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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土狗也吃野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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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福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小土狗一大早就出去村头村尾溜圈,此刻被厨房里的香味馋坏了,蹲在门口直流口水,嘴里不住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尾巴摇个不停,眼睛直勾勾望着桌边的几人。
奶奶把多福吃饭的小木盆拿来,昨晚剩下的冷饭已经热过了,倒在多福碗里,又夹出锅里专门给它留的鸡骨架,浇上点鸡汤端给多福,多福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饭,农村的土狗好养活,平常都是吃前一顿剩下的冷菜冷饭,热过就端过去喂了,祝小双看了看多福,埋头在木盆里吃得别提有多香。
奶奶忽地想起一件事来,早上去地里摘南瓜,碰上村里的周守新,“对了,周家女儿冬月里要嫁人了,早上在地里遇到周守新,说是到时候让李桥去帮忙”。
“哎哟,他那个女儿都到嫁人的年纪了吗?”,李石九喝完汤,有些惊讶道。
奶奶:“这又是过了十来年喽,小娃长得快,小意焕都二十二岁了,就比我们李桥小两岁”,听到这里,祝小双抬头看了眼李桥,原来他今年二十四岁了,那比自己大五岁呢。
李石九恍然一般,慢吞吞地回忆着什么,“说起来周守新都快五十岁了,他爸在我小时候带我到河边骑骡子,当时还小,一边放着牛,玩疯了,牛跑到人家庄稼地里,好好的土豆苗全被牛糟蹋坏了,后来被周守新爷爷知道了,他爸是挨了好一顿打”。
李石九浑浊的眼珠不知望向何处,半辈子以前的的事了,现在回头看一看,就好像还在昨天,周守新在李石九记忆里,还是个小娃娃,如今再过不久也要当爷爷了。
周守新今年也近五十岁了,老婆死得早,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没挺过去的,留下一个小女儿相依为命,孩子生下来的那天,刚好家里来了个过路人,路过他们家门口,进去讨口水喝,白桐岭村有个说法,孩子出生后第一个到家里的人,这孩子的命格和脾性就随这个人。
那个过路人穿着邋遢,进来喝了水倒也讲礼节,给周守新留下了一只银手镯,周守新也过意不去,就着这个由头,让这个过路人给小孩取个名字,那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倒是肚子里有墨水的,看了看孩子,就说取名叫意焕,临走前说希望孩子一生顺意,往后的路跟“焕”字一样,明亮。
周守新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个女儿,平时自然是疼着呵护着,一个单身汉独自把女儿拉扯大不容易,如今也到了送女儿嫁人的时候了。
李桥放下碗,把桌上的骨头顺手放进多福的碗里,然后问道:“冬月哪天?”。
“二十三,都瞧好日子了,我多问了一嘴,周守新说是男方是兰旧村的,跟小意焕认识也两三年了,这不都见过亲家了,就等着办喜事喽!”。
“嗯,知道了”,李桥说道,记下日子,就提前有个准备,一般办喜事去帮忙都要赶早,特别是去帮厨的,天不亮就要去,农村大锅席,要准备的菜也多,七大八小的事情数不胜数,办一场喜事下来,也算是劳心劳力,村里年轻人少,每次办大事李桥都会被叫上。
祝小双听着只觉得新鲜,他小时候也去过别人家的喜宴,能吃好吃的,还有喜糖,而且凑到一起就热闹,他喜欢去吃席。
但转念一想,自己过几天就得走了,白桐岭村的喜宴他是没法参加了。
吃过午饭,祝小双帮着收拾洗碗,这些事平时都是奶奶和李桥做,彼此也不抱怨,都是顺手的事,祝小双从小干这些活,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吃完饭也没人闲下来,奶奶拿着盆拌了喂鸡鸭的玉米面糊,加了些切碎的青菜,后院里的鸡鸭早上吃过一回,中午到下午还要喂两次左右,趁着这个时间,奶奶拿着扫帚把后院扫一遍。
李石九饭后会喝一碗茶水,高山大树茶叶,自己采摘回来加工的,口感有些糙,滋味倒是浓烈,奶奶和李桥不喝这种,他们喝的没这么浓。
