飞机前来见何昱。
　　“你急的话可以直接去机场，不差这顿饭。”何昱拉开椅子坐下。
　　对方急不急不知道，他自己倒是挺急。
　　“嗐，我这会儿去那边也就是空坐着，无聊得要死，还不如来跟你聊聊。”邱永明说。
　　“你看上去还不错啊，看来一中挺养人。”他上下打量着，挠了挠下巴，“就是，怎么说，以前是我们的高冷一哥，现在稍微不那么冷了。”
　　是么。
　　何昱一口喝尽茶水，转了转手中的青色瓷杯。
　　“我可记得你当初到处请假飞来飞去，参加各种比赛参展，可把我羡慕坏了，不用上课可真好。”邱永明感慨。
　　何昱的应答很少，还有点走神。但邱永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从初中起就是这样，似乎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在邱永明眼中，未来的艺术大佬言行举止孤僻，实在太过正常，哪个有名的艺术家都多半带点固执。
　　他的那些对过去的描绘近若就在昨天，可对何昱而言，却又极其遥远，那是他已经放弃并刻意淡忘的记忆。
　　“现在这样就很好。”何昱说。
　　邱永明挠了挠头，“我也就那样吧。不过话说你，你是打算考国内美院吗？”
　　“没有，我转文科了。”何昱淡然道。
　　“我靠？！”邱永明瞪大了眼，一跃而起，“我听我妈跟我说，我还不信，我靠，大佬，你真转了啊。”
　　他提高了音量，难以置信道：“你这么有艺术天赋，还训练了这么久。我们学校谁不知道你以后肯定能是个……”
　　“谁跟你说我有天赋？”何昱问。
　　“额，你不是拿了挺多奖吗？我妈整天跟我吹嘘你去年都破例拿到L国……”
　　“哦，那你还知道得挺详细。”何昱看着对方的声气逐渐低下来，“这还需要问我为什么还在一中？”
　　邱永明尴尬地眼珠到处转，抓了几把头发，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薅秃。他纠结一番，无奈坦白。
　　初中学校的家长圈多是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半都有往来交集。邱永明“恰巧地”从他父母那儿听说了何昱退学回一中，又“恰巧地”选择来Z市机场飞往首都，“顺其自然”地约见老同学。
　　而这所谓的恰巧，消息来源源自何处，不言而喻。
　　有些人还是不甘心他放弃原本为他圈定的路，想要用这种无聊的技巧来刺激他罢了。
　　不过大概是没想到邱永明的演技和心态可能连方润都比不上。
　　两三句就把自己抖了个干净。
　　“哎哎哎，先说好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他们给我下的圈子。”邱永明恨不得对天发誓。
　　“无所谓。”何昱摇摇头。
　　他早就不在意。
　　转专业就像一条他人生的分水岭，自办公室的争吵后，那些人连电话都不想再费心给他打一个，他自然也不想再费心去把自己的感情耗费在这所谓的家庭上。
　　“你，哎，你这到底是为啥啊。”邱永明百思不得其解，“别的不说，我当初看过你的展，确实厉害啊。”
　　何昱：“外行。”
　　“你别给我拿外行说事啊，我朋友现在学美术的都对你以前的作品叫大神。”邱永明在说开之后彻底放飞，毫不客气地指了指他。
　　“就是单纯不喜欢了。”何昱说。
　　邱永明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搜寻不到任何带玩笑的意思。
　　作为死皮赖脸跟在何昱身边的半个朋友，做了三年的同桌，他隐约也知道何昱和家里的复杂关系。
　　“唉，你自己想清楚就好。”邱永明眼里尽是惋惜，但还是故作轻松，“不管怎么说，反正就是享受人生嘛。”
　　他举起杯，对何昱遥遥致敬。
　　后者心中一动，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服务员呢，别磨洋工了，我不赶飞机，但我饿啊。”邱永明悲愤地说，盘里的菜太过精致而份量小，两人各一筷子下去就见底。
　　何昱勾了勾唇，拍了张菜图，发到一中的几人小群中。
　　赵远程：昨天刚吃完，今天昱哥怎么又开小灶！
