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的那一天》斯鸟

16、爸爸的爱像是又香又脆的汉堡包

　　陈国放转了三趟地铁，出了地铁口，又在炎炎烈日下，走了足足十来分钟，才终于找到玉峥居住的城中村楼房前。
　　阴暗潮湿，还有股挥之不去的奇怪霉味。
　　推开并未上锁的防盗门，陈国放走上楼梯，数着楼层，找到了女儿租住的房门号。
　　就是这里了。
　　心情有些激动，他掏出水，扭开瓶盖子，往嘴里灌了几口水。一路上赶得及，还没吃早饭跟午饭，只是在动车上随便吃了桶泡面，现在嘴里有股苦涩的味道，一定不好闻。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玉峥下班的点，还有一个多个小时。再算上坐地铁的时间，起码要到天黑的时候，她才能回到这里。
　　不着急，自己可以慢慢等。
　　陈国放把包放了下来，拉开拉链，找啊找，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铺开，挨着墙盘腿坐了下来。
　　背靠着墙，面前是安静的楼梯。没有人走上来，没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整个世界是寂静的。
　　这栋房子临时的主人们还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努力着，他们都在做着怎样的工作？有着怎样的身份？是办公室里衣着整洁笑容明亮的白领？还是流水线上认真努力满头大汗的工人？
　　陈国放在脑海里勾勒出他们的面容，想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渐渐地，越想越入迷，眼皮子也越来越重，慢慢合上了……

