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引狙击》貓愚

3、曾经的他们

　　还有一件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情程澈没有说出口，没有对此时的金悯说，也没有对将派人来保护他安危的父母说---此次他将要去做的战地医生是在敌方阵营。

　　这听起来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程澈不知道到时候父母派来的人会惊诧到什么地步，父母又会作何感想，还有战场上若是和金悯碰上了，他到底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和他对视。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当他头脑发热的向敌军发出申请时，敌军某个行事狠厉的高级军官便表示愿意配合这个大少爷的无脑行径，但也表明了若是敢耍他们的后果。金楠国是紧缺军医的，敌国自然也是。

　　程澈虽是个游戏无度的公子哥，但少时被迫学习了许多救急甚至是小型手术的真才实学，再加上天资聪颖，他现在的医术甚至能被尊称为“医师”，这一点也在名流界被盛赞了许久，敌军怎么可能放过这主动请缨的紧缺资源，并且告知将有人来迎接他，暗里的意思也很清晰：你没有一丝反悔的机会。

　　所以，程澈说要与金悯同行并助他解决难题，就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

　　程澈不知道此刻自己有没有后悔，也许是有的，但能怎么样呢，他没有一丝主动坦白于父母或是提前告知于金悯的勇气，再多的悲愤于过去的自己也只是徒增烦恼，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上，至于会不会在战场上碰到金悯，他希望这只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程澈满腹思绪地又望向了金悯，嘴角竟也牵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来，他没有再自讨没趣地提起参军这个话题来，但为了缓和现在尴尬的气氛，只好又寻找起了话题，然后又自应其说：“小悯，你的故乡是哪个城市？我的就是此行的起点...思锦城，那儿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

　　话音刚落，程澈就见金悯总是因出神而空洞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是啊，那儿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金悯的总在出神时紧皱的眉头也缓缓柔和了棱角：“那儿也是我的故乡，我才离开它不久。”

　　程澈见金悯此行只带了如此少的必需品，本以为他除了走的匆忙外，或许也是因为并不久住在思锦城而没有过多的行李可带，没想到他竟也是和自己一直共住着同一个城市，一股突如其来的亲切感瞬时盈上了心头，来得有些没有缘由，像是因为共同生活在一方水土的共同归属感而产生的，又像是从面前这个青年柔缓下来的眉头，或是满是回忆时幸福而又怀念似的微扬嘴角里产生的。

　　程澈自此便似是一下子被打开了话匣子，弯着双含着久违挚友般喜悦的眼眸望着金悯，从少时思锦城内味道正宗的糖葫芦摊贩，城门外久挂的精致楠木牌匾，直谈到了近期新更换的清廉市长上来。

　　金悯也许久没有这样与人好好地畅谈过繁琐常事，最近两年一直被自己纠杂成一团的心绪扰的又是满满的担忧，又是深深的悔意，只想着当时的表现若是再冷静些，话语再委婉些，余城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偏激的离开。

　　他在桌下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迫的把自己从又变得杂乱的心绪里拉了出来，听着程澈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故乡的一事一物，心中顿时感慨万千，惊叹于这两年自己从未注意过的一变一迁，然后笑着应着他，又进入了满是归属感的繁杂琐事对话中去，似是早就忘了对于程澈善变本质所带来的陌生和不适。

　　......

　　“你也去过城门边的那家馄饨馆吗？！”程澈有些兴奋地说着，然后又怀念那味道似的咂了咂嘴，“那味道真的是正宗啊，现在不在思锦城了，真是有点...”