　　三人陆续冒泡，只有郑淇没有做声。
　　“你现在在南二？”何昱问。
　　一直都是邱永明在喋喋不休，何昱的突然插话让他更加积极地扬声回答。
　　“是啊，正好我家搬到了J市，就连带我跨考了南二。不过初中时的同学应该还是出国的多吧，我当时英语太差了，考不出语言。要不是你……回来，我就是唯一一条漏网之鱼。”邱永明说。
　　“你认识郑淇吗？”何昱看似专心致志地用筷子扒拉碗里的几根菜。
　　“哎呀，那可太认识了，真没想到他居然转来了一中。”邱永明一拍大腿，转而又变得踟躇，“你和他现在关系不错？”
　　何昱轻描淡写，“还好，怎么了？”
　　“他有点……”邱永明抓耳挠腮，半天才想出该如何回话，“就是有点怪，名声……不太好。”
　　这话说得委婉，恐怕是很不好了。
　　一中老师同学人人拥护的年级第一，居然也有名声狼藉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何昱有点想笑。
　　像是抓住了这些天一直让他心虚又难以面对的郑老师的小辫子。
　　“我感觉他跟你挺像的，不不不，你没他那样，你性格比他好多了。”邱永明坚守住作为迷弟对何昱的滤镜。
　　这是何昱第二次听到有人说他和郑淇相似。
　　“听跟他同班的同学说，他这人对谁都爱答不理，下课也不说话，要不是上课会被点名提问，真跟个哑巴一样。看人一眼，都觉得阴鸷渗人。呃，也可能是有些艺术加工。”邱永明说。
　　阴鸷的郑班长。
　　何昱意外又恶劣地想，在他的印象里，郑淇对他有过冷嘲热讽，有过倨傲，唯独没有过视若无物的冷漠。
　　“没人想和他待在一起，大家都挺怕他。”
　　被人畏惧，或者另一个角度来说，被孤立的郑淇。
　　何昱应了声，以示在听。
　　“不过他在当时年级段里出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他有次家长会打了人。”邱永明努力回忆道，“还是个家长，当时说是要给他记过，不过真记没记就不知道了，我记得当时谁说的好像记了，又好像没记……”
　　他颠三倒四地纠结着，何昱打断他的话，“打谁？”
　　“打家长，据说直接给人打得送医院去了，周围旁观的人都快吓傻了。后来好久都没人敢接近他。”邱永明自身也不太清楚个中内情，撇撇嘴，“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老师都守口如瓶，让我们也不准乱传。只知道他好像旷课被通报了几次。再然后，就听说他转走了。”
　　林泽宇当时的话还在记忆里回响，混杂着邱永明的话，何昱被过度的信息量充塞大脑，哑然无声，桌旁的人喊他也无知无觉。
　　他一直以为林泽宇只是口不择言。
　　邱永明一掌拍在何昱背上。
　　后者筷子尖点在盘中，发出一声脆响。
　　“你还好吗？”邱永明担心道，“我刚叫了你好几声你都跟没听到一样。”
　　“听了，你继续说。”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
　　“不过我看郑淇现在好像也没以前那么……不合群，你们昨天不还一起走来着？”邱永明说。
　　何昱：“嗯，他很好。”
　　过去的刻板印象太深刻，邱永明不太信任地嘀咕两句。
　　但怕引起何昱的不满，他转而换了话题，继续感叹，“不过还是好可惜啊，我妈一直说你是天才。”
　　何昱用毛巾擦了擦手，“你这话还不如跟郑淇说。”
　　“他啊，他成绩倒是也挺厉害，一直是前三。”邱永明说。
　　后续两人再没谈到那些敏感话题，邱永明只提及了几个初中相熟的同学的境况，虽然这些人对何昱来说甚至没什么印象。
　　最后，散席前，邱永明拿出一件厚本子，“这个给你。”
　　何昱一怔，眼前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他初三时用的最久的一个画本。
　　当初毕业的时候，他整个人在崩溃和自我憎恶的情绪里不断挣扎，果断把画本丢弃在课桌里，家里的其他画册也积灰不管。
　　“我以为是你忘了拿的，就帮你收着了。来之前我也没想到你真转科了，不过想想还是还给你吧。留个纪念也好。”邱永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