喝完茶水,李石九会到附近的地里拔草松土,穿一件蓑衣,一条腿不方便就坐地里。
李桥则是戴上草帽,拿着镰刀出门去了,祝小双待在家里无事可做,于是跟了上去。
祝小双小跑上去,边走边喊:“李桥大哥,等等我,我也一起……一起去!”,他说话有些费劲,每次都结巴一两句,说完祝小双都会用牙齿轻轻咬一下不争气的舌头,然而不管用。
李桥背着个大竹篮子,听到他的声音停住回头看,“跑慢点”,李桥瞧着向他奔来的祝小双说道,多福也在后头追了上来。
“你……你去做什么?”,祝小双跟他并排走在石板路上,看着他手里的镰刀问道。
李桥:“割草”。
祝小双老家不割草,他第一次见,还觉得挺新鲜,“哦……”。
又路过那口井水,旁边还有人在打水,再用扁担挑回去,一个面庞圆润朴实的妇女见李桥,露着一口白牙说道:“李桥,又出去干活了?”。
“嗯,吴大婶吃饭了没?”,李桥喊了人一声,家常性问候道。
被称作吴大婶的妇女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屋子,正升起炊烟,“没有,你叔回来得晚,现在还在煮着呢”。
瞧见李桥身边跟着的祝小双,眼生,但吴大婶也没多问,只是看了祝小双几眼,李桥跟人寒暄完就带着他走了。
来到坡上的一处地里,李桥把篮子放在一边,然后开始割草,地里面刚摘过玉米,玉米杆砍了堆在一起,过几天就要扛回家,可以当做冬天腊月里牛羊的草料。
祝小双从一个小土堆上下去,三两步跑到李桥跟前,顺手揪起一根长着毛毛的草,拿在手里把玩。
“别乱跳,小心脚”。
李桥冲他说完,用镰刀指了指地里砍剩下的玉米杆,刀口锋利留下来的将近一寸长,尖的,一不留神就会划伤脚腕,看着不起眼,伤着了也着实疼。
祝小双低头看了看,挠挠头发说道:“噢,看见了……我……我小心”。
李桥移开视线,继续低下身子割草,他右手拿刀,镰刀下去利落地割断一把草,那张脸被草帽遮住大半,只能看出流畅的侧脸线条。
祝小双站在地边上,朝远处望去,站在坡上视线不受阻,山下的浣衣河过了暴雨那夜就变得清澈,从西边的两座大山中间一路流淌而来,蜿蜒向东,群山起伏不断,直扎入云间,眼下是秋季,山间红黄绿三色交杂,大风一过,层林翻涌成浪,在太阳下,河水面上波光粼粼。
祝小双瞧着瞧着,忽然问到:“李桥大哥,我们……那天是……是从哪座山上回来的呀?”,那天祝小双饿得头晕眼花,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一味跟着李桥走。
李桥直起身子,修长有劲的脖颈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在太阳底下有些晃眼睛,他抬手指着东边的山说道:“翻过那座山,后面的就是”。
祝小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略矮的那座山后面冒出一大截山尖,远远望去还能看到白云在它身边徘徊,跟周围的山比起来,它太高了,山间的树常年青绿,远远望过去整座山的颜色都比其他山深一些。
“它的名字叫做抬轿山”,李桥补充道。
“抬轿山?好有意……思的名字”。
祝小双在地边坐下,左看又看也没看出这个名字跟山的联系。
李桥扒开草丛,用镰刀割断手上的一根细藤,然后从草丛里拿出一串红色的小果子,祝小双背对着他,正在地边的桑树下抬头望着什么。
“小双”,李桥忽然喊了一声。
祝小双立马转身,差点没站稳摔倒,他回头一看,李桥手里拿着一串红色的东西,正朝他招手。
“怎么了”,祝小双走到他跟前,问道。
李桥把手上的果子递给他,“这个拿去吃,剥开外面的皮,籽扔掉”。
又是没见过的小果子,一个只要拇指大小,皮有点硬,祝小双按照李桥说的,把皮剥开,里面的果肉小小的,鲜红色,汁水很足,剥开的瞬间就流到手指上。
凑到嘴边吃了一口,祝小双眼睛亮了亮,惊讶地说:“甜的!”,美中不足的是这种小果子份量少,一嘴可以吃两个,祝小双说完又剥开一个往嘴里送。
李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嘴边轻轻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连祝小双都没看见,他继续手里的活,身后已经被割出光秃秃的一片,割好的草就放到竹篮子里,不一会儿就塞满了。
多福在地里溜了一圈,这会儿正低头一边嗅一边往两人这边走来,走到祝小双面前停下,看见祝小双正在吃东西,多福吐着舌头,抬头望着他。
祝小双手上全是鲜红色的汁水,他一边拿桑叶擦,一边又把嘴巴弄得通红,“多福,这个……个你也吃吗?”。
多福只听见一个吃字,尾巴摇晃得更欢了。
