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迹》望北麓

3、红香鸣惜人

　　一出刑侦楼，祁笠劲力挣脱何酝，“我学校还有急事，收集证据的工具还在实验室。”
　　偏身正要走向车子，何酝迅疾移动脚步挡住祁教授的去路，微微低头看着他，面目肌肉一弛一张，“不和我叙叙旧吗。”
　　霎时间，祁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肩膀微微上耸，试图隐蔽某种情绪。双手紧缩，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本就冷白的皮肤此时更白了些，指尖颤抖着。他眉头紧锁，抬头看向何酝，“别做无用的事。”
　　祁笠刚要动身绕过他，何酝还是挡在祁笠前面，目光盯在祁笠身上，片刻未移，“无用的事吗。”
　　祁笠偏头试图错开与他对视，眼睑微微下垂，遮住了部分瞳孔，嘴唇紧抿着，干燥的唇瓣间几乎渗出青丝，每一次吸气吐气都变得那么艰难。他喉结上下滚动着，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吞咽声，他听到一声“好。”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远。
　　祁笠回到车上，看着副驾驶座位上的一盒子，里面放着收集标本的工具，愣了神。
　　副队长依旧带着祁笠去了万稳的公寓，随行的法医协助他收集了几根发丝，还有指纹，又去了万稳郊区的别墅，车子停在大门外面的道路上，站在距离高大的赤黑铁艺大门一丈远处，随行的女法医眼睛发光抬头望向前方欧式建筑，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旁边的副队长：“彭副队，又想法没。”
　　“什么想法。”
　　“见到这么高级的别墅，没想法？”
　　“买又买不起，想它干么。干活喽！”彭副队给了她一个白眼，套上白色鞋套，戴上白色手套，戴上口罩，伸手推开铁艺大门走了进去。
　　“痕检员在这栋别墅并没有发现到可用的痕迹，铁艺大门、院子，还有旁边的游泳池，这里的植被都是正常的，别说血渍，就连划痕之类的也没有，也没有争执留下的痕迹，监控视频也是正常的。这栋别墅和刚才的公寓处的情况一样，什么痕迹也没有。”彭副队摸了摘下白色手套，摸了摸头发，继续道：“许某说，他没来过这栋别墅。据我们之前的调查，有保姆定时来清洁工作，监控显示许某确实未曾出现过。”
　　“保姆呢。”祁笠问。
　　副队长说：“保姆正常，已经被排除嫌疑了。”
　　“这位万稳对保姆挺好的，万稳淘汰的一些衣服、包包等生活用品，直接送给保姆了。保姆还替万稳心疼，明明就是新品，没有用过就淘汰，真的太浪费，太不心疼自己的钱了。”女法医说。
　　祁笠环顾四周，家具和装饰品摆放整齐划一，祁笠心想，它们的主人对生活品质也是有极高的要求，生活态度也很严谨吧。
　　宽敞的客厅里，一套真皮沙发围成一个完美的弧形，地面铺着白色羊毛地毯，地毯的花纹与沙发的设计相得益彰。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不再锃亮而是沾了些许微尘，上面摆放着一套精美透着光泽的茶具，一个插满花束的花瓶，枝叶缺水下垂，叶边泛起枯黄，花瓣散落在瓶底周边。
　　祁笠将视线从客厅移向二楼，在二楼转了一圈，家具、抽屉、柜子都没有异常的痕迹。
　　“车库呢。”祁笠问。
　　副队长说：“车库也正常。”
　　“去车库。”
　　祁教授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淅淅点点的尘土覆盖光滑如镜的车身，没有一丝划痕，也没有氧化痕迹。车窗玻璃透明清澈，看不到任何污渍，也没有指纹。车毂的银色金属透着光泽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轮胎的纹路清晰可见，四个车轮的胎纹间没有粘黏一丝土壤、石粒，也没有其他杂物。
　　“女人的第一直觉告诉我，万稳是位非常讲究生活、特别爱干净的人，四个车轮的胎纹间竟然没有夹杂着异物，想起我的车，瞬间有点心疼。”女法医说。
