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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节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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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节点
当人们回望他们的一生时,他们会发现,在人生发生重大变故的那个节点,当时大家往往只觉得平常。
李熠在第二次去张生家时特意换上了一身在二手交易网站购买的旧衣服,打电话喊开锁师傅来帮他把门打开,并成功在卧室抽屉里找到了张生的身份证来冒充是自己的,开锁师傅看了眼身份证上的照片,没多说什么收了钱就离开了。
他还随身带来两个微型监控摄像头,他费劲地把其中一个装在卧室的衣柜顶端上,把另一个装在卫生间天花板上的下水道水管上,启动后连接了张生家里的无线网络,这样他就可以在自己家里远程欣赏张生的生活了。
临走之前,他把张生家里的东西里里外外全都检查了一遍,并在看完之后按照原样摆好。看过了这些东西之后,他基本对张生的生活了如指掌了。特别是抽屉里的精神药品,他仔细拍下了瓶子、药片和说明书。
他甚至尝试了躺在张生的床上。张生的床铺有一股微微的霉味,是由于南方的回南天导致的,除此之外出乎他意料的没有什么异味,看起来张生还没有颓废到不讲卫生。他仔细嗅了嗅中间凹陷下去一块的枕头,还能隐约闻到和卫生间里的洗发水一样的玫瑰香精味道。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过久逗留,拿着从抽屉里找到的备用钥匙离开了,他打车去了更远的街区配了一把大门钥匙,又折返回来把备用钥匙放回张生家里的抽屉,这次才彻底离去。
回到自己的家里时,照例只有他一个人。他把大门从里面反锁,想着这样能避免妻子和孩子突然提前回家,但是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又把锁打开了,因为真的发生这件事的话,他无法解释自己在家为什么要将门反锁。
随后他抱着笔记本电脑、电脑耳机和手机走进卫生间,将卫生间的门反锁上,这样就很容易解释了,可以说怕女儿不懂事撞进来。
他把盥洗台的水龙头拧开,让自来水哗哗地往下水道流淌,把笔记本电源插上,坐在马桶盖上开机安装淘宝卖家发给他的监控程序,安装好之后戴上耳机,启动程序。
还真别说,几千块钱买的东西质量就是好,他看着监控中显示的黑白画面非常清晰,只是画面里没有张生。他是早上六点钟去的张生家,算算时间张生应该很快就要下班回家了,他激动得手心冒汗,右手的伤口处也隐隐作痛。
度过了漫长的十几分钟后,画面中的大门打开了,穿着白衣服黑裤子的张生背着双肩背包走进屋内。
李熠把画面调到最大化,眼睛死死盯着画面中的张生,耳机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声,是张生吐了口痰,随后他把背包放在床尾,脱下衬衣和长裤,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就躺上床睡着了。
李熠看他睡觉整整看了半个小时,估摸着他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之后,李熠开启了屏幕录制功能,将监控挂在电脑后台程序,关上水龙头,抱着电脑回到卧室,把电脑放在桌上,开始给自己的右手换药。
为了避免撞见张生,他决定以后自己在家换药,当然,复查时还是要去普济医院的,到时候他会做一点简单的伪装,以及避开张生上班的时间。
换完药之后,他坐在椅子上用左手指尖一下下敲击着桌面,自言自语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来上海?你在上海活不下去的,你太笨了,而且你现在居然得了精神病……”
说到这,他连忙打开手机相册找到自己拍下的药品的照片,在电脑上搜索药名。
“精神分裂症……”他看着电脑上的资料陷入沉思。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他表面上是安心在家休养,实则每天都花了很多时间在看监控这件事上。其实看两天就基本能把张生的生活看到头了,枯燥乏味,机械重复。
后来,他甚至模模糊糊产生了一个想要捉弄张生的念头。比如,把他的一些重要东西偷走,或者在他的房子里多放一点东西,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定很有趣吧。
之所以一直没有实践,还是因为这个念头还不够强烈,直到三月一号这天。
到了三月,距离李熠的手受伤也有半个月左右了,他带回家的药差不多快要用完,所以这天他去医院开药顺便复查。
他掐着上午十一点半坐公交到达普济医院,这个时候张生应该已经在家里熟睡了。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会诊室,等X光片的结果出来。
果然,和他预料之中一样,兄弟医院的医生说他的伤并没有伤到骨头,连轻微的骨裂都没有。
但是,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他:“你的手伤到了肌腱。”
听完这句话,李熠的耳朵里突然产生了耳鸣。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很清楚对方没有宣之于口的潜台词是什么。
他不能再继续给病人做精密的外科手术了,他的医生生涯结束了。
