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的那一天》斯鸟

17、生死之界

　　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陈国放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声音的方向望去。他的心“砰砰”直跳，身体深处有个地方正在打雷，一场接一场，都是大雷，震雷，震得他双耳接近失聪，神识模糊，无法思考，完全是凭照下意识做出行为。
　　两只手的掌心全是黏糊糊的冷汗。
　　入口处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女人，从他身边刮过一阵风。
　　不是她。
　　陈国放又坐回椅子上，颓然地望着地板失神。
　　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闻到了衣服上的酸臭味，有自己的，也有玉峥的。
　　好几次他试图扑到玉峥身上，竭力大喊着玉峥的名字，都被医护人员给拉开了。
　　又有一阵脚步声朝这里走来。他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抬起头望过去，还没看清来人，就被狠狠扇了一个大巴掌，眼冒金星，陈国放被打得坐都坐不稳，往一边歪去，用手撑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陈香的手也在抖，她整个人都在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尖叫起来。
　　“你滚！”
　　陈国放呜呜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直接蹲在地上，即是委屈也是绝望。
　　“玉峥啊！我的女儿！”
　　陈香抡起手中的包，往陈国放头上砸去，“你害我们全家还不够！又来害我的女儿！”
　　“不是我！我进去的时候，玉峥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护士过来阻止两人的闹架，“这里是医院，不要吵闹。”
　　陈香气喘吁吁放下手中的包，紧紧拉住护士的胳膊，“我女儿怎么样了！陈玉峥，她情况如何？”
　　“还在抢救中，请坐下等等吧。”护士安抚道。
　　陈香无法坐下，她站在急救室门口，像一樽沉痛而寂静的母神像，任何人都劝不走她，无法移动她。
　　过了很久很久，数不清的世纪，陈香脑海里想了无数件事情，演习了许许多多的场景。她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了一分，只有一分，无法再多。
　　“你是怎么发现她出事的？”她开口问陈国放，声音已经变得粗哑，发音不甚清晰。
　　“我去出租屋找她。打了电话，铃声是在屋里响起的。我找到了出租屋的管理员，打开了门，屋子里很臭……腐臭味很重，然后我在房间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玉峥……”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陈国放犹觉心痛，又掉了两滴泪。
　　“你是怎么当妈的！她出事了好几天，如果不是我发现，后果……”陈国放无法再说下去。

　　陈香知道自己的错，自己的罪。
　　她不是个好妈妈。
　　站在那扇通往生死之界的大门前，她浑身颤抖，泪水决堤，无法抑制。
　　“如果玉峥有什么事，我跟她一起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话，在走廊上响起。
　　陈香有股无法阻止的冲动，说出了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背叛婚姻另有孩子的前夫？他根本不会再在乎自己。
　　路过的护士？这种要死要活的话，说给她们听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那是说给谁听的呢？
　　陈香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说出来。

　　如葵听到了。
　　她何尝不知道，大女儿的心碎与绝望。
　　孩子是心头的一块肉，伤了痛了，母亲也会连带着痛。
　　她很想要留在大女儿身旁，陪着她，度过这段痛苦的时光。但是没时间了，她要去找玉峥。把孩子带回大女儿身边，让她圆满，让她幸福，让她快乐。
　　她从未许愿，让所有的孩子出人头地，荣华富贵。
　　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的一生，都能够平安，快乐。
　　你快乐，妈妈就会快乐。
　　如葵抹了一把脸，湿淋淋的脸被擦干，她走到大女儿身前，女儿看不见她，她抱住了女儿。
　　“大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玉峥带回来。你别再伤心了。”
　　大女儿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说的话，依旧站在原地，双眼发直望着前方，脸上静静淌着泪。
　　“莫哭了，哭坏了眼睛。”如葵伸出手，想要擦掉大女儿脸上的泪。
　　湿湿的，又冰冷，又温热。
　　她能感受到。但是女儿感受不到，她脸上的泪水无法被抹去一滴。
　　“妈走了，你保重。”说完最后一句话，再不舍，如葵也离开了这里。
　　从头到尾都很安静的福福，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如葵现在很着急，也因为没有找到玉峥的办法而很愤怒。所以他不敢多作声，免得挨骂。必要的时候，保持安静，是做猫的智慧。像他这样聪明的猫猫神，地球上不可多得。因为他很聪明，所以吃的牛肉罐头比别的猫多，也是应该的。听说楼下的花花一周才能吃一个罐头，哼，玉峥可是每天都会给他一个的……
　　哎哟！！好痛！！
　　福福惨叫一声，因为如葵突然停下了脚步，导致正在胡思乱想的他，撞了上去，差点被弹飞！
　　“我找不到玉峥，那我替她去死，可以吗？”这个老婆婆又在说什么猫咪无法理解的事情？
　　如葵神色悲切，“老天爷别收走她，收走我吧，反正我也活得够久了……”
　　福福叹气，哎呀，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呢？老天爷是不懂人情的。
　　“阿婆，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嘛！”
　　路过一间敞着门的病房，里面传出小女孩稚嫩活泼的声音。
　　如葵看进去，这是一间多人病房，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正坐在病床上，缠着给自己擦脸的老人讲故事。
　　老人手里拿着一块冒热气的毛巾，仔仔细细给小女孩擦着脸，眼角，嘴角，耳朵外廓，耳朵里面……边擦边应声，“好好好，洗完脸，我们就讲。”
　　小女孩顿时眉开眼笑，抱着老人的腰撒娇，“我还要听仙女的故事！”

　　“我还要听故事！”玉峥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两条腿欢快地蹬着，“阿婆你再讲一个嘛！”
　　“好，我讲。那你乖乖躺好，我就讲。”如葵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动着，赶走夏日夜晚的炎热。
　　屋外星光点点，蛙鸣阵阵。窗户敞开着，时不时吹进夹杂着夜来香味道的晚风。
　　在这样祥和安谧的夜晚里。
　　如葵又讲了那个，已经说过无数遍的故事。
　　“每个妳族人出生的时候，产房外都会有蝴蝶飞过，不管男孩女孩，他们都是受到了蝴蝶妈妈的庇佑，才能顺利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而当他们的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变成蝴蝶飞走。人世间能看到的每一只蝴蝶，其实都是逝去的亲人来看望你……”
　　“蝴蝶都飞到哪里去呀？”玉峥睁着眼睛，好奇地问着。
　　“飞回蝴蝶妈妈身边呀。”
　　“那蝴蝶妈妈在哪里？”
　　“在仙镇的深山里。”如葵胡乱回答着，反正仙镇上的传说，都是这么说的。
　　蝴蝶仙女，就住在深山里。
　　“那我以后要是死了，阿婆你记得去山里找我。”玉峥的童言无忌，令如葵哈哈大笑。
　　“你不会死的，玉峥还要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呢！”

　　往事的回忆，戛然而止。
　　如葵想明白了。
　　深山里。
　　玉峥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