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的那一天》斯鸟

19、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那有了黄金跟宝贝，阿哥你能给我买糖吃吗？”如葵开心又期待地看着哥哥。
　　如山点头，“嗯，到时候我就买多多的糖，堆满你的房间，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哇！天天都能吃到糖，那该是多么幸福的场面啊。
　　如葵窝在哥哥的怀里，遐想了起来。自己躺在甜腻腻的糖堆里，每天什么都不干，睡醒了睁开眼，就开始吃糖，吃啊吃，吃啊吃。不仅自己吃，所有的好朋友也都能来吃！这样她们就会一辈子都跟自己玩了！
　　“找到了吗？”有几个耐不住的小孩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没找到。”拿着书的男孩把书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就着天上清亮的月光，仔细辨认着书面上的每一个字。
　　“孙老师骗我们！”年纪稍小的男孩急了起来，“我妈就说他是个老骗子！你们还不相信我！”
　　“别吵！急什么急！”男孩头头压制住躁动的小男孩，“只是这本书上没找到，不代表孙老师说的就是假的！”
　　“就是啊，而且孙老师讲的那个故事，我二奶奶也讲过，肯定就是真的！”另一个总吸溜着鼻涕的男孩上前帮着说话，“小的时候，我就听过这个故事，比孙老师讲的时间，还要早！这个地方一定存在。”
　　“那你二奶奶有没有说过，这个地方，大概在哪里呀？”
　　鼻涕小男孩挠了挠头，一脸无奈的神色，“没有，我二奶奶的说法，跟孙老师一样。就说藏有金子的地方，在镇子的某个山里。”
　　男孩子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场面变得闹哄哄的。
　　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大家讲的黄金到底在什么地方。年幼的如葵打起了瞌睡，坐在哥哥怀里，眼皮发沉，头也忍不住地一点一点，被地面吸引着要往下坠。
　　如山重新把她背了起来，跟几个男孩一起，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村子里。
　　月光清亮亮的，洒在山间，洒在路上，洒在如葵的背上。
　　她搂着哥哥的脖子，睡得香甜。
　　那个奇怪的寻宝之夜，就这样结束了。男孩们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如葵期待着下一次寻宝，却想不到，那会是她跟哥哥的最后一次玩耍。

　　三年后，战争全面爆发，战事步步逼近这座小镇，家人商量一番之后，决定让叔公先带着年长一些的哥哥前往海外避难。家里人变卖了许多家产，为哥哥凑齐了船费以及路上的生活费。
　　临行前，哥哥把自己的课本作业本全都送给了如葵。
　　“学校已经没有了，这是我以前的书本，阿妹你可以先在家自学。等不再打仗了，我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上学。”哥哥紧紧牵着她的手，俩人眼中都带着泪。
　　眼泪，是不舍，是不安。但是他们都坚信，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阿哥，你一定要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
　　哥哥回头冲如葵招手，半大的少年背着自己的行囊，跟在叔公身后，沿着村道土路，越走越远，最后化作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母亲流着泪，一语不发，目送儿子的离去。
　　“阿妈，阿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呀？”如葵抬头，期望地看着母亲。
　　但是母亲始终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日子在不安动荡以及对哥哥归来的期盼中，一天天的过去。如葵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却没有了。镇子里的老师也很难请到家里来教学，于是母亲便让如葵看着哥哥留下来的书，在家中自学。
　　开始学习的第一天，才在堂屋的大桌子前坐下，还没来得及把书本摊开，门外就来了人。
　　衣衫褴褛的乞丐汉子，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拿着半个破碗，颤颤巍巍地敲了敲陈家的大门，想要讨口水喝。
　　母亲直接把乞丐请进了堂屋，给他热了几个玉米馍馍，还给了他一碗热粥。
　　乞丐感激涕零地接过食物，狼吞虎咽。
　　母亲给他倒了茶水，“慢点吃，别着急，这些都是给你的。”
