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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拾贰章 得其真相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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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常终于将阎带回了地府。
与初至冥界之时不同,这次阎不是以客人、更不是以阶下囚的身份留在酆都城,而是以冥界之主爱人的身份留下的。
阎亦心甘情愿留在了冥界,对他来说,冥界远比天界更让他有归属感。
虽说渡魂甚为繁忙,但阎却丝毫不以为累,反倒乐在其中,今日他仍是不急着回去,却随孟小常来到了忘川河畔。
“怎么又跟来了?”孟小常一边将手中汤碗递与行至面前的那缕魂灵,一边偏头询问道,“不累么?不回去歇歇?”
“我的仙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像往日那般容易累啦,”阎扬起一抹笑意,“你这么忙,我当然要多帮你分担啊。”
“不必了,”闻言,孟小常唇角亦随之上扬,露出一个淡而轻的浅笑,“你先回去歇着罢,我保证今日不会太累的。”
阎还待再争取一下,不过抵不住孟小常依旧温言劝他回去,只好妥协了:“好罢,我回去等你,你注意点身体哦。”
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阎竟撩起了孟小常的衣袖,于衣角处落下一个轻吻,似是在向她诉说某种无声的誓约。
孟小常心神微颤,似有蝴蝶振翼。
“那我回去了哦。”阎放下衣袖,退开两步,孟小常的神情变化全然落入他的眸中,他就喜欢看心上人这样的神情,抿唇忍下笑意,转身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望着那红衣身影翩然隐入彼岸花丛,孟小常垂眸笑了笑,思及爱人落在她衣角处的吻,仿佛忙碌所带来的疲惫竟因这隔空一吻被尽数打消,不留丝毫痕迹。
她却不知,这竟是他们的最后一吻。
待到渡魂之事告一段落,孟小常回来之时,却见阎凝立于桌边,而桌上放置着那盏收魂灯,萤火朦胧。她瞧见这一幕,唇角的笑意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我有话要问你,”听到门被打开的声响,阎抬眸,望向孟小常,极力克制之下,他询问的语气竟意外的平静,听不出情绪,“为何灯中灵魂,是残缺不全的?”
阎是无意间发觉收魂灯的不对劲的,他知晓他仍然抱有期待,他期待只是自己想多了、他期待孟小常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期待自杀之人灵魂本就有残缺。
孟小常薄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先前说,你的体质为极阴之体,”见此,阎的心绪登时沉入谷底,“那么,极阴之体的特殊之处,究竟在何处?”
既然他自身至阳之体能够抗衡三界至刚至阳的天雷,那孟小常的极阴之体呢?极阴之体的特殊之处,究竟在何处?
“极阴之体……能将已逝之人的灵魂,转化为神力,”孟小常甚至不敢看阎的眼睛,她别开目光,声音有些不自主地发涩,断断续续地解释,“……化为己用。”
“如此说来……这么久以来,你是将这些灵魂转化为了神力对吗?”阎浑身发颤,他盯着孟小常,冷声质问道,“而这些神力……最终被你用来延续寿命了是吗?!”
“……”字句堵塞肺腑压至心尖,孟小常几乎说不出话,几番挣扎,最终却仍艰难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
闻言,阎只觉晴天霹雳。
最坏的猜测被印证,他终于知晓她撕破虚空的水雾为何如此阴冷了,自至阴灵魂之中提纯而生的神力,寒凉彻骨。
残酷的真相沉重无比,恍惚间,心中某一处似不堪重压,忽而崩塌了。
那一处,名唤信念。
期待终究只是期待罢了,当长久以来的信仰突然崩塌,当残忍的事实被仰慕的爱人亲口揭露,阎终于崩溃了。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上古众神纷纷陨落,你却依旧还活着,还一直活到了现在。只因为你用以延续寿命的神力,是长久以来,用无数灵魂生生堆砌出来的!
“孟小常,这些灵魂是无辜的,他们历经痛苦的一世,最终选择以自裁的方式了结生命,本该在下一世获得新生!
“可是你,你做了什么?你硬生生剥夺了他们本应有的轮回的权利!我就问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一声声控诉仿佛和着泪、泣着血,接连不断砸在孟小常心上,连带着深入心扉的痛意、痛入骨髓的恨意,字字剜心。
孟小常望着阎,怔怔听着,她不知此时自己流露出的,究竟是何等神情。
震惊?难过?痛苦?绝望?