　　他做了梦。
　　梦里的自己，也明白，这只是一个梦。因为他看到了小时候的玉峥，矮矮的个子，扎着两条小辫子，每条辫子上都别着一朵大红色的薄纱头花，活泼可爱。她趴在透绿色的玻璃茶几上写作业，一年级的小孩子，正在努力练习写大字。不肯好好坐着椅子，非要半蹲半跪着，上半身搭在茶几上。
　　自己没少因为这事骂孩子，小小年纪，坐没坐相，看着就不是能认真学习的料子。
　　“爸爸！你回来啦！给我带好东西了吗？”玉峥兴奋地扑向自己，拉着自己的手，围着自己转圈，认真寻找着自己身上可能藏有的宝贝。
　　那阵子自己时常出差，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心中想念女儿，所以每次回家，都会给玉峥买上许多东西。
　　但梦里的自己，却是两手空空。
　　怎么会这样？自己多疼爱女儿啊！居然没有给她带东西！真该死！
　　看着玉峥失望的表情，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于是拉起玉峥的手，安慰她，“爸爸晚上带你出门，去吃汉堡包，好不好？”
　　“好耶！”玉峥开心地跳起来，在客厅里欢呼着，“妈妈，爸爸说晚上要带我们出门玩！”
　　陈香也在家！他的心猛然一跳，不好的预感。
　　眼前的一切再次模糊，所有的场景与色彩晕成一团，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睛一眨，一睁，梦里的场景又有了变换。
　　他正牵着玉峥的手，走在一条黑漆漆的街道上。没有路灯，只有两旁居民楼的窗口里，透出点点亮光。
　　玉峥手里多出一个汉堡，他甚至能在梦里闻到汉堡的香味。
　　“好吃吗？”他问女儿。
　　玉峥点点头，“好吃！爸爸，我待会儿能再吃一个冰淇淋吗？”
　　“可以。你在小公园里好好坐着，把汉堡包吃完，不要乱跑。等爸爸回来接你，就带你去吃冰淇淋，好吗？”梦里的自己，视角忽然切换成了电影的旁观者，飘在上空，俯瞰着自己与玉峥。
　　顺着自己的手指方向看去，前面是一个小型的儿童乐园，在黑夜中，静静坐在居民楼下，安静的小怪物。
　　“爸爸，你要去哪里？我也去。”玉峥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往自己的身边凑得更紧些。
　　梦里的那个人却完全不受自己意识的控制，他居然放心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午夜无人的小公园里独自待着。他强硬地拉开玉峥的手，“听话啊，爸爸上楼跟黄静阿姨说点工作上的事，带着你不方便。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
　　男人把玉峥带到儿童乐园里，让她坐在沙坑边上，“你数到一百，爸爸就回来了。”
　　男人走了。
　　小小的玉峥独自坐在沙坑边上，手里的汉堡包也不吃了，她把汉堡纸重新包好，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她最喜欢在沙坑里玩了，可是梦里的她，只是坐着，安安静静地坐着。两只手互相握着，搭在膝盖上，漂亮的小辫子耷拉在肩膀上，毛毛躁躁。
　　“一，二，三，四，五……”
　　无风无声的夜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明。
　　陈国放忽然想落泪。
　　他当然知道，那时的自己上楼是去干嘛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再回看这一幕时，竟然会有这样心痛的感觉。
　　明明当年自己带着玉峥出门时，都是好天气的白天。黄静宿舍楼下的儿童乐园里，也总是欢声笑语，有许多小朋友在玩。所以他每次都很放心把玉峥留在那里，不仅有小朋友跟她一起玩，他也会拜托带着孩子的老人家帮忙照看玉峥。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小女孩认真地掰着手指，往下数数。
　　别数了！别数了！快回家！飘在空中的自己，心里十分着急，却无法对坐在沙坑边上的小女孩发出声音。
　　别等那个男人了！
　　“汪！汪！汪！”不知是谁家的狗在也叫，声音越来越急。
　　别数了！快跑回家！狗要来了！
　　陈国放在梦里急得真是想哭。
　　可是他没有哭出来，是玉峥哭了。
　　小女孩哭着从沙坑里站起来，揉着眼睛往外走，汉堡滚落在地上，她也没有去捡。
　　“玉峥，你怎么啦？怎么哭啦？”他努力驱使着自己的意志，使自己的视角可以追赶上玉峥的脚步，看清自己的女儿的情况。
　　“玉峥！你怎么啦！玉峥！”可是无论梦里的自己如何喊叫，女儿都没有回头。
　　“玉峥！玉峥！”声嘶力竭地一喊，他的视角猛然转近，拔高。
　　他看见了。
　　玉峥满脸是血，双眼失神地走在路上。不再是小女孩的脸，是成年后玉峥的脸。
　　“玉峥！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陈国放痛哭出声，却无法阻拦女儿的脚步。
　　狗叫声也越来越激烈。
　　哪来的狗？
　　陈国放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梦里的自己还在寻找着狗的踪影。
　　一群凶神恶煞的黑狗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扑向玉峥，撕咬着，玉峥却无力反抗。
　　不要！！不要！！！

　　陈国放从梦境里脱离，心脏砰砰直跳，不安的预感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从大脑，沉向心脏，再游向四肢，酥麻。
　　狗叫声仍在继续。
　　原来是楼外面的狗在叫。
　　按亮手机屏幕，居然已经七点多了。
　　楼道里也早就亮起了大灯。可是这栋楼依旧静悄悄的，仿佛无人居住。
　　不安的感觉始终没有离开，萦绕在心中。
　　他拨打了玉峥的电话号码，即便玉峥已经很久都没有接他的电话了。
　　“嘟……”
　　“嘟……”
　　“叮叮咚咚，叮叮咚，叮咚…… ”
　　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隐隐约约传到陈国放耳边。他把头贴在门板上，声音明显了一些。
　　手机铃声，是从屋内传出来的。

　　陈香第一次开夜车。
　　她拿了三年驾照，却一直畏惧开车上路。多年前她遭遇过一起小型的车祸，受伤并不是很严重，但是对于驾车的恐惧，就一直留在了心里。
　　今晚她坐在驾驶位上，速度一加再加。
　　过路车子的呼啸声不绝于耳，她却没有想起当年那场车祸的任何细节。
　　因为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一个小时前，来自玉峥工作归属地的号码，打进了她的手机里。
　　“请问是陈玉峥的家属吗？陈玉峥现在正在抢救中，情况比较紧急……”
　　玉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