　　“就你那辆粉色迷你剁头椒鱼？”彭副队笑着说。
　　“去去，什么剁头椒鱼，那是我的爱车，多亏了他，每天上班都不怕迟到，去现场也贼快，再也没怕过交通堵塞。”女法医偏头看向副队，给他一个白眼。
　　车库里突然噗嗤一声，“祁教授，你这不是很爱笑吗。”女法医说。
　　女法医看着车轮子，“唉，等会儿回去，我一定要给车子好好洗洗澡，也让它干干净净的。”
　　“你那车子确实该洗了，是真脏。”彭副队笑着说。
　　祁教授打开车门，迎来一股清新又带有一丝花香的气息，“姚法医，过来闻闻车内。”
　　“哇，好闻，好闻。”
　　“什么香味。”祁教授说。
　　“香水的味道。”姚法医又仔细闻了闻，“不对，空气清香剂的味道。”
　　“是桂花香。”祁教授说。
　　“没闻出来。”副队长伸着脖颈在车内不停地吸动着鼻子，耸着双肩，双手一摊，眼睛里透着一股清澈，对着祁教授说：“还是没闻出来桂花香。”
　　女法医手里拿着收集小道具怼向副队长，眼睛微微眯着，“彭副队，我给你捅一捅鼻孔，疏通疏通。哈...哈...”
　　高档的皮质包裹着座椅，表面光滑柔亮，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磨痕，仿佛从来没有人做过一般。座椅缝隙中没有灰尘，线条缝隙处也是一尘不染，祁笠深呼一口气，在车内前挡风玻璃底处搜集了少许微尘。
　　祁教授在车身、车窗处采集了一些微尘，将收集的证据放在工具箱，提着工具箱来到前庭的院子里，一阵秋风徐徐而来，祁笠站在风中摘下口罩，“桂花香。”他环顾四周，望向铁丝栅栏围墙外，橙红色的桂花密密麻麻地点缀在绿叶之间，秋风拂过，桂花树轻轻摇曳，将浓郁的芬香散向空中。祁教授心想，还是在普海市第一次见到橙红色的桂花树。他又想起大学时因为第一次见到橙红色桂花，情绪高涨，脚下台阶没踩稳，一下子从台阶上面滚了下去，他自笑了一下。
　　“普海很少遇到橙红色的桂花树。”祁教授说。
　　“对对对，一般都是白色的桂花树。”女法医说。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祁教授启动车子原路返回，别墅群附近橙红色桂花树随处可见，越驶出别墅群，橙红色的桂花树越来越少，主干道路上断崖式不见橙红色桂花树，取而代之的是白色桂花树，但白色桂花的香气不知是因车速过快导致气流速度变大的缘故，香气浓度不如别墅附近橙红色桂花群所弥漫出来的香气。
　　霍然间，祁教授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柏油路旁边的桂花树下，抬头抽动着鼻子，全神贯注地闻起桂花香，“不对，白色桂花确实不如橙红色桂花的香气浓。”
　　祁教授向前方走了几步，站在车尾几丈远处，仔细闻着空中散发而出的桂花香，眺望柏油路，由近及远，由远及近。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辆红色跑车从远处飞驰而来，离他越来越近，车速越来越慢，驾驶座位上的女子将车窗降到最低处，大片气流裹着桂花香飘进车内，女子深吸了一口侧面而入的香气，疲倦的脸色霎时间消失无影，满面微笑，面部肌肉轻松靓丽。
　　“祁教授！”女法医从车子前方奔跑过来，原来是副队长透过车镜看到祁教授站立在路旁，好久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祁教授，有重大发现？”
　　“你们确定万稳当天下班后，直接回了这里？”祁教授问。
　　“对，监控显示万稳穿着运动服离开了别墅，她有晚上睡觉前外出运动的习惯。”女法医看着祁笠，继续道：“祁教授，何队长已经控制住了嫌疑人，我们快去吧。”
　　“恩，走吧。”祁教授说。
　　祁教授驾驶着车子，他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很强烈，促使着他必须马上见到嫌疑人的车子。
　　夜色降临，许某住宅处，祁笠换上白色手套，“许某一次没去过万稳别墅？”
　　副队长说：“没有，许某知道万稳另有一处别墅，还是我们告诉他的。”
　　祁笠绷紧着脑袋，十分凝神地采集许某和张某的车上的证据。其实他一天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好在身前的两辆车并不是很干净，收集起来自然比万某的车子快得多。