我今年才四十一岁,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但是现在我的事业要结束了。他想。
他对医生笑了笑,平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离开了医院。正午的阳光很刺眼,早春的微风却是和煦的,他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感到寒意一点点攀上他的后背,渗入肌理,深入骨髓。
他抬起右手看了看,不论是弯曲手指还是握拳都很自如,肌肉也没有颤抖,但他知道他的手会在手术中失控。
他步行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站在站牌前默默等车。
可能今天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了,等车也等了好久都不来,自发排队的人排成了一小列,他站在最前面,旁边零零散散站着一些没排队的人。
终于,公交车来了,车头刚好停在他面前。前车门打开,他的身侧突然挤进来一个人,把他挤到了一旁,自己则在他前面上了车。他定睛一看,是个穿着花衬衣戴着渔夫帽的大妈,手里还提着一个老人家常用来装菜装快递的小推车。
这种插队的事他在各个场所都见过,他以前遇到都不会作声,但是今天他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顶。他快步上车投了两枚硬币,随后追到站在后车门处的大妈面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排队?”
大妈白了他一眼,声音比他还大:“年轻人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他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排队?”
大妈突然往地上一坐,声音带上哭腔:“要了命了啊!他非要说我插队,还吼我,我有心脏病受不了被人吼的啊!”
车上的人都冷眼看着这一幕,还有人偷偷在用手机录像。
李熠不再说话,他走到公交车最末一排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那个大妈插队上车时还踩了他一脚,在他的鞋面上留下了一个灰色的脚印。
当公交车开到他应该下车再转车的站点时,他没有下车。
直到他看到那个大妈在某一站下了车,他也没有下车,他又往后坐了一站才下车。下车后,他骑共享单车来到上一站站点,在附近转了几圈,看到了那个大妈的背影,他把车停在路边,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大妈走路走得很慢,还喜欢东张西望,路上看到什么热闹都要去围观一下,他依然耐心地尾随着她。中途大妈去菜市场转了一圈,捡了一些别人挑菜时掰下来的菜叶子装进推车里,然后又去了快递驿站,取了两个小小的包裹,这才慢慢走向一片老式居民楼。
一路上李熠都小心地躲避着路旁的监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这个念头就像捉弄张生的念头一样,模模糊糊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大妈走进了一栋老旧的单元楼,李熠估算着时间,等她大概上了二楼这才走到楼道口。望着黑洞洞的楼道,他想,我上去干什么呢?跟她吵一架?骂她一顿?这样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我只想让我的手彻底恢复,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但是,她们太可恶了。他想。这个大妈就和郑莲一样,蛮横无理,撒泼闹事,她们是坏人,是社会上的垃圾。
这样想着,他慢慢走上了楼梯。躲在楼梯口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后,他走到那个大妈的屋门前,把脸贴在门上仔细聆听,就像那天在张生家门外听张生睡觉一样。
屋内传出一些细微的动静,有洗菜切菜的声音,以及轻轻的脚步声。
我该离开了。他想。
正在这时,大门陡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大妈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
“好啊!你还跟踪我?你是不是想打我?来人——”
大妈的声音中断了,李熠用左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胳膊将她的身体顶进屋内,推倒在地上。
身下的女人在拼命挣扎,李熠的右手因为用力而伤口开裂,渗出的血染红了纱布。他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视线落在了女人身侧掉落的菜刀上。
他举起菜刀横在离女人脖子只有一厘米的地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再喊我就杀了你。”
女人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直至完全消失。她彻底平静了下来,只是一双惊恐的眼睛依旧盯着李熠。
李熠困惑地按了按女人的颈动脉,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女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