……亦或是都有罢。
种种情绪交缠折磨着她的内心,她分辨不出究竟是哪种情绪占据上风,她只能感觉到,心中很疼,疼到彻骨。
“真是可笑啊……”阎说着,竟当真是笑了,眸中却又落下泪来,衬得那笑容无比凄怆,再不复往日的明媚张扬,“我居然……一直都被你蒙在鼓里……”
“……”孟小常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说出口的,唯有无力苍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是她的错。
自始至终,孟小常并不坦诚,她从未主动告知过阎事情的真相。
她关心他、她了解他、她爱他——她卑劣、她胆小、她贪得无厌。
她就是非常清楚阎在得知真相之时会如何看待她,她才不敢说。似乎只要她不说,这些事情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是,可是……
真相是瞒不住的。
就像纸包不住火。
孟小常清楚地知晓,此事她不应该、亦不可能隐瞒阎一辈子,即便她不坦白,阎亦迟早会发现的,迟或早而已。
孟小常亦分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在当真到来之时,她知晓她不能遮掩,却又不知该当如何面对他了。
信息不对等的情意相当于欺骗,有的时候,隐瞒亦是一种欺骗。
她隐瞒了他。
她欺骗了他。
“你不是我爱的孟小常。”
孟小常无言,阎却字字锥心。
“我爱的孟小常,会为人冥二界的稳定放弃天界;会为引渡想获得新生的魂灵彻夜不眠;亦会在奈何桥边不知多少次将汤碗递出去,耐心地劝说放不下的灵魂。
“但抹杀无辜的生命,只为延续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事,她绝对不会做。”
孟小常无力地阖上了双眸,阎所说的这些,她丝毫不觉意外,或者说,她早就预料到阎在知晓真相之时会如此说。
他对她的爱,是有条件的。
孟小常早已知晓阎的过往、知晓阎的作为、亦知晓的信念,阎对她产生的爱意,是建立在信仰的基础之上的。
如今,信仰坍塌了,爱意亦随之碎裂了。
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那若我说……”再次睁开眼时,孟小常眼神黯淡空洞,唇角扯出了一个僵硬勉强的笑,“我这样做,正是为继续做那些……你心中的孟小常会做的事呢?”
“你说什么……”阎心神一震,难以置信地追问,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你什么意思?!”
“阎,上古之神的寿元再如何长久,终究还是有限的,终有一日,我亦会陨落,”孟小常的语调是令人绝望的平静,“若我死了,这世间便再无渡魂者。”
再无……渡魂者?!
孟小常的话语恍若惊雷乍响,她分明是残酷地撕裂了所有假象毁坏了所有的温情,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们眼前。
自从上古众神共同开辟并迁居天界,世间便只余下孟小常这一位渡魂者。
若她亦陨落,世间再无渡魂者。届时,阴阳失协,二界将一片生灵涂炭。
唯有足以与世长存的渡魂者引渡魂灵,方可维持世间的稳定与平衡,可神的寿元再如何悠长,终究还是会陨落的。
此事无解。
她唯有收回无法自行魂归地府的自杀之魂,凭借极阴之体,将魂灵的力量转化为神力,用以延长生命、引渡魂灵。
牺牲那些无辜的灵魂,以不公正换取所谓的公正,从而维持世间稳定。
可是,没有谁比孟小常本人更清楚,这不过只是一个用来安慰自己的、看起来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哈……”绝望笼罩在二人心间,阎却讽刺地冷笑一声,“所以说,就没有办法了是吗……我却偏生不信……”
孟小常猛然反应过来阎意欲何为,神力磅礴而出,浩瀚如海,于刹那间阻止了阎意欲毁掉手中收魂灯的举动。
“算起来,这还我第一次见识到你真正展露的神力罢……”就连毁掉法器的举动都失败了,阎自然知晓若对孟小常出手更是绝无胜算,“当然了,这亦可能依旧只是冰山一角呢……这么久了,转化那么多灵魂得来的神力……自然非同小可啊……”
痛意在孟小常心中蔓延。
但她无言反驳。
“看来,冥界终究不是我的归处。”阎指尖轻点桌面,不经意划过纸张的边缘,随后猛然抬头,义无反顾奔向门外。
而在他身后,一张张纸画纸无风自燃,火焰卷舐过边角,顷刻间桌面化为火海,纸张在一片寂静之中无声地哀嚎。
火海之中,除却对酆都城建筑的勾勒,还包括那些绘着他曾经所爱之人的容颜的画纸,似是象征着阎内心的剖白。
他燃尽了心中最后那一点留恋。
阎走了。
孟小常没有拦他。
她知晓她拦不住阎。
因为,阎不属于这里。
阎不属于天界,亦不属于冥界。
他在人界出生,生来便属于人间。
封印解除之后,以酆都城地域之广,于阎来说亦不过转瞬而至罢了。
鬼门关所留存的空间之力在眼前暗流涌动,驻足不过一瞬,犹豫之意并未在阎心中停留过久,他冲向了鬼门关。
察觉到试图逆闯的阎,空间之力开始翻涌,试图将阎搅碎,今日并非中元节,去往人间的通道自然不会向阎敞开。
阎却无丝毫退缩之意,他已然等不及了,这冥界,他一刻也留不住了。
他要回家!
回那个……亲人已逝的家。
望乡台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最终,那抹倔强的红影淹没于鬼门关之中。
一切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