　　待到乞丐吃完了所有的馍馍跟粥，终于停下来喝茶水的时候，他却认真地看了看如葵的脸，还看了一眼她摆放在面前的书。
　　“大姐，你是个心善的人，我无以为报。”
　　母亲连连摆手，“世道艰难，我能帮的，都会帮一点，不求有什么回报。”
　　乞丐放下茶碗，“我以前也是个顶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后来家里遭受变故，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今天得了大姐你的一顿饭，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只能留给大姐一句话。”
　　“有什么话，兄弟你只管说就是。”
　　“你家的这个女娃娃，千万不要让她读书识字，否则，就会害了她的性命。”乞丐指着如葵，说了那么一句话。
　　母亲被吓了一跳，“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读书识字怎么还能要人性命？”
　　“现在这个世道太乱了，我们家是打算让她多读点书，以后路能走得更远些，少吃点苦。”一声叹息，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儿女们能过得更好些。
　　乞丐也摇了摇头，叹息，“你家的女娃娃，走不远，一辈子都会留在这里。大姐如果你信我的话，就不要让她认字，会害了她。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还有个儿子，你儿子倒是可以读书。”
　　母亲点点头，“我儿子读书倒是蛮灵的，成绩很好。”
　　“这个女娃娃也很聪明。”乞丐看着如葵，“只是读不成书，可惜了。”
　　乞丐走了，留下愁眉苦脸的母亲。
　　过路乞丐的一番话，父亲却并不在意，执意要让如葵读书识字。
　　但奇怪的是，这件事一直做不成。没过几天，敌军来袭，家里人慌乱之中带着如葵上山躲藏。等过了几天再下山时，发现家里已经被洗劫一空，带不走的也被烧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哥哥留给如葵的书本，也在一片火光中灰飞烟灭。
　　后来，随着家族的没落，读书这件事渐渐不再被提起。
　　多年后，如葵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一场大运动席卷了全国，如葵被人举报是地主余孽，同时还有通敌的罪名，一群人把她从家里拽扯出来，像对待一只待宰的母鸡一样，毫不留情地折弄着她的胳膊、身体。如葵受尽折磨。最后人们发现她并不识字，几经波折后，如葵才勉强捡回了半条命。
　　她想起年幼时，过路老乞丐的那番话，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往事，总是忍不住想起许多。
　　与哥哥共处的短暂时光，读书上学，寻宝地图，哥哥远走，以及那个晚上，明亮皎洁的月光。
　　那是自己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月亮。
　　哥哥离开后，曾给家里寄回几次电报，但是五年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他也没有回来过，如葵的等待，是一生，一辈子。
　　有一次全家人聚在堂屋里看电视，电视上在放唱歌的节目。有位女明星正在台上唱着一首很动听的民歌，她唱着“月亮出来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哥……哥啊哥啊哥啊……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家人说，这像是一首唱爱情的歌。
　　如葵的眼眶湿润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趁着没人在意时，抹去眼角的泪。
　　唱爱情的歌，自己哭个什么劲。
　　只不过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哥啊，哥啊。
　　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哥哥死后，灵魂也会回到祖地吗？
　　如葵暗想，到时候，她一定要跟九娘，或者小地仙问清楚这个问题。
　　人间无法再相见的话，那就在另外的世界里重逢吧。
　　那天晚上的寻宝活动，如葵长大后，又零零星星得到了一些消息，勉强补全了男孩子们口中说的，孙老师讲的故事。
　　在仙镇流传的故事里，有一个藏有黄金与宝贝的神秘古庙。这座庙就在深山里的某个地方，当人们在山路上，看到成群的蝴蝶时，其实就已经是走到古庙附近了。
　　古庙里供奉着蝴蝶娘娘，所以哪里蝴蝶最多，那里，就有可能找到古庙。
　　时间，只剩下两天。
　　仙镇，是如葵最后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