　　“想念啊”的感慨还没说出口，却忽地被一旁传来的孩童嬉戏声给硬生生打断了，于是程澈金悯二人一致地噤了声，望向奔过的两个小身影上去。

　　“哈哈，阿哲，你怎么这么慢啊，追不上我就不和你一起坐了哦！哈哈哈！”

　　一个有着粉嘟嘟脸蛋的小男孩边朝后大声喊着，边卖力的迈着小短腿左右胡乱地跑，身后那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白皙大男孩本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赶着，听了这话却忽地眼神一凛，快速地大步迈着追上了前面那个摇摇晃晃着跑的小男孩，然后趁着小男孩回头查看他是否追上时，一把伸手将小男孩拉过揽进了怀里。

　　“抓到你了”，大男孩保持着拥着他的姿势轻轻说道。

　　小男孩似是被拥得太紧，轻推着想要挣开，见他并没有撒手的意思，只得笑着说：“知道啦，知道啦，我输了，你快松开呀。”

　　大男孩仍是没有动静，低下头瞅了他粉嫩的小脸蛋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小安要和我坐……我追上了。”

　　小男孩听了这话愣了好一会，才噗嗤地笑出了声，“会和阿哲坐的，哈哈哈，就算我不愿意你不还是会把我身边的人变成你的嘛。”

　　大男孩看着眼前的小粉团笑得直颠，不自觉的也扬起了嘴角，然后缓缓松了手，转而拉起那软软的小白手，向跑来的方向走回去。

　　小粉团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些童言稚语，大男孩就侧着头望他，嘴角噙着笑意静静听着，牵他走回。

　　……

　　金悯一晃神，看着那满足着浅笑的大男孩和晃悠着迈步子的小粉团，像是看到了他和余城，曾经的他们。

　　自小他们就是近邻，双方父母也一直交好，保持着深厚的情谊，两人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对方固定的好玩伴。

　　所以小他三岁的余城从可以自己迈步行走后开始，总也这样迈着小短腿来到他家门前，费力的踮起脚轻叩着门上的龙头门环，若是久久不见人来开门，便会大声的用稚嫩童音喊着：“哥哥！金悯哥哥！开，开门！金...金悯哥哥！”

　　那时金悯便会笑着在屋内大声应着：“城城？等一下，我来了，来了！”然后奔向门口，同样费力地搬起沉重的木门闩，打开精致的木门，接着一把抱住比自己矮了一截的余城，狠狠地揉着软乎乎的脸蛋，直到听到那不满的哼哼声才停手，最后牵着那小了一圈的手迈进屋内，笑着听那糯糯的嗓音说着今天想和哥哥玩些什么。

　　长大了之后，两人的兄弟情谊并没有因为年龄而疏远，亲近感不增反减。

　　在当时青葱少年们的认知里，一个个都想做受人崇拜的“大哥”，但余城毫不在意这称呼的高低，仍是一直喊哥，只不过将“哥哥”缩减为与那张面对别人时的冷淡脸稍稍不那么违和的“哥”或是“金悯哥”罢了，而且顺带着还让金悯将执着喊着的“城城”给硬生生地改成了“阿城”。

　　又随着年岁的一年年增长，金悯虽是年长些的那一方，但奇怪的占有欲却是在余城身上体现出来的，且程度愈来愈明显的增加着。

　　从幼时的缠着他陪自己，到少时的不愿意他对其他孩子好，青少年时的整日用各种理由让他陪在左右，还有青年时的过分涉及交友......

　　每当金悯感到不适地开始试图劝说阻止他时，余城便会低垂着墨黑的深沉眉眼，一张越发出众俊逸的脸委屈地皱了起来，“金悯哥，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可能在意错了方式，我会尽可能改的，别不理我好吗，哥？”

　　虽然一次又一次的保证并没有任何改正的迹象，但金悯对着这张熟悉至极的脸却总是不能真正的狠下心来，只能一次次的纵容放过，一次次的无谓劝说，这个在别人眼里奇异至极的相处模式一直持续到了余城十八岁的那个成人礼夜晚才走向了真正的结束。

　　那个夜晚是金悯至今都无法从心头拔下的毒刺，深深地在内里蔓延着令人痛苦的毒素，每每触碰到，就会又一次地提醒自己那个夜晚有多么令人绝望，令人不堪。

　　撕开了彼此深藏的情绪，同时剜去了两人的仅存的理智与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