祝小双朝李桥喊了一声:“李桥大哥,这个果子……子,多福可以……吃吗?”。
李桥看向那边,“可以”。
多福是土狗,从出生以来就在田间地头跑动,这样的野果子不知吃了多少,别家的狗对这些果子不感兴趣,多福却是个例外,但凡能吃的都要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祝小双把果子放在手心里,凑到多福跟前,多福聪明,吃的时候牙齿避开祝小双的手,将果子吃进嘴里,几乎不用咀嚼就吞了下去。
草割得差不多了,竹篮子里已经塞不下,李桥喊上祝小双,准备回家。
祝小双看着地上的篮子,塞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就很重,于是他提出:“李桥大哥,我……我也可以抱一捆的”。
他神色认真,李桥被晒得出了汗,汗珠落在眼睛里,他难受地闭了闭眼睛,用袖子胡乱擦了几下,又抱起上面的草来扎成一小捆,眼瞧着份量差不多,就递给了祝小双。
回去的路上,多福走在最前头,祝小双把那一捆半人高的草抱在怀里,走在中间,李桥跟在他身后,背上的草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
回到村口,祝小双看到迎面走来一个女生,一头披肩短发,身上穿着淡蓝色外套加牛仔裤和运动鞋,看上去年纪和他差不多。
女生手揣在兜里,正低头走路,听到脚步声才看见祝小双,她抬起头,视线落在祝小双这张陌生的面孔上,祝小双抱着怀里的草,还在想这个女生是不是村里人。
女生见了多福,脸上才露出点笑意来,方才抬头瞬间脸上的愁郁消散而去,女生欢快地喊了声:“多福!”。
多福显然也是见到老熟人了,跑上去对着女生摇尾巴,女生蹲下身摸了摸多福的脑袋,然后看向祝小双身后的人,“桥哥!”。
李桥看向她,问道:“回来了?”,话语间是熟人打招呼的语气。
身上还背着草,李桥又说:“去家里坐,外面热”。
“嗯,好!走吧多福”,女生笑了笑,白嫩的一张鹅蛋脸,眉目清秀,说完转身朝着李桥家里走去,周身散发着年轻青春的气息。
回到小院里,李桥和祝小双把背回来的草放在后院棚子里,然后去洗手洗脸,李桥脖子上全是汗,别看入了秋,但日头大,出去晒会还是顶不住,祝小双额头上也出了点细碎的汗珠,他拿毛巾擦了擦。
“曹奶奶!”,女生轻车熟路地走到厨房跟前,朝里面叫了一声,旁边的厢房里,奶奶听到了,于是从里面出来,见到女生,奶奶用手拍了拍围裙上的灰,一脸笑意迎上去,顺带给人拿了个凳子。
“哎,小月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坐”,奶奶说完又去厨房拿出水壶来,倒了几杯茶水。
被唤作小月的女生大名叫宋舒月,是村里宋耀宾的女儿,两家的土地都在一片坡上,小时候跟着爸妈到地里,就会遇上曹奶奶一家,原本就是一个村的人,一来二去就更熟了,以前宋耀宾夫妻俩去外面打工,一年也才回来两三次,宋舒月还小,家里的爷爷奶奶她又不喜欢,就经常偷溜出来到曹奶奶家,可以说,宋舒月一大半童年是在曹奶奶手里度过的。
宋舒月坐在凳子上,旁边的李桥和祝小双也坐下,一人端了一杯茶水喝。
“曹奶奶,我昨天才回来的,这次放假,连着放,就想着回来一趟”,宋舒月说道,她在省城上大学,今年大二,平时也没机会回来,白桐岭村山高路远,回来一次也不容易,要转几次车。
她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宋耀宾逢人就要炫耀两句,说自家女儿在省城念大学,这种年头,十里八乡没几个把书正儿八经念完的,更别提念到大学了。
奶奶跟他们坐一块,她刚才在打扫厢房,围裙上灰扑扑地,“回来好,多来家里坐坐,不然一年也见不着几次,去了这么长时间,又瘦了”。
宋舒月挨着奶奶,笑着说:“就骗我吧,哪里瘦了?”。
看得出两人关系比较亲密,祝小双在一边喝着茶,刚出去一会儿,嗓子都快冒烟了,茶水颜色很淡,碗里茶叶舒展开,一片有小指那么宽,喝下去茶味也不明显,倒是解渴,入口回甘,他默默地喝茶听着他们聊天。
“李爷爷呢?怎么不见他”,宋舒月一进院子也没见着李石九的身影。
奶奶:“地里拔草呢,刚才回来歇了一阵才去的”。
宋舒月撇撇嘴说道:“天气这么热,还是要注意啊,他腿脚又不好,您没劝着他啊?”。
奶奶:“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说的都不听,非得自己疼了才知道厉害”。
李桥进屋里,出来的时候拿了一包糖果,还没拆开过,他把糖果递过去,“这个拿着吃”,语气还是一样的平淡。
宋舒月看着一袋子花花绿绿的糖,接过来时笑着说:“桥哥,我都多大了,还拿糖果哄我呢”,但手上还是抓了几个,拆开包装纸吃了起来。