　　祁教授蹲在工具箱旁边，将收集起来的证据小心排放固定好，站起身，揉了一下腰间，看了一眼手表，抬头看了一下夜空，已经第二天了啊。
　　他拿出手机，点了点，电话那头传来迷糊、干哑的男声，“喂，谁啊。”
　　祁笠笑了一声，“李助教。”登时，祁笠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乒乒乓乓的声响。
　　“祁...祁教授。”李助教在梦中惊醒，瞬间从床上跳将起来，踏着拖鞋，冲到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祁教授交代完李助教的事情，又要点手机，何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先喝口水。”
　　祁教授说了声谢谢，接过瓶水喝了几口，见何酝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他又点开手机，在研究生群里发起了语音视频，没有人连线。祁教授心想，怎么回事，之前凌晨一点、二点发消息，同学们个个秒回。
　　“现在有一个重要实验，感兴趣的直接去实验室。”祁教授点了一下，嘀一声，发了过去。
　　“祁教授，我们已经在荔州了，要先一步找到那株植物，然后保护好它，等您过来。”
　　何酝看着祁教授蓦然间脸色僵硬，“怎么了。”
　　祁教授没有回应何酝，严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手机屏幕，他脸色铁青，快速点着手机，直接拨通了电话，“赶紧回学校！”
　　电话那头的学生被这一声吓得一激灵，“祁教授，就让我们去吧，我们已经做好安全措施了。”
　　“你是组长，怎么带的？先斩后奏？！”
　　“祁...教授，我们看您时间来不及，荔州这里天气变化多端，万一这株植物从此消失无影了，怎么办啊。”组长带着颤音说。
　　祁笠挂断电话，提起旁边的工具箱，快步离去，何酝追在身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祁笠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何酝，“分析证据需要时间，我会以最短的时间得出结果，等我通知。”
　　何酝低垂着眼睑，看着他，“别累着。”我送你回校，还没说出口，就被祁笠打断了。
　　“你也是。”祁笠转身快速离开了。
　　祁笠回到实验室，在李助教的协助下，快速投入显微镜中观察，很幸运也很快，他在从万某车子收集到的痕迹里找到橙红色的桂花孢粉。耗尽很久，他在张某的车子里同样归类分析，成功找到橙红色桂花孢粉。祁教授将所有数据分析归类后，构建了一幅三维地图，模拟了万稳此刻所在位置。
　　一星期过去了，模拟地图出来那一刻，祁笠联系了副队长，“副队，我知道万稳在哪了”。城西刑侦支队会议室的显示屏上传来祁笠的身影，他身后站着一位青年，旁边全是实验装置，祁笠仍在实验室，“我想万稳应该遇害了。”
　　“祁教授，根据这个模拟地图真能找到吗。”副队长问。
　　“对。就是这一幅简单粗略的模拟地图，需要我们在高度集中状态下不停地归类、分析，不停地模拟作案场景得出的结果，你们按照地图找。”祁笠说。
　　会议室一片安静。
　　“还有我要提醒一下，他们没有挖坑埋她，而是直接将万稳放在一现成的低洼处，然后用旁边枯枝烂叶盖住了。”祁笠说。
　　“你确定吗。”何酝注视着显示屏。
　　“对，十分确定。从张某的车垫处采集来的证据，上面有蕨类的痕迹，这种蕨类生长在低洼处，背阳。”
　　祁笠将分析出的孢粉、其他杂质，又如何从林业委员会得知橙红色桂花只在城西郊区别墅群一带栽种，讨论了郊区更远处的深林里的蕨类、水杉、竹子等植物的种类，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了在座的刑警。
　　祁笠再次接到副队长的来电时，“祁教授，你可真神奇，我们找到了万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